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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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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年(民國31年)6月23日,山城重慶。

對六月的山城來說,一場不大的雨是消除不了它的潮溼和悶熱的,反倒使得那溼熱愈加濃重,好似已經臥牀的病人又患上了感冒一樣,那種似從骨子裏浸透出來的溼漉,再加上飄散在空氣裏的腥味,讓人感覺極其的不舒服。

“這鬼天氣!”

仰看一眼雨去之後重現陽光的天空,一副趕場農民打扮的成忠忍不住在心頭罵上一句,伸手在臉上胡亂的抹上了一把,又趕緊向前面那兩個身穿八路軍制服的人看了過去,要讓這兩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哪怕只是幾秒鐘,他也絕對吃不了兜着走。

“就是從他們那裏跑出來一隻耗子,你們也必須知道這隻耗子是公是母,有誰和它接近過,在這座山城裏還有幾個洞,聽明白沒有?”

這是成忠在進入這個監視組時,毛代主任對他們這幫人的訓話。儘管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成忠對毛代主任說話時的表情依然記憶深刻,那傳說中似春風一般溫暖的笑容,在那一刻竟然不見了,他所能看到的只有無比的森然。

這是告誡,更是一種警告,它出自毛代主任之口,可這話卻是來自於自家戴老闆。

讓成忠慶幸的是,無論之前的紅巖村十三號八路軍辦事處,還是現在曾家巖五十號的周公館,他所領導的監視小組都沒有出現過紕漏,鉅細無遺,也因此他們這個小組還得到過上面的嘉獎,雖然那只是口頭上的。

兩個八路在前面推着一輛平板車走走停停,不時的爲平板車上增添一些蔬菜,全都是當下的一些時令蔬菜,還是最便宜的那種,諸如冬瓜、南瓜、豆角之類的。肉菜有時他們也會買上一些,不過不是今天,今天星期二,周公館改善生活的時間是在每週的星期六,量不多,以周公館的人數,估計也就解解饞,免得忘了肉是怎樣的一種滋味。

成忠目不轉睛的盯着,腳下卻是加快兩步,使得他和兩個八路之間的距離縮短到只有五步左右。他不得不這樣做,周公館所處的位置和這兩個八路行走的地段全都是鬧市區,人來人往的,想要傳個紙條或者捎上幾句話甚麼的簡直太容易了,上面沒有給他們多少權利,他不能阻止別人做這些,但他至少要知道傳紙條或者捎話的人是誰。

“爺爺,爺爺,有個人喊我把這張紙拿給你們。”

稚氣的川音聲中,一個五到六歲的小女孩突然從人叢裏鑽了出來,手裏舉着一張摺紙,出現在了那個年紀最長的八路面前。

看到突然出現的這個小女孩,成忠腦袋“嗡”一聲,瞬間的感覺,那腦袋似乎一下子就大了許多。這種利用小孩子爲媒介的情報傳遞手段,是每一個監視人員最怕遇到的,小孩子甚麼都不知道還好,怕就怕似是而非,一番折騰之後甚麼都沒撈着,又不能拿小孩子怎麼樣,只能自認倒黴,三番五次,就是再有耐心的上級,也會在心裏給你貼上“無能”的標籤。

成忠可不想被貼上這樣的標籤,一旦貼上了,他本就很是暗淡的前途可就徹底完了。

緊了緊背篼上的繩子,在那個年長的八路瞬間失神、以及那個年輕八路扭頭準備向他所在的這個方向看來之時,成忠加快步伐,從兩個八路身邊擦肩而過,又在擦肩的一剎那,用眼睛的餘光瞄了一眼小女孩手裏的摺紙和她的面容,這才漫不經心的向前走去。

腳在人叢中起起落落,腦袋也在東張西望,給人一種像是在找人或者在找要買的甚麼東西似的,可若是有人細心觀察,就會發現,他的腳雖然不時地抬起和放下,可他的身體幾乎還停留在原位沒怎麼動過。

成忠的耳朵豎了起來,正常情況下,兩個八路肯定要問小女孩一些話,這些話也正是他想知道的,至於接下來的監視,他已經沒必要再跟下去了,甚至不需要他暗示,其它小組的成員也都該知道怎麼去做。他只要和他的小組看住這個小女孩就行了。

濃重的陝西腔徑直砸向成忠的後腦勺,“碎女娃,這是誰個給你的?”

小女孩的川音響起,“爺爺,你說啥子,我沒聽懂。”

“小女子,我們想問你一哈,你手裏的這張紙是哪個給你的?”一口很是地道的川音,顯然出自於那個年輕的八路之口。

“一個老爺爺給我的。”

“老爺爺……你還記得他的樣子啵?”

“嗯,記得。老爺爺帶了個黢黑的眼鏡,手裏杵了根棍棍,老爺爺說他看不到,就喊我幫個忙把這張紙送過來了。”

“那個老爺爺人在哪裏,你曉得啵?”

“耶,剛纔都還在那裏的噠,咋個就不見了喃。”

“除了這張紙,那個老爺爺還說啥子沒得?”

“說了的。他說,要是沒看到他,喊我把這句話說給你們聽。”

“啥子話?”

“那個老爺爺說不能讓別個聽到,叔叔你跍(kù)到一哈,我悄悄給你說。”

“……”

“就這個?”年輕八路的聲音再次響起。

“嗯。”

“還有麼得其它的?”

