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王海華簡直變態到令人髮指。
我不能跟他硬碰硬,趕緊三十六計走爲上。
跑了。
我畢竟只是一隻貓,他不會揪着我不放的。
除非他知道我已不再只是一隻貓。
早上六點,王海華拉起了店鋪的卷閘門,大大方方開門迎客。
已是入冬,這個點兒天還沒亮。
王海華是這條街第一個開門營業的。
每天都是。
清冷的街道上,路燈壞了好幾盞,無人維修。
零星還亮着的幾盞路燈蒙了灰,光線昏暗。
麪店門前,寫着“幸福麪館”的燈箱招牌倒是明亮,卻又在這個冷寂的清晨顯得格外諷刺。
世人還在沉睡。
這塊燈箱亮了一夜,它見過我最後一面。
當初取店名時是我和王海華感情正濃的時候,幸福從我的嘴裏脫口而出,我沒想過會是這樣的結局。
今天早晨霧格外大,整條街霧濛濛一片。
錢叔穿着環衛服,拿着掃帚從白霧中走來,開始打掃街道。
“海華,這條街數你最勤快。”
錢叔喜歡一邊打掃衛生,一邊跟人寒暄。
而這大清早能跟他聊上兩句的只有“勤快早起好男人”王海華了。
“叔,你也挺早的。”王海華面上帶笑,一點破綻不露。
“我年齡大了,覺少,你是真勤快,爲了一家人,不容易。”
面對錢叔的誇讚,王海華是一點兒也不慚愧,還招呼錢叔:“天兒太冷了,您進來坐會兒,喝碗熱湯。”
錢叔倒也沒推辭,把打掃工具靠在牆邊,搓了搓凍僵的手,還順手逗了一下蹲在門邊的我。
我眼看着錢叔笑呵呵地從王海華的手裏接過那碗湯,內心對他表示了深刻的同情。
熱騰騰的濃白骨頭湯,撒了蔥花,香氣撲鼻。
“來,喫兩個包子。”
“不不不,不用了,喝碗湯就好。”錢叔連連擺手。
“這麼早您肯定還沒喫呢,就當幫我嚐嚐味道。”
“那不行,我給錢。”
“您太見外了,就兩個包子,還跟我客氣上了。”
最後,錢叔到底是盛情難卻。
他一手端着湯,一手拿着白胖的包子,笑得更不值錢了,甚至還感動上了。
“海華啊,我知道你人好,是可憐我這個孤寡老人呢。”
錢叔啊,如果你知道這湯是用我的骨頭熬出來的,這包子是用我的肉包的,也不知道你還笑不笑得出來?
王海華剛纔難得說了一句真話,沒錯,他真的只是想讓錢叔嚐嚐味道。
畢竟不是普通的包子,他心裏沒底。
如此陰暗惡劣,披着老實人的皮欺負真正的老實人,我表示深深地鄙視,可我無能爲力。
錢叔先喝了兩口湯,然後把包子往嘴裏送。
王海華坐在一邊,靠着牆,點了一支菸,裝作毫不在意,餘光卻睨着錢叔的反應。
我也緊緊地盯着錢叔,連呼吸都屏住了。
錢叔一口咬了半個,嚼了兩下,忽而一頓。
隨即瞅向剩下的半個包子。
“咦,這包子......”
我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
我希望有人能發現甚麼,可錢叔孑然一生,已經很可憐了。
我不希望錢叔成爲下一個犧牲者。
王海華心理素質再好,再裝作若無其事地叼着煙,這一刻臉色也還是明顯崩了起來。
“這包子的味道跟以前有點不一樣。”錢叔咂摸着嘴,“海華,你改配方了?”
“叔,不好喫嗎?”王海華眸底閃過冷光。
“怎麼說呢?海華,你的手藝說真的,整個南城怕是都找不到對手,這包子也太好吃了,活該你生意好啊,嘿嘿,我再來兩個,這次必須給錢,你一定得收。”
王海華的神色瞬間就鬆了。
他的祕密就擺在光天化日之下,卻矇蔽了所有人。
他將半根菸掐滅,謙虛地笑笑:“我這手藝也就您捧我的場,跟別人比那還差得遠。”
錢叔不同意,硬是對王海華一誇再誇。
他並不知道喫進嘴裏的是甚麼,他喫得那麼香,誇得也那般地真誠。
錢叔是個善良的實在人。
他向來樂於助人,對我們尤其好,經常幫着我們運廚餘垃圾,清理下水道,從來不怕髒不怕累,還不要一分錢報酬。
王海華,你真的沒有心。
街上漸漸有了行人。
店裏的包子陸陸續續賣出去,沒有任何異常,一切平靜地就像任何一個平常的早晨。
昨夜樹林裏的至暗時刻,我以爲我再也見不到太陽了。
可今天我又見到了,以一雙貓的眼睛。
蹲在店門口,望着天邊黑幕泛白,陽光漸漸驅散濃霧。
這種感覺很神奇。
我死過。
我還在。
七點,服務員林蘭準時來上班了。
她一來就麻利地繫上圍裙開始幹活,已經幹了半年了,她知道每天要做些甚麼。
只是,她今天看起來有些不一樣。
她抹口紅了。
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她抹口紅。
等等,這口紅的顏色......
這顏色我再熟悉不過了,跟情人節那天王海華送我的那支口紅顏色一模一樣。
而我的那支口紅,已經找不到很久了。
我突然打了個寒戰,腦海裏一瞬間閃過無數的念頭。
難道......
我緊緊盯着正在給客人裝包子的林蘭。
她很年輕,只有二十二歲,長相清秀,整張臉滿滿的膠原蛋白。
王海華曾說她有幾分像我,可她比我小了整整十一歲,年輕多了。
這樣年紀的女孩子,就算沒有文憑,也有好多去處,甚至她們寧願去廠裏擰螺絲,怎麼會願意在小麪館裏做服務員呢?
難道,王海華和她早有勾結?
可當初留她的決定是我下的。
店裏的事情我向來不管的,平時也很少在店裏待,但招人這樣的事情王海華還是問了我的意見的。
當時他不贊同招她,說林蘭太年輕,怕她吃不了苦,做幾天又不做了,影響店裏的生意,他主張找年齡大一點的更靠譜。
是我心軟,被林蘭的說辭打動了,可憐她原生家庭悽慘,才把她留了下來,還好心地給她漲了工資。
有鄰居曾打趣說,招這麼年輕的服務員,也不怕王海華歪心思?
我確實對王海華很信任,但畢竟三十多了,沒那麼天真,不會一點兒心眼不留。
我還是留心觀察過,他們很規矩,基本沒有甚麼過界的言行。
林蘭倒是來過樓上一次。
那是唯一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