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落定
4
回到房間,我纔將藥放好,便有下人來稟,說裴時韞來了。
我散了髮髻,看了眼還輕微腫脹的眼睛,將臉上的傷口劃開了些,側身靠在牀榻上。
裴時韞進來,見我不去迎他有些不滿,但看清我頭髮凌亂,臉頰帶血,雙眼紅腫的模樣。
那點不滿盡數變成了憤怒。
他掐着我的臉質問:「是誰做的?!」
我眼淚又開始流,「郎君莫生氣,是我自己不小心,走路的時候摔着的。」
他氣笑了:「你當我是瞎嗎?這分明就是指甲劃的!是不是江洛儀?!」
我連忙道:「不是,不是姐姐,是我,是我不聽話惹姐姐生氣,不是姐姐的錯,都是我不好,郎君千萬別怪姐姐,她都是爲了我好。」
「好啊!這個江洛儀自己毀容了不說,竟還想毀了你的臉!」
他蹭地站起來就往外走:「今日我非給她一些教訓不可!」
「郎君!」
我腳步匆忙地跟上去阻攔,但他甚麼也不聽,堅持要找江洛儀。
我踉踉蹌蹌跟着他到了江洛儀的院子。
她還沒來得及歡喜,就看見裴時韞鍋底般的臉色,以及狼狽跟在後的我。
「郎君……」
「賤人!」
她纔開口,裴時韞揚手就是一巴掌。
緊接着掐住她的脖子,將人按在門框上。
「你也不看看自己是個甚麼貨色!若不是念着江裴兩家的情誼,你們江家又主動將令儀送來,你以爲我會願意娶你?!」
「娶了便也罷了,你竟如此毒辣善妒,妄想毀了令儀的臉!毒婦!」
江洛儀漲紅了臉一句話都說不出。
我上前拉扯裴時韞的手,苦苦哀求他:「郎君,你真的誤會了,姐姐她沒有要害我,求求你放了她吧!」
「令儀,你不必替她說話,我今日定要替你出了這口氣不可!」
我繼續解釋拉扯他的手,立春也上前跪在裴時韞腳邊求情。
好不容易他才鬆開江洛儀。
江洛儀直接失力跌坐在地上。
我上前扶住她,哭着解釋:「姐姐,對不起,都是我不好,郎君她瞧見我臉上的傷才誤會了,我跟他解釋他也不願信我……」
「你滾開!」
她恢復點力氣,一把推開我。
裴時韞伸手將我接住,眼如寒芒刺向她:「江洛儀!你看看你這個潑婦樣,令儀好心好意替你求情,你竟如此待她!」
江洛儀看向他,神色蒼白:「她究竟給你灌甚麼**湯了,竟讓你這般偏向維護她!」
「姐姐……」
我雙眼含淚,朝她搖頭,想要解釋卻又無從開口。
裴時韞冷哼了聲,直接帶着我走了。
回到我的屋內,他意圖對我動手動腳。
我惶惶然淚流不止:「郎君,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看着我這副模樣,他也一下沒了興致。
他讓我好好休息便直接走了。
春芽摸進我房內,抖着手替我的臉擦藥。
「您這又是何必呢?傷了自己不說,還讓大姑娘更記恨了,日後她更會與您爲難。」
我抬手摸了摸臉,那又如何?
只要能讓裴時韞不碰我,喫這點苦又算得了甚麼?
