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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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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夜如淵,殘月懸,紅葉壓彎細枝,簌簌飄落。

皇城之外的地面碎石微微顫抖,無數黑騎鐵蹄飛踏而來,地動山搖間,偌大皇城也一併隨之戰慄。

“不好了!內殿走水了!”

容妤纔剛剛出了東宮,就聽見前方傳來驚叫,宮人們蜂擁而出,如蝗蟲掠食一般四散奔跑。

侍女阿婉湊近容妤道:“太子妃,你看那裏!起火了!是坤天殿!”

容妤眯眼看去,果然是容納文武百臣朝的坤天殿,她想到太子在酉時便去了那裏,心下惶恐起來,立即奔着火光方向疾步走去。

可火勢無情,前路已被濃重的煙霧模糊,火借風勢,一路燒到了前殿石階處,一座小榭被燃燒的火焰焚倒了,驚呼聲不絕於耳,殿內忽然傳出了驚叫聲:“是七皇子......七皇子沈戮S回來了!”

沈戮?

怎麼可能會是他?

這個已經有三年不被宮中人提起的名字令容妤駭然失色,她瘋一般地衝進煙霧之中,待來到了石階高臺,當即滿面驚懼。

映入眼中的是遍地屍身、殘骸,有臣子、宮女與侍衛......血水順着階梯流淌而下,容妤腳下打滑,重重摔地,衣襟被血河浸染。

“太子妃!”阿婉忙扶起她來,一主一僕戰戰兢兢地順着高臺向上爬。

好不容易走上了大殿,其中光景更是令容妤頭皮發麻。

偌大的殿中縈繞着慘絕人寰的哀嚎聲,數不清的臣子跪在地上,不停地向同一方向磕頭認罪,而皇帝與太后坐在御座上神色慘白,僅次於他們的太子更是抖如篩糠。

他們繡着金紋的錦衣都被鮮血染成了赤紅,卻也不是他們的血,而是堆在地上的朝臣的鮮血。

容妤背脊發涼,腳踏向前,踩進血水,濺在鞋面。

可僅這一步,就又停在原地,她不敢再向前去,只因站在殿中央的浴血之人回過身來,他手提利劍,臉上濺滿了鮮血。

容妤心中猛然一悸,囁嚅着嘴脣喚出他名字:“沈戮......”

身形頎長的男子眉目凌厲,他一雙眼裏滲透着陰鷙沉冷,望着容妤的目光裏沒有半點重逢的喜悅,只有冷銳與憎恨。

他一腳踩在跪拜與他的臣子背上,沉聲質問容妤:“聽說,你嫁給了我五哥?”

容妤神色慌亂,驚恐地看向他口中的五哥——太子沈止。

沈止卻是駭然地與她搖頭,斷不能讓沈戮知曉實情!

可他餘光已經瞥見沈止同容妤的眼神暗示,自是悽惻一笑:“五哥,你再如何遮掩,也是不能消了你奪走人妻的罪過。”

沈止不敢作聲,唯獨太后斥責沈戮:“你與容妤從未婚配,太子如何擔下奪妻之名?休要放肆過頭!”

沈戮目光死寂,轉手一劍,狠狠地刺入腳下臣子的背部,似要生攪出其五臟六腑。

那臣子的哀叫慘烈,嚇得一衆朝臣更是亂了陣腳,有的還要懟起太后,罵她當年政變連累了如今衆人,該死的是她!

太后反脣相譏,朝堂之上亂作一團。

沈戮抽出利劍,甩掉刃上鮮血,轉眼睨向容妤,嚇得她不由地退後幾步。

皇帝恰時站起身來,極爲討好般地詢問沈戮:“七郎,你此番回朝想要甚麼?寡人能幫的,都會幫!只要你把劍放下!”

衆人譁然,沈止更是面色哀慼。

可沈戮卻不以爲然地冷笑起來,片刻過後,他擦拭掉臉頰上的血跡,沉下眼道:“我要原本就該屬於我的一切。”

這話擲地有聲,令容妤全身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她癱坐在地,不敢再去看沈戮的面容,只怕那原本就屬於他的一切裏,也包含了她。

皇帝也擔憂道:“東宮給你便是,你皇兄也不會有怨言!只是......容妤畢竟是你皇嫂了,你無論如何也是不能違揹人倫——”

沈戮當即道:“父皇不必擔心,背叛了我的女人自是爛骨頭,我斷不會稀罕。不過——”他冷眼看向容妤,“她父親定江侯就不能那麼便宜了。”

容妤大駭,更爲恐怖的是,皇帝竟親口應下了這事,哪怕,地上還躺着皇后的屍體。

S了皇后的人,正是沈戮。

三個月後。

一大早便起了濛濛霧氣,破敗宮牆的紅瓦褪了色,隱隱泛白。

“吱呀”一聲,容妤推開木窗,見侍女阿婉已經在打掃院落裏的落葉。

涼薄寒風穿進衣衫,令容妤忍不住打了個寒戰,身後又傳來低沉的幾聲咳嗽,她一邊忙着要關窗,一邊回頭道:“吹到你了吧?本想着要透透氣的,我這就關上。”

“不急。”那聲音由遠至近,停落在她身邊,抬手撫了下她鬢的素淡珠翠,微微一笑:“我身子骨也沒那麼虛弱,只是晨風而已,不怕的。”

