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章 槍王(二)
車子在路上顛頗着,早已出了重慶市區,向東北方向行駛,正行之間,卻聽得剛剛甩到身後的重慶拉響了刺耳的防空警報聲。
“該死的鬼子!”上校惡狠狠地罵一了句:“不知又要死多少人。”
見習時,張賢與王江在重慶呆了一個多月,當然知道他所說的是甚麼,日本人對重慶進行的轟炸就是一場屠殺,不分軍民,哪裏人多就會把炸彈投到哪裏,只要飛機一過,一定會有成千上萬的人受難,哭聲經常是一片連着一片,鬼子用的是燃燒彈,許多的街道與民房都會被大火吞噬掉。而做爲見習官,張賢與王江就是負責維護重慶的治安,在防空警報到來之時,疏導民衆躲入防空洞中;而在空襲之後,卻要處理那些不幸遇難的同胞屍體,從廢墟中搶救傷員與財物,撲滅熊熊而起的大火。
對於那種肝腸寸斷的哭喊,對於那種血肉橫飛的場面,對於那種烈焰奔騰的景象,張賢都已經見得多了,也已經麻木了。一個不到二十的青年,在短短的這幾年的日子裏,經過許多的悲慘,早已讓他長大**了,如今卻能有如此的冷靜,面對國仇家恨,知道自己應該何去何從,這是他打南京逃離後就明確過的,所有的這些仇恨已經深深地植根在了他的心中,隨着面前的慘劇不斷得發生,他的仇恨也就一天天的加強,這也加速了他想要趕快加入到抗日隊伍中去的主要原因。
“警報已經拉響了,我們也要找個地方隱蔽起來。”張賢向着面前的這位長官建議着。
“你也太怕死了吧!”王江卻不以爲然:“鬼子的飛機怎麼會這麼巧炸我們的車隊呢,再說了,他們也不見得看得到我們。”
張賢搖了搖頭,道:“我們是向東去,這是大白天,敵人的飛機肯定是從東面來的,肯定會看到我們的。”
上校也點了點頭,對司機命令着:“前面有一個樹林,開到那裏面去。”
吉普車在前,後面兩輛軍車在後,進入了樹林中,也就在這時,敵人的飛機轟然而過,他們飛得很低,幾乎是貼着山脊過來的,不一會兒,從重慶的方向就傳來了一片震耳欲聾的爆炸聲。
車隊再一次上路了,這位長官再一次以欣賞的目光看着張賢,問道:“你是真得怕死嗎?”
張賢愣了一下,看着他那深澈的眼睛,搖了搖頭,沉聲道:“不!我並不怕死。”
“那你好象很怕被飛機炸死呀!”
“這不一樣。”張賢解釋着道:“人都是要死的,或輕於鴻毛,或重於泰山。在明知有危險的情況下,被敵人炸死,是不是太無謂了?哪不如留下這個肉軀,去戰場上與敵人拼搏?長官,您說呢?”
“哈哈!”這位上校大笑了起來,讚道:“小夥子,你說得好,有頭腦也有勇氣,我就喜歡你這樣的。”
“長官過獎了。”
王江卻有些臉紅,甚至於對自己的同學有些妒忌。
“我想考一考你們兩個。”上校又道。
“好!,請長官出題!”王江搶先應着。
上校問道:“我想問一問你們,如果你們當了一名將官,你會怎樣領導自己的部屬去戰鬥?”
這是一個很通俗的問句,在張賢與王江上學的時候,這個問題就已經答過許多遍了。所以王江首先響亮地回答着:“做爲一個爲軍之將,當然必須以服從爲天職,偉座指到哪裏,我就帶兵打到哪裏,不惜任何代價,哪怕是殺身成仁,捨生取義!直至戰鬥到最後一個人。”
上校點着頭,這個回答他一定也聽得多了,他扭過頭,又問着張賢:“你呢?”
張賢想了想,道:“其實這個問題您是在問怎樣領導自己的部屬,我覺得領兵的人應該有仁愛的一面,服從上級這是沒錯的,但也不能用士兵的生命去冒險。犧牲是難免的,重要的是怎麼樣用最小的犧牲來換取最大的勝利。所以說,做爲這個領兵之將,應該想的是怎樣在避免最大傷亡的情況下,來完成上級的任務。”
“你說得很好!”上校讚許地點着頭,又問着他:“小夥子,你老家是南京的嗎?”
張賢點了點頭,告訴他:“是,我祖籍在南京對面的江都。”
“哈哈,我們是老鄉呀,我就是江都的。”這個上校笑道。
張賢也笑了,告訴他:“剛纔我聽得你的說話口音就有點象我們那邊的人,只是沒敢問。”
“你們在學校裏的成績怎麼樣?”上校又問。
張賢道:“成績單都在檔案裏,檔案在軍部。”
上校道:“我記得當時我看到一個學員的成績單是全優的,當時七十四師也想要那個小子,最後被我要來了。”
王江道:“我們這期成績全優的就只有張賢一個人,你說的就是他吧。”
“是你嗎?”上校問。
張賢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
“嗯!不錯不錯!”上校道,同時問着王江:“你的成績呢?”
王江也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的成績沒有他好,就是射擊這一項差了一點,其它的科目都還不錯。”
“哦!看來你的射擊一定不錯!”上校問着張賢:“你是神槍手嗎?”
