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亂成一鍋的粥
郭碧玉就有些無語。
她蹲了下來,看着雀兒。
窗外的陽光打在雀兒臉上,照着她發黃的髮絲還有臉上的淺麻子。
雀兒和她同歲,是她娘給她的四個貼身丫頭裏年紀最小的一個。
她父親郭皋和母親費氏去東海的時候在集市上看到了當時還六歲的雀兒,不知怎地貌不出衆、人也不機靈的雀兒就合了費氏的眼緣兒,當下就買了回來。
因爲雀兒歲數小,費氏發了話,就當是陪着姑娘逗悶子的,不拘着她,所以性子比郭碧玉還單蠢十分。
上輩子郭碧玉在訂親宴上出了那檔子醜事,自然下面的人都沒好果子喫,尤其是雀兒。她被人迷暈出了事兒的時候,本來應該是雀兒在身邊伺候,可偏偏有人哄着雀兒去喫甜團兒,把她弄離了自己的身邊。
她母親費氏氣的渾身直抖,在那兒指着雀兒道:“就是養個貓兒狗的,還知道護着主呢!你除了喫還知道甚麼?”
後來雀兒被拖下去的時候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嘴邊兒還粘着一圈兒豆沙餡兒,直喊着“姑娘救救我”,最後也不知道被弄去了哪裏,是死是活。
郭碧玉上輩子沒有爲雀兒求情,她只顧着哭了。
她又把視線轉到郭媽身上,因爲雀兒這麼嘟囔,沉睡中的郭媽就打了一個激靈,睜了眼,又用手擋了從外頭直曬進來的刺眼陽光,一轉身,一眯眼兒,看見她家大姑娘正擱地上蹲着,桃花般紅撲撲的小臉上,一雙圓溜溜烏漆漆的眼珠子正看她和雀兒呢!
郭媽一張老臉訕訕的,頓時起了身,頗有些老鯉魚打挺的風姿,麻溜站了起來,又彎腰一下子把雀兒身上蓋的被子掀開,道:“睡!還睡!我讓你睡!姑娘醒了也不知道!”
雀兒一下子就跟詐屍了似的蹦了起來,“嗷嗷”喊了兩聲,手足無措的看看郭媽,又看看郭大姑娘郭碧玉,叫道:“啊啊啊,甚麼事!甚麼事?”
郭媽被雀兒這嗷嗷兩嗓子嚇了一跳,捂着胸口道:“死丫頭你嚎甚麼!日上三竿了還睡!”
她忍不住開始對着雀兒嘮叨:“你當姑娘和你這皮糙肉厚、沒心沒肺的丫頭一樣兒?到哪都睡得跟死豬似的!姑娘纔來京城,有多少煩心事呢!”
郭碧玉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那麼一點兒懷念故人的小傷感頓時再度無影無蹤,她站了起來,衣衫不整的光着腳站在地上。
那地面也是溫和的,一點兒也不冰。
郭碧玉看着郭媽和雀兒面帶羞慚、沒頭蒼蠅似的整理着牀鋪被褥,也沒倒開空理會她,她圓滾滾、白生生透着粉瑩瑩的腳趾頭忍不住蜷了幾下。
她想了想,也不管郭媽剛整理好牀鋪,重新又爬了上去,沒精打采的靠在牀頭,囔聲囔氣的道:“郭媽,我頭暈,我難受。”
剛說完,郭碧玉就打了個大噴嚏。
郭媽一下子就把手裏的東西扔了,小碎步奔到牀前,看到郭碧玉雙頰嫣紅似火,嘴脣也有些乾裂,心裏一突突。
雀兒早已經跑到門口,也不知道怎麼說的,青燕、黃鸝、墨鴉三個丫頭也都進來了,不一會兒郭碧玉的牀前就圍了一圈兒人。
她看着眼前這幾個臉上寫滿了擔心、蠢蠢欲動的丫鬟,急忙擺了擺手,再要開口,結果接二連三打了好幾個噴嚏!
受到噴嚏的震動,她覺得腦子一下子被震成了漿糊,眼淚也流出來了。
四個丫鬟加一個郭媽再度亂成一團兒。
黃鸝拿手背一貼郭碧玉的額頭,被燙的縮了回來,二話不說的就跑到了外面,在牀上的郭碧玉就聽見黃鸝出了門喊着“不好啦大娘子生病啦”,聲音越來越遠。
郭碧玉十分的無語,她實則也沒有力氣說話,頭昏腦脹中看到郭媽雙手合十,按着她打噴嚏的個數在那兒嘟囔:“三百歲,四百歲……”
雀兒急急忙忙從箱子裏翻了一件襖子出來,眼睛裏又飽含了淚水,動情的道:“是奴婢的錯,夜裏姑娘要蓋三牀被子,奴婢還沒當回事,萬萬沒想到姑娘是病了……”
郭碧玉很是嫌棄這件張牙舞爪而來的大紅錦緞繡黃金色菊花棉襖,讓她想起她弟弟的紅色襁褓一打開,常常露出金黃色的一泡屎。
她皺了皺鼻子,可是雀兒常年幹活兒的,比她力氣大,擺弄她跟玩兒似的,不一會兒郭碧玉就被穿上了棉襖,又被按着躺倒在了牀上。
被這麼一折騰,她是再也不冷了。
偏偏雀兒還流着眼淚給她蓋了三牀被子。
青燕是個稍微有點兒頭腦的,看了一眼牀上的郭碧玉,郭碧玉也正看着她。
不知怎麼回事兒倆人突然就心有靈犀了起來。
青燕微微點頭,表示明白了,跟郭媽道:“郭媽,像黃鸝那樣兒可不成,叫家裏下人還以爲怎麼回事呢?萬一再嚇到了老夫人可就糟了,媽媽在這兒伺候好姑娘,我得去把她追回來,去稟告二夫人請個大夫纔是正理。”
郭媽一拍巴掌,道:“是應該稟了二夫人,二夫人現在管着家呢,哎呀,剛纔黃鸝不會直接去找老夫人了吧?這可不太妥當!”
郭碧玉心想,郭媽您也不傻啊,可這聰明勁兒來的晚了點兒,剛纔怎麼就那樣讓黃鸝咋咋呼呼的跑了?
她在三牀被子下蠕動着,渾身流汗,這讓她再度想起了渾身是血的黏膩感,實在是太難受了。
雀兒體貼的掖了掖被子,道:“姑娘,您這一定是昨個兒晚上受了寒,奴婢懂,這被子捂得是難受,您且忍忍,發了汗就好了。”
郭碧玉從昨天夜裏到現在,一口水也沒喝過。
此刻隨着被子被雀兒掖的嚴絲合縫,最後一絲涼快氣兒也沒了。
郭媽還在那求神拜佛,墨鴉慌里慌張的滿地亂竄,邊竄邊道:“怎麼辦怎麼辦?郎君和夫人回來了會不會打死我們?”
郭碧玉覺得她像一條燜燒的魚,渾身上下的汗早就燒沒了影兒,乾熱乾熱的,烘的她一陣陣的頭暈腦脹。
她動了動嘴,雀兒道:“啊?姑娘您說啥?”
“出身未捷身先死,”郭碧玉說:“我要死了。”說完就兩眼一閉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