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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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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他沒能實現承諾,是個騙子

那屬下似乎也頓時瞭然,把人放好後就急忙跑了出去。

一旁的姨太太打趣道:「少爺這時候還想着讓梁醫生來呢?」

她忽得發現自己說錯了話,又後退一步,收斂了笑意,閉了嘴。

等到梁醫生匆匆趕來,我才知道甚麼是雲泥之差。

她與街上穿着藍褂白裙的女學生不同,與穿着豔麗旗袍的女人不同,她的身上,有一種很新的氣息。

那衣服也許是西洋的玩意,和霍雲深的日常穿衣風格很像。

她帶着一副金絲眼鏡,掛在挺翹的鼻樑上,打開醫藥箱,剪破了霍雲深的衣服,查看傷口。

我見她動作嫺熟,神情認真,過了很久,她才鬆了口氣。

老爺子急忙湊上去:「好了?」

梁醫生點了點頭:「撿回一條命,但得養,一個月內是不能再去戰場了。」

話罷,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這便是霍太太了吧?」

霍...太太?

頭一次聽見這稱呼,我有些無從適應。

她一邊收拾東西,一邊看向我,嘴角掛着笑:「您這身衣服真漂亮,很溫柔。」

我看了看自己的翠綠小褂和馬面裙,下意識搖了搖頭:「梁醫生你的衣服……纔是真漂亮。」

她愣了愣,笑出聲,輕輕拉着我坐下:「各有各美,文化就是要豐富多彩,不是嗎?」

我被她說得動容,問:「你也是去西洋留過學的嗎?」

她點點頭,自我介紹道:「我叫梁安,和霍雲深是同學。」

梁安,家國平安的安。

她那樣落落大方,我竟生出幾分自慚形穢。

她問我的名字,我囁嚅着開口:「柳絮。」

很輕賤的名字。

可是我見梁安笑顏如花,聲音清悅:「這名字好,柳絮才高,姑娘定當不俗。」

她把我誇的臉頰發燙,而我也聽她談了很多新知識。

送她走的時候,我有些不捨。

這樣的姑娘,堪稱巾幗。

難怪,霍雲深會心裏有她。

月餘內,我來照顧霍雲深。梁醫生會隔段時間來一次,交代我些注意事項。

終於傷好,霍雲深醒來第一件事,便是找梁安:「把梁醫生請來,我有要事。」

我攥緊了衣角,不用他趕,徑直朝門外走去。

霍雲深卻輕輕抓住我的手,聲音有些啞:「多謝。」

……照顧而已,還真算不上甚麼。

我掙脫開,沒說話,整個人靠在了門外的牆面。對上匆匆趕來的梁安,我只是勉強回之一笑。

他們說話的聲音被門隔絕在內,但時不時又爆發出爭吵,最後梁安出來的時候,臉色不是很好。

「絮絮。」她看見我,朝我走來,手握住我的手,眉眼疲倦,很認真的地開口:「你幫忙勸勸他吧。」

我怔住,勸?勸甚麼?

5

西洋的風,帶動着新青年的思想。

梁安和霍雲深在法國留學的時候相識,二人互相欣賞,但談到國內形勢,二人卻理念不同了。

梁安說:「雖千萬人吾往矣。」

霍雲深卻不贊同:「有必要爲了這些虛無縹緲的理想,自毀前程嗎?」

二人自此分道揚鑣,梁安回國後進了醫院工作,而霍雲深算是子承父業,一方軍閥。

梁安再次遇見他則是在醫院,霍雲深打起仗跟不要命一樣,處於瀕死狀態。

雖然他們理念不合,但國家在他們心裏永遠只有一個。所以,他們再次心平氣和坐下來聊天。

梁安想讓他入組織,霍雲深不信。

說救國,哪個派系都說能救國,他們憑甚麼?

