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舒悅,你的義父懷了八個月的身孕。”
“你與她一同出席長公主的宴席,你爲何沒有成功阻止她喝酒?她如今小產都是因爲你,若孩子有個三長兩短,我決不會原諒你!”
“親家老太太,莫要氣壞了身子,秦覓尚在生產,也不知早兩個月出生的孩子狀況如何,咱們趕緊去瞧瞧她吧。”
對話逐漸遠去,京城宋國公府已然入冬,積雪堆積於地面,白得令人目眩。
寒風刺骨的門前,跪着衣裳單薄的女子,她小臉蒼白,雙眼緊閉,髮絲與長睫皆覆着雪,仿若易碎的瓷娃娃。
宋舒悅被自己的親祖母罰跪了一夜,已被凍得肢體僵硬,毫無知覺。
噩夢伴隨着刺骨的寒風侵入她的腦海,她渾身顫抖着,猛地睜開了雙眸。
眼前精美的雕樑玉棟覆着厚雪,白茫茫的雪地,讓她止不住的迷茫和害怕,不由得抱緊身子顫抖起來。
她這是重生到了那天罰跪的時候。
那次罰跪,讓她渾身僵寒疼痛,落下終身不育和殘疾,甚至給她留下了看見雪天就害怕的陰影。
她艱難地挪動僵硬的手,去觸摸自己被凍得毫無感覺的後腰,矛盾地覺得,前世被人從背後一劍刺死的痛感似乎還在。
丫鬟巧兒見她有所動作,趾高氣揚地上前提醒,“少夫人,老太太說了,您不許動,要跪夠三天三夜爲您義父懺悔!”
“懺悔?”宋舒悅顫抖着嘴脣吐出這二字,覺得無比諷刺。
前世這個時候,長公主邀約宋國公府,她那個女扮男裝的義父秦覓,一再保證會護好肚子裏的孩子,便也跟着去了。
在宴席的角落裏,她努力擠入被男眷包圍的圈子裏規勸過她莫要喝酒。
可秦覓卻爲了在一幫“好兄弟”的面前展現自己的豪爽,與一般嬌滴滴的懷孕婦人不同,拿起酒罈子當着她的面就喝了起來。
秦覓是豪爽了。
孩子也提前兩個月小產。
而她宋舒悅,卻背上無端的禍事,被罰跪至今。
眩暈感在此時吞噬了她的腦海,她搖搖欲墜,無數回憶上湧讓她此刻心如刀絞。
前世,母親拋棄她離去,但好在祖母和全家人都很寵愛她,祖母曾爲了維護她,摒棄自己大半生掙來的顏面尊容,與人起了爭執,在臉上留下了去不掉的疤。
因此她也是家中所有人的掌上明珠,未曾受過絲毫委屈。
後來,一切都變了。
父親帶回一個女扮男裝的女子,她扎着高高的馬尾,身着一身男子勁裝,顯得颯爽至極。
父親說,秦覓救了他一命,讓十歲的宋舒悅認那女子做義母。
可秦覓卻爽朗大笑,對他們說道,“我向來不喜釵裙,覺得女子塗脂抹粉,再穿那些繁瑣衣裳取悅男子,甚是麻煩,不如直接當男子利落,你認我做義父便可。”
於是,這個僅大她六歲的女人,便成了她的義父!
爲報義父對父親的救命之恩,全家人都應允秦覓住在宋國公府替她尋親,甚至給予她小姐的分例相待。
那時起,十歲的她便覺得義父與一般的女子不一樣!
後來父親宋國公爲保護先帝也死了,她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
那段時間她傷心欲絕,等她從悲痛中回過神來時,秦覓已將她的家人哄得很開心了,祖母更是日日將秦覓帶在身旁。
甚至爲了國公府的血脈,祖母還聽從了秦覓的話,讓宋舒悅與自小相識的七品將軍府黎家成婚,只因黎家願意入贅宋國公府。
年僅十六歲的她,從國公府小姐變成了國公府少夫人,她的夫君也一躍成爲了世子,好在他們兩家以前便和睦,也都非常疼愛她,也算其樂融融。
然而,八個月前,正值她洞房花燭之時,夫君僅掀了她的蓋頭,便匆匆撇下她去剿匪,至今未歸。
而她的義父秦覓,此時卻已有了八個月身孕。
“舒悅,你可知錯?”
