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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暮歸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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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暮歸柳

  說是讓紅袖去李記買糕點,但最後紅袖也沒去。

  因爲第二天一大早雲桓便着人來傳話,說是姑娘既然身子見好,那麼也該去霜見館了。治文習武,最忌憊懶。

  霜見館是琅琊名士暮歸柳在京都的住處,平素無事,他便在霜見館餵魚,蒔花,逗鳥,自弈。

  他本是個閒散的人,年少成名後,幾番輾轉終於明白自己心之所向:既不耐煩朝堂中權勢傾軋,也不喜歡經營商戶。他就想有閒心時遊山玩水,寫詩作畫;沒閒心就醉倒蓬門,一覺睡到大天明。

  幸而暮氏一族在琅琊也是名門望族,養他這麼一個閒人還是養得起的。何況他也不是一般的閒人。

  他入過朝堂,早年間甚至還主持過科考,如今大鄴往上數兩屆考生,俱要喚他一聲“老師”;也曾經過商,因着心思活泛的緣故,初入商行便倒騰了一樁生意,刨除本錢,盈利三十萬兩,震驚四座。當朝聖上聽了這事,都曾笑誇他有一雙點石成金手。

  這樣的人,暮氏上下只怕哪裏伺候得不夠周到,哪裏會嫌棄他無所作爲——他只要好好活着,對暮氏而言就已經是做了大奉獻。

  雲濯雖然如今說出去也算高門貴女,但要想做他的學生,還是不夠格的。只是不知雲桓用了個甚麼法子,居然讓暮歸柳欠了一個人情,這才讓雲濯能有資格稱他一聲老師。

  但也有條件,從來都是別人遷就他,所以教學生也不例外。雲濯想跟在他身邊學習,須得日日親上霜見館,而不是他到雲府爲她講學。

  雲桓自然是答應下來。

  讓紅袖打發了來傳話的人,雲濯嘆了口氣,又起身收拾書箱。這一連休養了快大半個月,她竟是把這件事給忘了。

  書箱裏還放着她落水前裝着的書本,她拿出來看了看,是《晉史》,翻開來,也不知道講到了哪裏,反正處處都是乾淨的,連一滴墨也沒有。

  想想她前世確實不喜歡聽老師講史,總覺得這些都已經過去了,實在沒必要爲那些古人舊事嘆息或是驕傲。

  現在她才明白自己當初有多狹隘。她該聽一聽的。

  若是聽了,想必當年出嫁那日,老師與她說“如若心有悔意,尚能轉圜局面”時,她就能明白老師話裏的意思,也就不會再有後來的悲劇了。

  收拾好書箱,雲濯便讓紅袖提着與她一道出了府門。

  不多時,便有馬車自雲府從烏衣巷駛出,行經朱雀大街,轉向清平巷內,停在一座精緻的小院外。

  從外看只見小院黛瓦白牆,頗有幾分南地水鄉的情調與古意,彷彿這院子也不該在寸土寸金的京都,反而應坐落在青山下,綠水邊。

  入得院內,便見院牆下閒閒一株梅樹枝幹遒勁,花疏葉小,恰便似文人風骨,清寒高雅,不沾染半分紅塵。

  雲濯從紅袖手上將書箱接過來抱在懷裏,徑直往平日裏先生講學的屋裏去。紅袖則按規矩在外守着。

  進屋時,暮歸柳已經在了。

  雲濯抽了抽嘴角,沒有問安,反而先開口勸他:“您能不能把牆上那些金磚摳下來?”

  外人都道琅琊名士暮歸柳性情淡泊,超凡脫俗,有幸能訪得其居的人更是恨不得拍胸脯保證其人安貧樂道,品味高雅。

  她只知道從她初次看着這面金磚砌成的牆壁之後,她就再也無法直視“清貧”“淡泊”這幾個詞了,並且始終想要努力勸說老師能將這牆上的金磚摳下來,堆在牀角也好用來墊桌子也好,總之別讓她看見,太晃眼睛了。

  未進門前滿腹的追思與懷想,在見着這一面金牆之後,也都化爲了烏有。

  暮歸柳“嘖”了一聲:“你懂甚麼?你當它們只是普通的金子嗎?我告訴你,不是,這可是我的命啊!”

  他生得眉眼疏朗,面容端方,頷下一把鬍鬚,看得出來年輕時必定也是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的無雙人物,而今便是老了,也只是使他身上氣質更爲沉穩了些。

  雲濯忽然想起前世寧氏在她面前趾高氣昂地嘲諷:“如今你在這王府中苟延殘喘,想必還不知道雲家勾結太子意欲謀反,如今已經被聖上下旨,滿門抄斬了吧?聽聞你那老師知道你在王府中光景慘淡,打算投身靖王麾下效力,只求他能將你接出王府呢,姐姐不妨猜猜,譽滿天下的琅琊名士暮歸柳將自己置身這權勢之爭裏,會不會引得天下文人口誅筆伐呢?”

  想到這裏,雲濯也不覺得那一面金牆閃眼了。她認真地點了點頭:“好,您喜歡金子,那我以後便努力經商,爲您掙許多金子。”

  暮歸柳聞言,並沒有被感動到,反而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疑惑道:“雲桓不是說你好了嗎?也沒燒啊,怎麼就在說胡話了?”

  雲濯收了臉上的笑:“那您還是把那些金磚摳下來吧。”

  暮歸柳橫她一眼:“就是因爲教了你這麼個不成器的學生,天天看見你感覺自己氣得心絞痛都要犯了,這纔要看看這些金子愉悅一下心情,你知不知道,你真是我帶過的最差的一屆學生!”

  雲濯“哦”了一聲,將《晉史》從書箱裏拿出來,問他:“老師,開始講學吧?”

  “今日這樣積極,待會兒可是有事?”

  雲濯搖了搖頭:“也沒甚麼事,就是還有點事想請教一下您。”

  “今日不行,我約了人,明天你再來吧。”暮歸柳剛想問她甚麼事,又想起來約了人這回事,擺了擺手道。

  雲濯不死心,眼巴巴地盯着他:“就一件小事的時間也沒有?”

  “今日課也停一天,他人快來了,待會兒若是見了你,恐怕會嚇着你,你還是先走吧。”暮歸柳說完,又摸了摸她軟趴趴的苞苞頭,“今天是我這個做先生的不好,害你白來一趟。不若這樣,你喜歡甚麼,讓紅袖帶你去街上買,我來出錢如何?”

  “出甚麼錢?”

  門外一道身影迫近,雲濯聞聲望去,眼中閃過一絲驚詫:怎麼會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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