5
次日天不亮,立春已早早來通知我,讓我跪去江洛儀房門外反省。
我順從地去跪了,我還情真意切地跟她道歉。
「姐姐,昨兒的事都是我不好,我不該讓郎君瞧見臉上的傷,更不該沒能攔下他讓他傷了姐姐,千錯萬錯都是令儀的錯,求姐姐莫要再生氣。」
在外跪了個把時辰,江洛儀纔不緊不慢地開了房門。
她居高臨下看着我,眼中裝滿了陰狠。
「昨兒個便是這般模樣在郎君跟前嚼舌根的吧?」
我連忙搖頭:「姐姐誤會了,令儀絕沒有!」
我豎起手指發誓。
她走到我跟前蹲下,掐住我的下巴,尖利的指甲嵌入我皮膚內。
「你說你長這麼一張美人面,隨便一哭就能惹得男人神魂顛倒,本該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可偏偏出身不好,你小娘出身青樓,你身上也一樣流着骯髒低賤的血,你就沒有怨恨過?」
我忍着臉上的痛顫巍巍搖頭,「不曾。」
她輕笑起來,「江令儀,你莫要騙我,自你小娘懷着你進門起,父親爲了彌補母親,就放任你給我做丫鬟,任我奴役使喚,任我鞭打辱罵,明明都是父親的骨肉,可你生下來就只能匍匐在我腳下,你心裏就沒有不甘?」
我茫茫然看着她,輕聲啜泣:「嫡姐,我有自知之明,從未肖想過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我也從未有過不甘,更沒有想過要害你,昨日我只是想讓郎君因我臉上的傷不碰我,我答應過你的你忘了嗎?我不會讓郎君碰除你之外的女子,包括我自己。」
「我知道昨日之事讓你對我生了疑心,但我今日捧着一顆真心來,希望嫡姐再信我一次。」
我哭得情真意切,她從我臉上看不出半點撒謊的痕跡。
她盯着我半晌才道:「那就讓我看看你的誠意。」
她喚來立春,她手上端着一碗藥。
「這是絕子藥,你喝下它,從今往後我絕不再懷疑你。」
我盯着那碗黑乎黏稠的湯藥,
心知這藥是一早就備下的,從我入府做妾起,她們就沒想過要我生下子嗣。
我伸手接過藥一飲而盡。
——
回到屋中,春芽看着我心疼落淚。
「她們太欺負人了,竟要你自絕子嗣!」
我腹中絞痛,沒有多餘的精神安慰她。
但我知道,這碗藥我早晚是要喝的。
若我不喝,小娘會被嫡母亂棍打死,弟弟會被賣給人牙子,從此顛沛流離受盡折磨而死。
上輩子的記憶牢牢焊在我腦子裏。
絕望,痛苦,不得解脫。
那時我太笨太傻太莽撞,不懂得虛以委蛇。
我入府做妾後,耍盡心思和手段取得裴時韞的寵愛。
我一心跟江洛儀爭,做裴時韞的寵妾。
我以爲這樣,江家會忌憚,不會傷害小娘和弟弟。
她們灌我喝絕子藥,我也拼盡全力反抗。
因爲我要生下裴時韞的長子,才能穩固我的地位,才能保護好家人。
可事實證明我錯了,
嫡母手段高明,根本不需要驚動任何人,就能不動聲色處理了小娘和弟弟。
所以這一次,我選擇用這碗藥換取江洛儀母女短暫的信任。
用這碗藥給我留些時間和機會。
6
再次見到裴宴禮,是在中秋之夜。
裴家舉辦家宴共慶佳節。
我待在江洛儀身後,正對面就是裴時韞和裴宴禮。
今日江洛儀聽從我的建議薄紗遮面,引得裴時韞朝她多看了幾眼。
半掩琵琶欲說還休也是一種美。
她心情甚好,賞我喝了兩杯果子酒。
聽說是貢品,聖上御賜,千金難求。
我酒量不好,兩杯下肚就有些頭暈。
我跟她說想去吹吹風清醒一下。
她大發慈悲讓我快去快回。
臨走之前,我朝裴宴禮看去一眼,正正好對上他的視線。
我自走到花園一角,前面是湖,背靠假山,中間有一涼亭。
我選擇靠着假山坐在地上,望着湖面出神。
沒一會兒有腳步聲在身側響起。
我看向站在幾步之外的裴宴禮,面色酡紅醉醺醺地開口:「你怎麼來了?」
他沉吟半晌,「不是你讓我來的嗎?」
我低頭輕笑,原來看懂了我的眼神啊。
「我讓你來你就來,這麼聽話?」
他不答,走上前湊近看了眼我臉上的痕跡,已經淡了許多。
「藥是好藥,但你若不珍惜自己的臉,再好的藥也治不好你。」
我靠近他,在他耳邊吐氣如蘭:「你怎麼知道我不珍惜?我分明比任何人都珍惜這張臉。」
他被我突然的靠近驚到,連忙後撤半步。
我掩脣咯咯直笑,眼眸波光流轉,嬌嬌怯怯地望着他,「裴宴禮,你這麼大反應做甚麼?」
他紅着臉低咳一聲,往前走了半步,在我半步之外跟着坐下。
「你跑這兒來做甚麼?」
我撐着下巴看着湖面,「我也不知道,就是想出來透透氣。」
他沉默片刻,不着首尾地問,「兄長待你不好?還是你姐姐爲難你了?」
我往他那兒靠了靠,眼見他睫毛顫了顫,繃直了身子。
「你不是最清楚我的爲人嗎?只有我爲難別人,沒有別人爲難我的。」
「當年,你不是親眼看見了嗎?」
7
當年劫匪攔路,我告訴他們江洛儀的身份和去向後,一轉頭就看見了裴宴禮。
彼時他還是個少年,剛剛嶄露頭角,他負手站在不遠的地方看着我。
既不打算出手相救,也沒有嘲諷我蛇蠍心腸。