男人的聲音從側方傳來,宋舒悅轉頭望去,只見男子面容端正,凝肅俊朗,一身戰袍未脫,顯然是風塵僕僕趕回來的。
正是她的夫君,黎允錚。
“你去向秦覓誠心道個歉,我便讓宋祖母和我娘寬恕於你。”
“舒悅,我知你乖巧善良,定然不願眼睜睜看着一條無辜的生命早產而亡。更何況,金銘高僧曾預言,那個孩子乃是你父親的轉世,你祖母極爲重視和心疼。”
黎允錚滿心擔憂此刻正在生產的秦覓。
宋舒悅心中冷笑一聲。
呵呵,她父親轉世在秦覓的肚子裏?多麼荒謬的說法!
秦覓自稱腹中之子是她獨自懷上的,並無父親。
祖母便帶她去尋了得道高僧,得到的預言稱這是神明福澤,孩子是宋國公的轉世。
這個理由將痛失愛子、傷心欲絕的祖母哄得團團轉。
唯有宋舒悅清楚,這是不太可能會發生的事!
她不過提出質疑,便遭到全家人的冷落,指責她不忠不孝!
甚至就連秦覓早產這事也歸咎於她,後來孩子平安出生了,不過十年,那孩子忽然吐血暴斃於宋舒悅的房中。
就在這時,所有人恰好推門而入!
在所有人一聲聲失望的聲討中,宋舒悅不記得是誰用長劍從身後將她一劍刺穿!
她只記得,她的祖母、婆母乃至夫君黎允錚,還有曾經將她捧爲掌上明珠的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觀。
後來,秦覓悲憤地朝她心口又狠狠補上一刀,無人阻攔。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重現,宋舒悅只覺心口疼痛難忍。
重活一世,她決不再做那任人宰割的魚肉。
宋舒悅嘴脣微微顫抖,“嗯,我去道歉!”
她拼命顫抖着身子想要站起,原本靈動的雙眸,此刻如一潭死水,面色比刺目的雪地還要冰冷。
前世她被凍殘疾了也沒有洗淨這莫須有的罪名,既然他們都這樣看她,那她,道歉就是......嗯,無所謂了!
而她這過於爽快的答應,頓時讓梨允錚無所適從起來。
自小他便與宋舒悅相識,那時她是國公府與將軍府兩家人的掌上明珠,就算她做錯了甚麼,也有人包庇着不讓她認錯。
宋祖母罰她的時候,她也很是執拗說自己勸過了但是義父硬要喝,祖母一怒之下,將她罰跪到了現在。
可如今,他怎麼才說了兩句,宋舒悅便知錯了呢?
“舒悅,秦覓小產着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你的錯,是你欠她的,道歉自然要誠心......”
黎允錚覺得她應該口是心非,於是多加勸解。
他希望自己的妻子乖順聽話,少喫點苦頭。
但他此刻更希望眼下秦覓母子能平平安安的。
唯有她妻子誠心去道歉,老天爺纔會保佑秦覓的孩子平安降生,那他這輩子便再也無所求了。
“知道了。”宋舒悅伸手讓兩個丫鬟將她艱難扶起,腿腳還僵着,她們甚至要用力,纔將她扛起,模樣很是狼狽。
“我來......”黎允錚想上前扶住她,卻被女子淡淡推開了,動作沒有一絲的溫度。
她只讓丫鬟扶着她,一瘸一拐地路過黎允錚的面前,連個眸光都不曾給他。
看着她冷淡沉寂的臉,黎允錚忽然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像是失去了甚麼似的,他稍稍捂住心口,感覺有些難受。
以前,舒悅從未冷落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