可是現在,霍雲深不知道怎麼就想通了,喊梁安來提那件事,他們的爭吵來源,卻是我。

這些話都是梁安告訴我的。

她說通過那段時間我們的相處,有意培養我。

但霍雲深不同意,他說我這樣的弱女子,有他上前擋刀就夠了。

梁安說他自私,限制我追求更高的自由理想。

二人不愉快的散了。

帶着疑惑,我敲響了霍雲深的門。

他在燈下看着甚麼,手下放着一本刊物。

「你怎麼來了?」

我駐足他身側,垂眸道:「和梁醫生的事情,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霍雲深翻書的手頓住了,皺眉道:「這事,你不用插手。」

我心中壓抑得很,聲音帶了些哽咽:「你還喜歡梁醫生嗎?」

「你哪聽來的荒唐言?」他氣笑一般,把我拽至他身側坐下,手忽然掐了掐我的臉:「不過腦子?」

我有些慍怒,氣他把我認真的話當做玩笑調侃。

啪的一聲,我拍開他,不輕不重。

「你和她理念不合,沒能走到一起。」

「那我們,不也是理念不合?」

空氣陷入了沉默。

他沒說話,我站直了身子,聲音莫名帶了分酸澀:「我聽你的,我不插手。」

說罷,我便離開。

他似乎說了句,不一樣的。

我的腳步未曾停留,有甚麼不一樣?

沒過多久,霍雲深又給了我一個「大驚喜」。

我陪司令下棋的時候,那嬌媚的聲音就自外而來,真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噠噠的皮鞋聲伴隨着霍雲深的身影入了正廳,那女子挽着他的臂彎,粉面桃花,穿着紅色洋裝,黑皮鞋,一頭波浪捲髮。

「霍哥哥,柔兒腳還是好痛哦!」

她說話嗲嗲的,也不像上海人固有的風韻,倒多出一分刺耳。

霍雲深大步走來,正好與我對視。

後者先退下了。

我起身道了句身子不適,司令倒是沒甚麼意見,畢竟他好幾房姨太太都在這,麻將玩得不亦樂乎。

我與霍雲深擦肩而過,他一把握住我的手腕,聲音陰沉:「你先生剛回來,你就避之不及?」

我未曾抬頭:「怕掃了您興致。」

霍雲深手勁加重,明顯不悅。

他剛開口喊了我的名字,就被一遍的人拽走,那溫聲細語趕着會哄他的,纔是霍雲深喜歡的吧?

「霍哥哥,柔兒在這呢,你怎麼還看別的女人啊……」

話還沒說完,那女子就被摔翻在地上,不滿地叫嚷出聲,霍雲深呵斥得她噤了聲:

「她是我夫人,有你說話的份?」

他側過眼眸,對我輕聲道:

「既然身體不舒服,那就回去歇着。」

「...等我來找你。」

等到晚上,霍雲深把這個「驚喜」又變大了。

我睡不着想在庭院裏散散步,今晚的月亮格外明亮,卻看見白日那個姑娘,踮着腳就要去親霍雲深。

……無視。

他可是軍閥,總不能阻攔他找姨太太。

況且,他也說過,不要我奢求別的。

我準備繞路走,卻在安靜的走廊內聽見一聲「絮絮。」

再回頭去看,霍雲深整個人似乎都在掙扎着推開那姑娘,狀態不對。

「霍哥哥,我是柔兒呀!」

她像只臭蟾蜍扒拉着霍雲深,我直直朝他們走去,一把把他拽了過來。

……渾身酒氣,想必是和老爺子喝了幾杯。

那姑娘杏眼怒瞪,指着我,想說些甚麼。

「我是他夫人。」我打斷了她未說出口的話,並且警告:「這是司令府,不是你撒潑的地方。」

那姑娘在身後氣得跺腳,正巧迎面遇上了管家,我和他說明情況,當即幾個人就把那吵人的東西拖走了。

霍雲深呼吸灼熱,高大的身軀壓在我肩上着實重,朝房間走的路上,我一直在暗自懊惱我的弱身子骨。

房間黑漆漆的,我真不知道霍雲深是真醉還是裝醉。

他三兩下就把我推進屋子,房門反鎖,人壓了過來。

背後是冰涼的牆,身前籠罩着霍雲深的身體。

「絮絮,親一下。」

???