我拍了拍身上的灰,站起來主動走過去問他:「方纔的一切你可以當做沒看見嗎?」
他上下望了我一眼,「爲何?」
我說:「因爲別人知道了,我就會死,而我想活。」
他並沒有說答應與不答應,可不知爲何,我心裏就覺得,他一定不會說出去。
我也沒想到,再次見面,我成了他兄長的妾室,而他稱我一聲「令儀嫂嫂」。
眼下他還毫不客氣地拆穿我,「不必在我面前逞強。」
「我纔沒有!」
我大聲地反駁他,一下從地上站起來,「我沒有逞強,早晚有一天,我一定能做到的。」
他跟着我站起來,看着我歪歪扭扭地站在原地。
想伸手扶我一把,又覺得於禮不合,看起來甚是拘束。
他不敢,但我敢。
我腳下不穩往地上摔去,然後下意識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袍。
沒能將他拽倒,倒是被他一把撈進了懷裏。
我趴在他胸口,聞着他身上清冽的松香味,含糊不清地問:「裴宴禮,你願意讓我抱抱大腿嗎?」
你以後會做首輔,位極人臣,一人之下,
你會手刃裴家,爲亡母報仇,而我,只想厚着臉皮讓你做我的靠山。
他沒聽清我說的,倒是身子有些發燙,手忙腳亂地想推開我。
但我緊緊摟着他的脖子不放。
我好像喝醉了,又好像是在借酒行兇,但我知道我不能撒開手。
撒開手我就會跌倒,而且會跌得很痛。
所以我壯着狗膽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世界都突然安靜了,耳邊只餘下漸漸暗啞低沉的呼吸。
我好像聽見他咬着牙說:「江令儀,你膽敢非禮我!」
我迷迷瞪瞪地點頭,抬頭望着他,與他目光相對。
他呼吸微窒,低頭看着我沒動。
我靜靜看着他,看着看着就開始落淚,「裴宴禮,我好想你啊。」
他面上露出不解,
不等他問,我便踮腳堵住他了的脣。
他頓時渾身僵硬,立在當場不敢動。
我咬了他一口,含糊不清:「你能不能認真點?」
抱着我的手臂突然收緊,他沉着呼吸重重吻了上來。
他抱着我藏到了假山後,將我困在他和假山之間,吻得越發深入。
我呼吸不到空氣,再加上喝醉了酒,意識漸漸模糊……
——
再次醒來我已經躺在了自己的房內。
柳芽告訴我家宴剛剛纔散,是二郎君送我回來的,她看我的眼神有些曖昧不明。
「可是二郎君親自抱你回來的,你的嘴還受傷了。」
我下意識舔了舔脣,尖銳的刺痛感告訴我那不是夢,都是真的。
我竟然借酒發瘋,親了裴宴禮!
柳芽嘆了口氣:「二郎君是個好人,只是你們之間的關係有些不好。」
我沉默着沒說話,
她又說她已經跟江洛儀解釋過我喝醉了,她不會追究。
柳芽還說,今夜裴時韞去了江洛儀房內,不會過來了。
我應了一聲,心頭卻鬆了口氣。
上輩子我一心將裴時韞當做救命稻草,拼了命地想將他抓住。
到頭來害了小娘和弟弟不說,連自己也搭了進去。
裴宴禮的母親纔是裴家原配的大夫人,只是身子一直不好難以有孕,她便做主將自己的表妹,也就是裴時韞的母親接了過來。
讓她做貴妾,很快她表妹就有了身孕,並且生下裴時韞這個長子。
然後沒多久裴宴禮的母親也有了身孕,只是他母親身子自來不好,爲了生下他耗盡氣血而亡。
他母親死後沒多久他父親就將裴時韞的娘扶正,也就是現在的裴夫人。
裴夫人表面待裴宴禮甚好,私底下卻苛刻虐待他,幸好裴宴禮有自己的奶孃拼死護着,纔不至於被她害死。
一路艱辛長大,用功讀書考取功名,蟾宮折桂之日名揚上京,從此鋒芒外露在裴府站穩了腳跟。
而他很快就會知道自己母親死亡的真相。
他會親手手刃仇人,而裴時韞爲了活命,曾將我雙手奉上獻給裴宴禮。
我以爲的救命稻草,實際只當我是個玩物,生死麪前我是最先被捨棄的。
所以這輩子,我決定先捨棄裴時韞。
——
我將裴宴禮生母去世的真相,遞到了他面前。
他面色複雜地看着我,「這是何意?」
「我不想你一直被矇在鼓裏,你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查。」
然後他派人去查了,當年他母親真正死亡的真相。
從一開始,他的父親就和裴時韞的母親兩情相悅,奈何彼時的裴老太爺執意給他定下了和裴宴禮母親的婚事。
因爲裴宴禮的母親出身崔氏本家,而裴時韞的母親只是個上不了檯面的旁支,裴家自然不可能同意他們。
成婚後,他的父親表面與他母親恩愛,待她甚好,私底下卻給她下毒,讓她的身體日漸虧空,難有子嗣。
這時他父親再在她耳邊不經意間惋惜幾句,她母親溫柔體貼,自然而然替他操辦納妾之事。
而裴時韞的母親就順理成章成了最佳人選,
或許,他母親也是爲了成人之美。
總之,他們二人恩愛非常,很快有了裴時韞,本來打算直接除掉裴宴禮的母親。
誰知她竟意外有了身孕,他父親念着這點血脈親情心軟了,裴宴禮也就出生了。
可裴時韞的母親豈能容忍別人擋了她的道?