容妤端詳着他近來又瘦削了的面容,眼裏閃過疼惜之色,到底還是將窗子緊緊關好,又安頓他臥榻修養。

將被角爲他掖好後,她輕聲道:“我要他們煨蔘湯給你吧,今兒起得早,也能催他們快些煨成。”

他苦笑道:“都聽你的,你定了便是。”

容妤點點頭,臨出房前,對着銅鏡看了眼自己的行頭,倒也還算端莊。她抬了抬下顎,踏出門去,吩咐侍女去後廚做今早的菜色。

阿婉聽後,有些苦手似的,“太子妃......”索性及時改了口,“回稟夫人,後廚哪還有人蔘了呢,上月都已經用光了,派人去要,如今還沒送過來呢。”

容妤表情變了變,微微蹙起眉頭,問道:“紅棗、枸杞和母雞,總還有吧?”

阿婉搖搖頭,“也沒了。”

容妤極爲失落地看向院落,上月提出要修建的宮牆也仍舊無人問津,宮檐下頭的琉璃燈也因暴雨碎了一個,她想到炭火也到了該用的時候。

阿婉嘆道:“天已經這麼冷了,裘袍該做、暖爐該有,可咱們這南殿連柴火都緊緊巴巴,太子......夫人,往後可該怎麼熬啊?”

容妤抿緊嘴脣,眉皺得更深。

阿婉也不是非要火上澆油,她總是忍不住要和從前的日子做比較,便絮絮說着:“都是一母同胞的手足,好歹也要看着過往的兄弟情分,可新太子也真夠狠的,對待咱們太子......唉!又叫錯了,老是改不了口!”她扇自己一嘴巴,嘆道:“對待咱們侯爺都不如他的戰俘!”

“阿婉。”

容妤示意她不得亂講,“你要牢記,這裏不再是東宮,是南殿了。”

阿婉也知禍從口出,不想早早沒了性命,只得點頭聽從。

便是此時,虛掩着的院門外頭忽來一仗人。

負責開道的侍衛次序井然,他們站在院門兩側讓開路來,一輛車輦緩緩駛進,車門打開,走下來的人是崔內侍。

今朝地位更變,容妤見到他,必是要先一步頷首問候了。

崔內侍到底也是宮裏的老宮人,斷不會爲難容妤,只管笑盈盈地吩咐侍從將東西搬出來,說道:“近來東宮喜事多,疏忽了南殿這頭,還請夫人寬宏。”

“哪裏,內侍大人言重了。”容妤垂了纖長白皙的頸子。

崔內侍一揮手,依次道着送來的物件兒:“裘袍五件、碳火百斤、琉璃燈十盞、油燭五十、月俸......三百。”

容妤一聽,不由地抬起頭,她謹慎地問道:“內侍是否記錯了?”

崔內侍“哦?”了一聲。

容妤道:“侯爺雖不再是東宮主,但按照規矩和陛下的旨意,南殿月俸是有四百五十的,殿裏的車輦、宮人與侍女也要生活,四百五十本已拮据,如今怎會成了三百?”

崔內侍面露異色,爲難道:“實不相瞞,南殿上月的俸祿是紅字,咱們太子已經在陛下面前擔下了這事,到了這月,也是不得不縮減些了。”

容妤卻道:“可我家侯爺的藥品貴重,月俸少成這樣,定是喫不起的,難道是東宮會幫襯月月送藥來此嗎?”

崔內侍笑道:“這,老奴可就不得而知了。若夫人不信老奴,也是可以去別處討個說法的。不過,夫人先要在這些物件的批覆上按了手印兒,老奴也好回去交差。”

容妤當即拒絕道:“內侍大人,恕容妤不能按這手印兒。”

崔內侍故作難辦,唉聲嘆氣了半天,終於繞到了正題:“既是如此,夫人還是親自和太子稟明得好,咱只是奉命行事,實在經不住這中間推搡,也請夫人體諒下老奴。”

房內之人的咳嗽聲加劇,下地倒茶壓咳的窸窣響聲令容妤心神不寧。

她怕自己再猶豫不決,他就會推門來攔,屆時,藥買不起,他命也要早早了結。

思及此,容妤不再動搖,她對崔內侍道:“內侍大人,我要去見太子。”

崔內侍一聽,立即躬身側過:“夫人請。”

“夫人......”端着薑湯和糕點從後廚出來的阿婉見這陣仗,登時無措。

容妤經過她身邊,囑咐一句:“侯爺若問起我,就說我去催膳藥房抓藥,去去就回。”

出了院門,崔內侍引容妤上了車輦,她剛一坐定,便聽得車輪行駛起來的聲響,亦不知是許久不曾有這待遇、還是要去見她極不願見之人才會有這般心慌意亂。

幸好是沒有個孩子的。兩個人受苦,總好過三人慘淡。容妤心中沉沉嘆息。

她本想着熬過這陣子就會好,時間久了,適應了,日子就不會那樣難了。可他的病日日漸重,陛下又漠不關心,牆倒衆人推,南殿之外的過往宮女都能扔來幾抹冷眼,再連月俸也遭到剋扣,就像阿婉說的那樣,往後,要怎麼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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