他力氣之大,導致我根本推不開。

發甚麼瘋……要了命……

第一次和人有如此近的接觸,溫熱的脣瓣落在耳後,小心翼翼。

我心裏生不出抗拒與反感,只是有種莫名的情感,好像在生根發芽。

「你不喜歡我,對嗎?」他只是輕輕落下了幾吻,額頭與我相抵,聲音微啞:「我是軍閥,是你討厭的軍閥,你想像梁醫生那樣吧?」

我靜靜聽着他說,一言不發。

平日裏跟悶葫蘆一樣的霍雲深,難得如此。

他緊緊抱着我,卻也只是停留在此。

「早在柳府,我就知道你不是柔弱女子,你骨子裏和你父親是很像的。」他呼吸微顫,聲音帶了些哽咽:「你父親是位很優秀的軍人,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察覺到他像是哭了,不由得一怔,輕輕拍着他的脊背,以示安撫。

他就這樣抱着我,很久很久。

「哭夠了?」我見他情緒平穩,試探着發問。

「誰哭了……」他聲音悶悶。

……怎麼跟個小孩子一樣。

我牽着他坐下,嘆了口氣:「睡吧。」

衣角被他拽住,他道:「對不起。」

他說今天那個女孩只是路上救的,卻跟個狗皮膏藥一樣甩不掉。像是怕我不信,他摁着我的手就朝他腰間探:「你看,這裏還有傷。」

我咬着牙掐了下,聽見他悶哼出聲,委屈得要命:「絮絮……」

傷了還喝成這樣,是真不愛惜身體!

我掙開他的手,幽幽道:「不知道的,以爲你也要娶十八房姨太太。」

他順着我的胳膊爬上來,不知道怎得就被他壓制住了。

「只有絮絮。」霍雲深那粘人的勁,倒跟我在路上遇見的流浪狗一樣。

我躲開了他的親吻,強壓着那股莫名情緒,道了句:「先生自重。」

霍雲深似乎被傷到了,坐起身子,小聲嘀咕:「自己的夫人,自重甚麼……」

大概是我落荒而逃。

沒感受過愛,不敢接受愛。

先天骨子裏的矜傲被打擊得一絲不剩。

我沒有那個勇氣,霍雲深。

6

爲了避免和他接觸,我選擇找梁安。

畢竟我和那個叫白柔的姑娘總是會在府上碰到。哦,霍雲深沒把她送走。

不過那不重要,我找到了更有價值的奮鬥目標。

梁醫生教我讀書,學習新的思想。她說我可以先提升自我,到時候時機合適會和組織引薦。

我覺得每天都很充實,但某人好像不那麼覺得。

「這麼晚回來,你是不是忘了這個家?」

霍雲深就坐在庭院內,旁邊甚至還坐着白柔,但她的情緒不太對勁。

我不甚在乎,身上還穿着梁安爲我選的洋裝,而我送了她玉簪,這也算我們友情的見證。

「有親人的纔有家。」我直直望向霍雲深深邃的眼眸,毫不躲閃。

意料之外的是,他反倒氣笑了。

「...我還真沒想過,有一天要因爲別的女人喫醋。」

霍雲深像拎小雞一樣掐住了我的後頸,我當即就想求饒,剛剛的無畏頓時煙消雲散——那可是我的癢癢肉。

「若不是我派人跟着你,你還想瞞着我多久?」他微微朝前探腰,垂眸看我。

我不語,他不是忙着各種打仗嗎?還派人跟蹤我,閒的哦。

倏然間,我被霍雲深扛在了肩上。

!!!

「混蛋,放開!」我瘋狂拍打他,渾身不安分。

霍雲深臉皮真的厚的可以!他還在樂:「會罵我了,不錯。」

這甚麼癖好!

