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擎亭帶着孩童,向新河窯坊走去。
這小小的向麓城,塘河交匯,如同棋盤;向麓人最引以爲傲的光祿大夫、文定公葉適曾有文曰:“昔之置郡者,環外內城皆爲河,分畫坊巷,橫貫旁午,升高望之,如畫弈局。”
各種大大小小的工匠坊,如羣星般散落在這天然的“棋盤”之上:窯坊、船坊、紙坊、繡坊、傘坊、漆器坊、織染坊...
向麓城的匠人匠藝冠絕八百里甌江,每個行當都有翹楚,若說到窯坊,佼佼者有三:城東的華蓋窯坊、城西的紅霞窯坊、城南的雁池窯坊。這三座窯坊,呈三足鼎立之勢,各地商人在向麓訂購陶瓷器具,也必是在這三家中擇其一。
但鄭擎亭做生意,有自己的思量,他覺得這“三足”生意太好,難免店大欺客,不思進取。因此他來到向麓後,特意去找那些在夾縫中求生存的小窯坊,他想扶植屬於自己的窯坊。就這樣,他遇到了野心勃勃的新河窯坊司務周勁風,二人一拍即合,眼看就要一展拳腳一番,不想變故來得太快——
周勁風有了鄭擎亭做靠山,整日想着他這小小的新河窯坊能立刻超越華蓋、紅霞、雁池三坊,得意之餘便到處吹噓、與人斗酒。一晚又是外出飲酒,卻徹夜未歸。第二日一早,便被人發現,屍身飄於新河之上。
接着,就是還未在向麓城站穩腳跟的鄭擎亭家中突燃大火,燒燬了鄭擎亭的一切。
如今再次踏入新河窯坊,鄭擎亭的內心何止百感交集。
新河窯坊冷冷清清,迎上來的周勁風的徒弟黃世澤。雖說是徒弟,但黃世澤的年紀,其實並不比周勁風小多少。
黃世澤見到衣物殘破、面色灰黑,還抱着嬰兒的鄭擎亭,顫聲拜道:“鄭大官人,您這是怎麼了?”
鄭擎亭嘶啞地說:“不提那些了。我今日來,是想跟你說兩件事:第一,無論如何,你都要把這新河窯坊撐下去,待我度過這一劫,再回向麓,幹好你師傅與我的未竟之事”。
提到師傅,黃世澤雙拳緊握,全身顫抖,大滴大滴的淚珠墜於地上。
“此人雖愚鈍,但卻忠厚沉穩,值得託付。”鄭擎亭暗想,接着繼續說道:“至於這第二件事,我要送你一個徒弟,你要好生照顧他,他資質不凡,將來必成大器。”
說罷,鄭擎亭將躲在身後的黑泥孩童帶了上來。
黃世澤看到這麼個泥娃娃,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蹲下身來手忙腳亂地一番。最後纔想起把孩子帶到了窯坊的大水缸邊,舉起大瓢給泥娃娃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