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003節 忽悠也是賺錢之道
夏華身上開始冒出了冷汗，他在不假思索地說出那番拿皇帝舉例子的話後就已經感到後悔了，在明朝這個廠衛特務無孔不入的時代，禍從口出的人實在太多太多了，特別是眼前這三人聽了他剛纔那番話後的反應，更是讓他陣陣不寒而慄。馬三公子眼神直勾勾地死盯着夏華，臉色急劇變幻不定，眼神裏和臉上沉浮交織着驚詫、錯愕、慍怒、羞惱、悲憤、難堪、恍惚、頓悟、難以置信、若有所思等各種神色表情，就像一鍋沸騰翻湧着的、各種顏色混在一起的渾水。
不僅如此，馬三公子的雙拳還攥了起來，嘴脣緊抿、麪皮緊繃，臉上肌肉微微地抽-動。
旁邊的王管家則面如土色，眼中射出驚駭恐慌的目光，額頭上也滲出大顆大顆的汗珠，被嚇得連話都不敢說了。馬六公子緩緩地轉過頭看向馬三公子，滿臉膽怯地低聲喚道：“哥…”
昏暗晃動的油燈光線下，馬三公子看起來就像一個鬼，屋裏氣氛堪稱陰氣森森，好像比外面更冷。
“死定了！死定了！”夏華腦子裏嗡的一聲，“我這叫啥？謗君辱上、妄議朝政！這個馬三公子說不定是甚麼達官貴人大臣家的子弟，本就對這種事敏感，我這不是用自己的腦袋給人家送業績嗎？完了！完了！真的玩了！史上最悲催的穿越重生者誕生了！回到古代不但沒有大富大貴，還咔嚓掉了腦袋！真是要讓同行們笑掉大牙…”
不知過了多久，馬三公子的神情慢慢地恢復古井不波，然後緩緩地開口道：“你剛纔說…當今皇上還不是被逼得躲進深宮裏都不想上朝？”
夏華欲哭無淚：“馬三公子，我剛纔那番話只是隨口說說，當不得真的，在下身爲大明子民，對皇上自然是忠心耿耿、敬若天神，絕對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只是感慨皇上身爲九五之尊卻也命運不由自己做主，僅此而已。”
馬三公子呵呵一笑：“看來，你對朝堂上和宮中的事倒是知道的不少呀，不妨說來聽聽。”
夏華連忙擺手：“沒有，沒有，都是道聽途說罷了。那個…馬三公子，時候已經不早了，眼看城裏就要宵禁了，三位現在不回去，等一下就沒法回去了，不如三位今晚先回去，咱們改日再聊？”他已經打定主意，三十六計走爲上，等這三人一走，他立刻帶上積蓄腳底抹油，不會待在這裏坐以待斃，先在外面找個地方躲上一夜，明天天一亮城門一開就趕緊逃出京城。
馬三公子顯得輕描淡寫地再次呵呵一笑：“無妨，就算宵禁，本公子照樣可以來去自如。”
麻蛋！夏華心裏暗罵一聲，他緊緊地閉上嘴巴，言多必失，他已經失過一次了，不會再讓自己不小心說錯話了，此時此刻，甚麼都不說是最理智的。
馬三公子看到夏華一言不發，忍不住有點慍惱，正要發火又心念一轉，看向王管家：“王…管家，給他一錠元寶。”
王管家此時也已經回過神來，他立刻按照馬三公子吩咐的，取出一錠銀元寶遞給夏華。元寶專指五十兩，一錠銀元寶就是五十兩銀子。
夏華無動於衷。
見夏華“視金錢如糞土”，馬三公子忍不住有點氣悶，然後吩咐王管家：“再給他一錠。”
王管家再次取出一錠銀元寶遞給夏華。
夏華還是無動於衷，銀子雖好，但小命更要緊。
“說吧，本公子好久沒聽到真話了，洗耳恭聽閣下高見，說得好了，本公子還有打賞。”馬三公子沉聲道，“但你要是不說，我現在就去錦衣衛北鎮撫司舉報你謗君辱上、妄議朝政。”
算你狠！夏華心裏淚流滿面，他別無選擇，只得屈服於對方的利誘加威逼：“不知馬三公子想聽在下說些甚麼？”
馬三公子有點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就說說你對當今皇上的看法和見解吧！好多人說他不思進取、懶散怠政，你卻說他是被逼的，不知此話怎講？”