我被壓在牀上,不得動彈。

「看見白柔了嗎?她,罵了你,太聒噪,被我割了舌頭。」霍雲深大掌拂過我的髮絲,劍眉星目,帶着溫柔繾綣。

呸,都是錯覺。

我故作鎮定,問:「那又如何。」

霍雲深埋頭在我肩膀處,聲音很低:「我若一窮二白,你可願意隨我?」

他道白柔被他丟給了老爺子,而對方已經準備北上逃離了。我不解,他卻道自己盡了這份孝,也算是與老爺子毫無瓜葛了。

「絮絮。我並非親生,只是被抱養來的,這事情我一直都知道。」霍雲深眉眼帶着淺笑,有些苦澀在:「我不過是個工具罷了。」

我手握緊他的手,輕聲問:「那你說的一窮二白……」

霍雲深輕嘆了口氣:「天,要變了。」

幾日之間,霍府被查封,所有東西都充了公。

我們提前遣散了所有下人,付了工錢,搬居到了鬧區的一間小院子。

「是不打仗了嗎……」我看向一身布衣的霍雲深,不由得喃喃出聲。

他撐起傘,拉着我到了屋檐下,語氣依舊樂觀:「我照樣養活你。」

我明白他又曲解我的意思,還沒等嘆氣,就聽見他先嘆了口氣:「仗是停不了的,等到時候再動亂起來,真就世事難料了……」

……是啊。

我看着淅淅瀝瀝的雨落在土坑裏,思緒也逐漸飄遠。

這樣動亂中的安穩日子過了沒兩年,侵略者就踏入了家門。

街上多了很多遊行示威的人,卻大多倒在了日寇的刺刀下。

我明明手中有槍,卻無法上前。

梁安在身側攔着我,示意我不要莽撞行事。

周圍全是日軍,一旦起戰火,更難收場。

回到家後,我滿腹悶氣。

血淋淋的屍骸就在我面前,卻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是夜,霍雲深也不對勁。

他瘋了般地索取,聲音沙啞,喊着:「絮絮,給我。」

我實在是沒有心情,只能親親他的脣角:「雲深,外面槍聲不斷……」

他抬起頭,眼睛紅紅:「我知道,絮絮。」

我怔住了,霍雲深說他要去參軍,爲守護這寸土地出一份力。

「...嗯,你我所見,一致。」

我白日還在想,怎樣和霍雲深提隨梁安去做任務的事情。

一場大汗淋漓,我抱着他的腰身,輕聲道:「我和梁安一起,你放心。」

霍雲深:「又是嫉妒她的一天。」

雖然開着玩笑,空氣裏卻是沉悶的氣氛。

外面聲音始終吵鬧刺耳,我知道,霍雲深和我一樣,都想出去宰了那羣S千刀的。

7

霍雲深走前,在我牀頭放了一封信,和一朵殘破的玫瑰。

「本來它是很美的,可惜一顆子彈穿過,差點用我的鮮血來染紅它。」

霍雲深這樣寫道,我看着心中一陣酸澀。

我把玫瑰放在瓶子裏添了水養着,便動身去找梁安。

路上,沒有日軍。

有大批的學生和老師在遊行,嘴裏喊着:「打倒侵略者!」

就在這時候,又不知道誰喊了一聲:「櫻花國軍來了!」

頓時間人如鳥獸散,迎面衝撞來一個人。

我有些印象,是每次都在遊行前方的一位教書先生。

「先生隨我走。」

我帶他抄了無人的近道脫身,他生得溫文爾雅,對我作揖:「在下林默,謝過姑娘。」

我去找梁安的路上,與他聊了些話,發現頗爲志同道合。

記得梁安對我說的話,我留了底牌,並未告知組織的事情。

十日後,事情爆發。

我親眼看着櫻花國軍把林默押走,渾身鮮血。