“莫得了,就只有這一句。”

“小女子,謝謝你了好。”

“不用謝,我走了好。”

“我送你回切——”

“不用不用,我家就在那邊,離這兒沒得好遠,從那邊穿過切走一哈兒就到了。”

“那你小心一些,你要是願意,可以讓你家裏的人帶你到我們那兒切耍,我們住……”

“我曉得你們住哪裏,你們是八路軍,住周公館,那個老爺爺給我說過了的。”

“曉得就好,我們隨時歡迎你來。”

等到聲音消失,等到過了好一陣,兩個八路推着車子從身邊走過,成忠這才向之前兩個八路所在的位置掃了過去。一掃之下,就見不遠處的人叢中,同組組員謝天臨迎着他的目光壓了壓帽檐,而後掉過身,穿過街道,進入到街對面的一條小巷裏。

成忠趕緊跟了過去。

小巷不長,站在這頭便能望見另外一頭,那一頭的外面也是一條街道。成忠剛一進小巷,就看到等在那裏的謝天臨。

快步走到謝天臨面前,成忠壓低聲音,問:“誰在跟?”

“蜂子和三妹。”——行動中不得直呼本人的名字,這是軍統一慣的規矩。

說完,謝天臨又腦袋一偏,嘴一努,“人往那邊走的。”

“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繼續盯着。”

謝天臨默不作聲的點了一下頭,轉身離去。

依照謝天臨給出的方向,成忠順人流而行,不疾不徐的腳步,目光卻一直在搜尋跟蹤那個小女孩的蜂子和三妹的蹤影。雖然是不同的部門的臨時組隊,相處時間也不是很長,不過成忠對這兩個人的表現卻是滿意的。

蜂子名叫董玉峯,現年二十二歲,山東淄博人,40年一月進入軍統局,40年四月入息烽訓練班受訓,訓練結束後分配至重慶本部,現爲本部三處四科(行動處警務科)中尉科員;

三妹名叫柳琳,現年十九歲,江蘇南通人,39年投奔延安途中被軍統公路檢查所扣留,將其送往漢中特偵訓練班後,隨即加入軍統局,因爲有過這段經歷,“本小姐差點就是**的人了”就成爲其最愛說的一句話。潛入延安的任務失敗後回歸重慶本部,現爲本部五處六科(總稽覈室策反科)上尉科員;

還有謝天臨——

謝天臨,現年二十九,安徽銅陵人,39年黔陽訓練班畢業,現爲本部二處一科(情報處黨政科)上尉科員……

跟隨人流轉過一道彎,成忠的目光一下子凝住了,董玉峯和柳琳他沒看到,卻一眼看到了那個小女孩。

人流中,小女孩一步一回頭,巴巴的眼神,隱藏在眼裏的渴望,像是在期盼有誰給她送糖果似的。

糖果是不會長腳的,再好喫的糖果也得有人來送,成忠收住了前行的腳步,折身停在一處臨街的攤位前,目光在小女孩的前後左右一陣搜尋,然後看到了跟蹤小女孩的董玉峯和柳琳。

小女孩前方不遠處,手裏拿着兩本書、一身學生裝束的柳琳正在一處賣文具用品的攤位前和攤主討價還價;小女孩身後,幾步遠的屋檐下,一身算命先生打扮的董玉峯正對着一個送上門來的客人巧舌如簧,嘴裏說着話,可他的目光卻向成忠盯了過來,那目光分明是在詢問,來人抓還是不抓?同時,柳琳也向他投來同樣的目光。

成忠毫不猶豫地點頭。如此密集的人流,就憑他們三個人,想要不跟丟極有可能是來自**方面的情報人員,他自問他們還沒有那種能耐。

小孩子基本上是沒甚麼耐心的,成忠眼中的這個小女孩也沒有超出這種基本範圍。

時間纔過去幾分鐘,小女孩就仰起頭來,向從她面前經過的人一一看了過去,像是在指望他們中有誰會停在她面前,而後伸出手來,向她送上讓她夢寐以求的糖果;又過了幾分鐘,小女孩的嘴癟了起來,眼淚在眼眶裏打着轉,估計那人要再不出現,她便會“哇”一聲哭出聲來。

“惠娃兒呢,惠娃兒,聽到沒有,聽到了答應媽媽一聲……”

一個很是高亢的女音在柳琳前方的人流裏響起,小女孩張了張嘴,可卻沒有出聲,想答應

又很猶豫的樣子,像是在害怕一答應該出現的糖果就會不見了似的。

成忠心裏“咯噔”一下,他隱隱覺得,事情似乎有甚麼地方不太對勁。

成忠決定行動,眼前的情形,小女孩期盼着的那個極有可能是**情報人員的人肯定不會再出現了,而他也不希望自己最後還要在小女孩的家人面前現身。

成忠向遠處的柳琳看了一眼,而後向那小女孩走了過去。

柳琳雖然不知道成忠想要幹甚麼,但成忠的那一眼讓她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於是在看過成忠一眼之後,她便向那個在人羣裏呼喚孩子名字的母親迎了上去。

在小女孩面前站定,成忠蹲下身來,可還不等他開口,他就看到,小女孩的臉上,那笑容瞬間飛揚。

小女孩一臉燦爛的看着成忠,問:“叔叔,你是不是有話想要問我?”

成忠現在終於明白,小女孩一直在等的那個給她送糖果的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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