夏華謹慎地斟詞酌句一番，有條不紊地道：“馬三公子，這事該怎麼說呢？我個人覺得，如果有選擇，沒人願意當壞人，也沒有哪個皇帝不想當個安邦定國、萬民擁戴、流芳百世的好皇帝，包括當今萬曆皇帝。當今皇上在五年前剛親政時是一心想做個好皇帝的，這是人盡皆知、有目共睹的，記得是萬曆十三年，燕京一帶大旱，久不降雨，皇上決定親自祭天求雨，爲向上天證明自己的虔誠，他硬是一步一步地從皇宮走路到天壇，我聽說他的足部患有隱疾，走路是很費勁喫力的，這件事足以證明皇上想做個好皇帝的決心。至於皇上爲甚麼從去年底開始消極怠政不怎麼上朝了，原因有很多。
首先就是被朝堂上那些大臣給逼得，他們把皇上管得實在太嚴了，不管皇上要做甚麼，他們都會指手畫腳，甚至沒事找茬、爲反對而反對，沒人喜歡被別人束縛，何況是一國之君？皇上煩透了他們，不想跟他們進行口舌之爭，索性躲入深宮避而不見，眼不見心不煩，但是，皇上不上朝不代表他不理政，皇上還是非常關心國家大事的，加上我大明朝的政務制度已經十分成熟完善，使得皇上不需要像秦始皇那樣事事親力親爲，國家仍然可以正常運轉，各項大事都能處理得井井有條，再者，天下太平時無爲而治恰恰就是最好的治國政策，皇上喜靜不喜動，不沒事找事亂折騰，國家就可以休養生息，老百姓就能安安穩穩地過日子，這難道不好嗎？”
馬三公子眼神有些飄渺地點點頭，喃喃道：“是啊，是啊…”他似乎由此而想到了很多東西，然後看向夏華，讚許道，“有見地。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其實，看你寫出《天龍八部》那麼既精彩絕倫又文理深刻、發人深省的話本，我就知你不是等閒之輩，今晚見到了你本人，確實不出我所料，你雖然年紀輕輕，但說出的話卻是鞭辟入裏，‘天下太平時無爲而治恰恰就是最好的治國政策，皇上喜靜不喜動，不沒事找事亂折騰，國家就可以休養生息，老百姓就能安安穩穩地過日子’，這話說得真是太對了！可笑朝堂上那麼多的王公大臣，竟不如你一個少年書生看得透徹。嗯，剛纔是第一個原因，第二個原因呢？”
夏華接着道：“第二個原因就是…”他心神一動，欲言又止，搖搖頭，“最好還是不說了。”
馬三公子被夏華吊起胃口，催促道：“有甚麼不能說的？快說！不然我把銀子收回去了！”
夏華無奈：“那你要保證不對別人講，更不會去舉報我。”
馬三公子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我保證！你就放一百個心吧！我纔不是那種卑鄙小人呢！並且我平生最恨的就是在背後打小報告的人！”
這話讓王管家聽得眼皮抽了抽。
夏華點頭：“好，第二個原因就是…皇上身體不太好，他估計自己活不長久，所以存在及時行樂的想法，不想把有限的陽壽用來跟那些大臣整天吵架扯皮上，並且那樣也會傷身體、減短陽壽，皇上的想法其實很簡單——反正我沒幾年能活，幹嘛不抓緊時間好好地享受呢？”
馬三公子雙眼瞳孔一緊，閃過一絲寒光：“你是怎麼知道的？”
夏華笑了笑：“這還不簡單？第一，皇上在三年前也就是萬曆十二年就開始派人給自己修建壽宮了，皇上今年不過二十五歲，三年前只有二十二歲，這麼年輕就給自己修建以後的長眠之地，這說明甚麼？第二，皇上和朝堂上那些大臣鬧翻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國本之爭’，大臣們多數擁立皇長子，皇上有意改立皇三子，皇上才二十幾歲就已經立太子，跟他這麼早就給自己修建壽宮一樣，都說明皇上身體不太好，並且他在內心裏認爲自己是活不長久的。”