可不過兩日,我便看見他穿着警服在街上晃,專門抓遊行的學生。

「你所堅守的道義呢?」我找他當面對質,不敢相信這是當初那個滿懷鬥志的林默。

他面容依舊溫潤,卻滿是嘲諷看着我,再無之前那種尊重意味:「法租界和上海電壓都不一樣,你和我談道義?小姐,回去守閨閣吧,別

在大街晃了!」

我親眼看着他把警棍甩向了年邁佝僂的老人,當即就衝過去擋下,林默卻剎住了手,嗤笑一聲:「...小姐想逞英雄,那就當抵了那日的救命之恩。」

說罷,他晃晃悠悠地走了。

我神色複雜,囑咐了老伯幾句,卻忽然聽見背後的林默,對手下人嚷着要嚴查甚麼。

我心下一驚,加快了去找梁安的步伐。

我聽着外面的槍聲,壓下心底的浮躁,嚴苛自我,把梁安教的都謹記於心。

慢慢地,我隨着梁安做了不少小的任務,雖然力量不大,但看見有人被救,侵略者被打得落花流水,心裏就是痛快!

這個年代,兵荒馬亂,車馬也慢。

霍雲深的信足足半個月才送達,裏面塞着乾枯的玫瑰,帶着絲絲香味及一些血跡,我倒不知道,何時他的語氣變得文雅傷懷。

「見字如晤:夫人,恕我不能給予你更好的,待到國泰民安,我定爲你種下滿園玫瑰。」

他的字依舊剛勁有力,卻在信封上畫着可愛的愛心。

我把信收在盒子裏,拿小鎖鎖上,鑰匙就掛在我的胸膛處。

這樣艱難苦澀的日子過了很久,我在醫院給梁安做助手的時候,看見了許多血淋淋的傷員。

我的心揪得要命,霍雲深是不是也是如此...

像是數着日子一樣,每隔半個月多,他都會寄來一封信,只不過偶爾還會扯上幾句情詩,愈發膩人了。

最後那封信在一個月前,他道:「夫人,戰爭好苦,我想見你。」

那字體曲折,沾滿了鮮血。

我的淚滾燙,沾溼了信紙。

來送信的換了人,是個年輕小夥,軍裝打扮。

我問他霍雲深呢。

他眼神飄忽,撓了撓腦袋:「在養傷,好了一定和嫂夫人報平安!」

我心有疑,卻並未多問。

直到現在,我遲遲沒有收到霍雲深的信。

薄薄的一張紙,報的是平安。

這天,幾個人尋上了家門。

他遞過來的,是一張泛着黃的照片。

那是霍雲深爲了留念想,和我補拍的合照。

男人面容冷峻,卻微微垂眸,嘴角輕勾,看着座椅上穿旗袍的女子。

那日霍雲深講:「我願同夫人: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爲連理枝。」

這一根筋的悶葫蘆,不知道就從哪天開了竅一樣,逮着機會就「阿諛奉承」。

我收回思緒,聲音晦澀:「他呢?怎麼不親自來見我。」

那幾個男人沉默了,紛紛退開到兩邊,讓出一條路。

白布之下,無需去看。

我合上眼眸,呼吸都是抖的:「甚麼時候。」

高個子男人站出來,神情愧疚:「最後那封信,是霍兄在戰場上瀕死時寫下的……」

說罷,他把那支殘破的鋼筆攤開在手心。

我拿着,緊握在手,喉嚨裏噎得說不出一句話。

「嫂夫人,因戰況緊急,我們來晚了。」

我看着白布之下的人,手懸在半空,最終掀起一角。

……霍雲深。

8

我醒來後,梁安就一臉擔憂地圍上來。

「霍雲深呢。」

我急着要下牀,聲音乾澀。

她攙扶着我,溫聲道:「你……爲他選個地方吧。」

選甚麼,墳頭嗎?