“不是!”張賢謙虛地道:“就是打得比他們稍微準一點。”
“呵呵,打得比他們都準,這還不行嗎?你小子會吹牛呀。”上校說着,忽然叫着司機:“小李子,停車!”
吉普車停了下來,後面的兩輛軍車也停了下了,上面的司機不明白髮生了甚麼事,跳下車跑過來問着:“小李子,怎麼停車了?”
不等小李子回答,車中的上校先推門走下了車來,笑着道:“沒甚麼,是我讓停的,我想讓大家見識一下打槍打得比別人準一點的小子。”說着,對着車裏的張賢道:“張賢,你下來,我要看一看你的槍法。”
張賢愣了一下,沒有想到這個長官還真要試他的槍法,當下只得走下車來,因爲胸有成竹,所以並不在意,倒是王江,生怕他有個閃失而丟了面子,手裏捏了一把汗。
後面的軍車上過來了好幾個兵士,大家都圍過來,想要看一看這個在長官面前吹牛的傢伙到底有甚麼本事。
“你喜歡用甚麼槍?”上校問着張賢。
“學校裏練得最多的是漢式七九步槍。”張賢老實地告訴他。
“好!”上校道,對着過來的一個軍官模樣的人喊道:“張連長,去找一把漢陽造的七九步槍來。”
“是!”那個張連長答應着,飛跑到後面的卡車中,取過一把步槍來,又跑回來,雙手遞給了這個上校。
上校把槍交給了張賢,問道:“你是打移動靶還是不動靶?”
張賢接過來,在手中熟練地擺弄着,隨口道:“隨便。”
上校看着他冷若冰霜的樣子,點了點頭,道:“好吧,看你這麼鎮定,想來手上一定有些傢伙,給你一個難的吧,打移動靶。”說着對張連長道:“你去五十米外,揀石頭往天上丟,我倒要看看他能打中幾個。”
張賢一笑,問道:“是五十米嗎?”
“怎麼,太遠了嗎?”
“不!太近了,一百米吧!”張賢告訴他。
他愣了愣,有些不相信地告訴張賢:“小子,你別吹牛,十一師近萬人中,還沒有人敢說這樣的話。”
“長官,他真得很能打的。”王江在邊上幫着腔道:“在學校裏,他從來就沒有失過靶,靶靶中準心,最遠的時候是兩百米。”
上校沒有理會,對着張賢道:“我讓張連長丟十次,你要是能打中五次,就算你贏。”
張賢點了點頭。
張連長小跑着到了百米之外,示意了一下,向空中丟起了石頭。
開始的時候,張連長丟得還是比較大的石頭,有一個大人的拳頭大小,那石頭飛快地奔向蒼穹,又迅即地落下,不容人有眨眼之功,可是就是在這麼短暫的時間裏,張賢飛快地端起了槍,瞄都未瞄就是一槍,嘣地一聲,只見那塊飛起的石頭冒起一陣白煙,已然碎成無數塊,飛散而下。“好!”所有的人都齊聲歡呼,張賢卻不爲所動,在歡呼聲中從容地拉動槍栓,退出了剛纔打出的彈殼。
又一塊石頭飛上了天,槍聲再起,這塊石頭要比剛纔那一塊小了許多,所以飛得更高了,但同樣是變成一道白煙,消散在半空中。
“好!”歡呼聲再起,這個上校也喝出採來,對他來說,許久沒有見到這樣準的神槍手了。
後面的槍聲依然清脆,呼喝聲也依然高昂,十槍轉眼間就打了過去,而張連長所拋出的十塊石頭,從大到小,最小的只有乒乓球大,都被張賢準確無誤的擊中,竟無一槍虛發。
“槍王!這真是一個槍王呀!”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然後大家都齊聲呼喝着:“槍王!槍王!槍王!”
張賢把搶交還給了上校,上校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接過了槍,由衷地跟着大家叫着:“槍王!你真是一個槍王!”
張賢笑了笑,淡淡地告訴他:“其實我不是槍王,我只是手和眼比較諧調,比別人準一點。嘿嘿,其實只要努力,誰都可以做得到。”
“你是怎麼努力的?”他問着。
張賢沒有回答,王江卻替他回答了:“他是一個癡子,爲了練瞄準,他可以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地呆上二十個小時,水米不進,連蚊子咬蒼蠅叮都沒有感覺。”
上校看着他,一雙深沉眸子在閃動着,長嘆了一聲,道:“你的這種努力不是平常人可以做得到的,既然你做到了,你就無愧於槍王的這個稱號,所以你就應該習慣被別人這麼叫。”
“報告師長!十發全部命中!”張連長喘着氣跑了過來,向這個上校敬禮報告。
“師長?”張賢和王江都驚訝地看着面前的這位長官,難道他就是十一師的師長方青嗎?
“是呀,他是我們的師長!昨天剛剛升任了少將。”張連長笑着告訴他們,此時,他對面前的這個學員兵也佩服到了極點。
“方師長!”張賢和王江同時向他立正敬禮,他們也沒有想到,搭的竟然會是師長的車。
“免了免了!”方師長擺了擺手,示意大家別拘束。
“我們……我們不知道您就是師長!”王江說起話來有些膽怯了,畢竟他們的職位太低,還沒有見過大官。
“行了,師長也是一個普通人!”方青笑着道:“走吧,我們接着上路。小鬼,你們還是跟我坐一輛車吧!”
“是!”兩人齊聲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