馬三公子聽得眼神黯淡下去：“是啊，是啊，一個命如朝露、不暇自哀的人，哪裏還會有甚麼雄心壯志、抱負理想？只會想着過好每天、多活一天是一天，天意如此，這就是命啊！”
“哥…”“三公子…”馬六公子和王管家齊齊面露不忍。
夏華不以爲然地順嘴道：“皇上其實多慮了，他根本就不會短命。”
這話讓馬三公子心神猛地一動，他緊緊地盯着夏華：“你爲何這麼說？”
夏華看着馬三公子眼中射出的熠熠光亮，有點意外和隱隱不安：“你爲甚麼關心這個？”
“這…”馬三公子有點語塞。
“是這樣的，”旁邊的王管家開腔道，“夏公子，皇上龍體如果有個三長兩短，那可是驚天動地的大事，不知道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前程會因此而一夜鉅變呢，我們這些京城裏的人，當然要知道的越多越好了，這樣才能在關鍵時候做出趨利避害的正確選擇嘛！夏公子，你若知道些甚麼，不妨說出來嘛！”
夏華一想，確實是這個理，如果皇帝身體很好，下面的人就沒必要有甚麼特殊想法了，如果皇帝身體不好，眼看着距駕崩不遠了，這些京城的達官貴人大臣就要面臨選擇三岔口了，必須提前下注在某位皇子的身上，如果押對了，就能獲得從龍之功繼而一步登天…這些門門道道是不言自明的。不管在甚麼時代，提前知道的信息都是價值無窮的財富。
想通這一節的夏華呵呵一下，故作神祕道：“天機不可泄露。”既然掌握着萬曆帝看似是個短命鬼實際上陽壽卻很長的“天機”信息，豈能白送給別人？肯定要待價而沽撈一筆呀！
說來也怪，萬曆帝自小就身體不好，二十歲出頭就覺得自己活不長久給自己修陵墓了，但他偏偏卻是明朝在位時間最長的皇帝，足足在位四十八年，活了五十八歲，根本不算短命。
看着一臉高深莫測的夏華，馬三公子表情靜水流深，在沉吟一下後，他看向王管家：“拿一錠元寶來。”
王管家又取出一錠銀元寶。
“不，”馬三公子糾正道，“不是銀的，是金的。”
王管家聽得愣住了，夏華也聽得愣住了，回過神來後，他看到王管家取出一錠金閃閃、沉甸甸的金元寶。萬曆年間，華夏金銀比例是一比八，一兩金子等於八兩銀子，一錠五十兩金元寶等於四百兩銀子。
馬三公子從王管家手裏接過金元寶，目光十分幽微深邃地看着夏華：“你知道皇上陽壽幾何？”
夏華深深地吸口氣，忍住胸腔裏開始加速跳動的心臟，點了點頭。
馬三公子嘴角浮起一絲不可捉摸的笑意：“如果你能說出個門道並且證明所言非虛讓我確信你不是在騙我，這錠金子就歸你了，要不然你就別多想了，我可不是會被輕易糊弄的人。”
夏華舉起右手握拳，先豎起中指，再豎起食指：“一錠不夠，兩錠。”
馬三公子有些驚詫錯愕地看着夏華，隨即笑了：“王管家，再拿一錠金元寶來。”
王管家又取出一錠金元寶。
夏華之所以“貪得無厭”坐地起價，原因很簡單，第一，萬曆帝能長壽是個重大的“天機”信息，豈能不把價錢賣得越高越好？第二，在忽悠人時就要口出大言、漫天要價，要得越狠，別人就會越相信。
看着擺在眼前的兩錠金元寶，夏華開始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實不相瞞，我曾在機緣巧合之下偶遇一位世外高人，得其所授夜觀星象祕法之皮毛，所以能略窺天機一二。”他沒把話說得太滿，這樣事後纔有餘地。
馬三公子不置可否地看着夏華，又斜眼看了看夏華的住處：“你既能夜觀星象窺探天機，爲甚麼卻沒有大富大貴，還要住在這種地方辛辛苦苦地寫話本賺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