我沉默地看着那四四方方束縛的棺木,呆怔了許久。

「...山腳吧,山裏清淨。」

我深深吐出一口氣,心口生疼。

待到國泰民安,我去尋你。

現實的情況不容我悲傷,只能埋在心裏。

我把那些手寫信,那些乾花,那張照片,都鎖近盒子,埋在了墓碑前。

上面無字,是我的私心。

或許我等日後找到他,與他共葬。

可現在我不能,我還要去完成我的使命。

見過了太多的苦難,我的心性被磨得泛不起波瀾,只是仇恨不曾放下,化作了動力前行。

再後來,梁安帶着我去了延安。

接受更新的思想,以及更艱難的前路。

我也曾中過彈,腰腹那裏,疼得很。

霍雲深的臉在我的腦海裏愈發深種,我感他所感,行他所行之事。他與我的道不同,卻所求一致,都在竭力換一個國泰民安。

刺刀阻止不了我們的前行,我會帶着霍雲深的那一份,好好走下去。

山河破碎風飄絮,我會迎風而上,而我的身後,有千千萬人,共沐血雨腥風。

9

許是這些年拖垮了身子,剛看到紅旗飄揚那刻,我恍惚間看見了霍雲深。

他的那身軍裝甚是違和,大步朝我走來,眼尾染笑,身後是滿園玫瑰,昳麗非常。

「夫人,我等你好苦。」

而我已然淚流滿面,又哭又笑。

「和我講講吧,你受的委屈。」

他眉眼溫柔,朝我張開懷抱。

而我抬起手,輕輕握住,跟着他走向未知的遠方。

番外

戰場是殘酷的。

霍雲深在小時候就深刻領悟到了。

他喜歡軍事,但不喜歡打仗。

跟着父親四處征伐,也不是他本意。

看着流離失所,朝他們扔臭雞蛋的百姓,霍雲深只是把這些苦都嚥進肚子,自己消化。

這本來是平平無奇的一次戰事,可他欠了別人一條命。

父親手下的一員猛將,生得溫潤書生模樣,卻在炮彈襲來時,把他狠狠推開,屍骨炸的粉碎。

他只知道,那人姓柳,營裏不少人都喊他柳哥。自己和柳哥也是相談甚歡,是爲摯友。

可這次,友人死在他的面前。

昔日那些欣賞的話語,仿若就在昨日。

唯一的遺物是一張泛黃的照片,一家三口笑得燦爛,霍雲深一直知道,柳哥有個女兒。

每次戰事停歇,他都會拿出來看看那張照片。

安置好柳哥後事,霍家讓柳家去把那個小姑娘接回家撫養。

而霍雲深隨着父親去了別的地方,一去就是好多年,再回來的時候,卻讓他大動肝火。

小姑娘身子瘦削,倒在雪地裏。

這些年寄給柳家的撫養費,都被喫到哪了?

她在柳家的待遇,就是如此?

別怕,你有靠山了。

霍雲深如是想,卻發現這個小姑娘不似他想象中那般柔弱,骨子裏的韌勁和柳哥很像。

爲了保護她,霍雲深胡謅了個藉口,把小姑娘娶回了家,***在府裏,也算是對舊友的告慰。

但絮絮好像不那麼想,她生在封建年代,思想卻像那破籠的鳥,許是梁醫生帶偏了她。

霍雲深心底生出一分幽怨,卻是攔不住他小姑娘的步伐。

對方因爲一個不相干女子,和他鬧了彆扭,竟然還揹着他去找梁醫生學習。

他不准她碰,是怕危險。

可她想衝在前面,不甘屈服。

霍雲深知道,他們兩個目標一致。

哪怕後來的炮火炸在了土地上,信念也不曾改變。

在這個戰亂年代,霍雲深遺憾沒有看見和平。

更遺憾的,是沒有完成對她的承諾。

夫人,恕我不能給予你更好的,待到國泰民安,我定爲你種下滿園玫瑰。

夫人,戰爭好苦,我想見你。

朦朧間,霍雲深聽不到滿天的飛機轟鳴聲,只聽得見有人喊了一聲:

「先生,我來晚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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