那個風雨交加的晚上,裴宴禮出生,他母親血崩而亡,都是裴時韞的母親,如今的裴夫人從中作梗。
或許她母親產後身體羸弱本就撐不了多久,可裴夫人是一刻都多等不得,讓裴宴禮自打出生就沒了親孃。
這些在前世是裴宴禮做首輔之後才察覺不對,然後派人去查的。
如今我將這一切提前,我無恥地將這作爲人情送給他。
9
夜裏,裴時韞來找我,他對江洛儀那點朦朧的美終究是膩了。
可我推拒他,扭捏着解釋:「郎君,妾身這幾日身子不適,不如您去姐姐那兒吧?」
他臉色一下就黑了,「江令儀,你可是在故意避着我?從你入府就一直變着法的推開我,欲拒還迎的戲碼太過就沒意思了!」
原來他是這般想的麼?
「郎君,你誤會了,妾身真真是沒趕上時候,就再委屈您幾日可好?」
我拉着他胸前的衣袍,眉眼如鉤,聲音撩人。
他面色好了許多,沒好氣道:「那我且再等你幾日。」
「多謝郎君。」
剛過三日,裴時韞又來找我,我好說歹說以月事不便爲由連着拒了他七日。
直到第八日,他掐着我的下巴冷眼看我:「江令儀,我給你的時間夠多了,你別消耗我的耐心。」
我眨巴着眼,單純無害,「郎君誤會了,我如今已經方便了。」
他這才緩了神色,着手解我衣帶。
「大郎君。」
門外有人敲門大喊,「大郎君,大夫人病了眼下高燒不退,還請您去看看她吧!」
裴時韞驟然黑下臉,「病了找大夫,找我做甚麼?」
「大夫來瞧過了,說大夫人此病來勢洶洶,還是傳御醫來得穩妥些。」
裴時韞蹭地起身走出去,將腰牌丟給她,「拿我的腰牌去請御醫,別來煩我!」
說罷,他合上門走進來,「繼續。」
我起身走過去眉眼擔憂,「郎君,不如我們先去看看姐姐吧,她自來身子骨不錯,還從未生過這般嚴重的病,妾身有些擔心。」
他如火的心思被澆了一盆冷水,怨氣十足,「有甚麼好瞧的,你又不是大夫還能治病不成?」
「就去瞧瞧吧,瞧了我心裏頭放心。」
我跟他撒嬌,扯着他衣袖晃了幾晃。
他不樂意,但還是答應我先去看看。
到了江洛儀的院子,裏頭的丫鬟進進出出地端水送帕子,立春在牀前忙着給她擦身,見我們來了忙起身見禮。
裴時韞問:「好端端的怎麼就病了?」
「夫人這幾日憂思頗重,今早上許是沾染了寒氣,剛到下午就病了,本以爲只是着涼就沒驚動大郎君,誰知到了晚上竟高燒不退,大夫來了也束手無策,只得去叨擾大郎君了。」
裴時韞撩開簾子朝裏頭望了一眼,見江洛儀面色潮紅額頭冒汗不似作假。
「我已經命人進宮找御醫了,你們好好照顧她。」
說完回頭就要牽着我走。
「郎君,我想留下來照顧姐姐。」
我紅着眼,面上佈滿擔憂,「姐姐如今這個樣子我不放心,我想留下來陪着她,還望郎君通融。」
「江令儀!」
他咬牙切齒地盯着我。
但我堅持不走,「郎君,妾身在裴府就只有姐姐一個親人,若是姐姐有甚麼好歹妾身也活不下去了,妾身只想陪着姐姐。」
「好,好得很,你們姐妹情深,我成全你們!」
他牙齒磨的咯咯響,甩袖走了。
立春上前去確認他離開,才關上門進來。她走到牀榻跟前小聲道:「夫人,大郎君走了。」
方纔還病得藥石罔顧的樣子的人好生生坐了起來。
她撩開簾子看向我,面帶嘲諷,「我倒不知何時與你姐妹情深了?」
我垂下頭道:「我自是不敢高攀姐姐,方纔只是權宜之計,還望姐姐不要放在心上。」
「江令儀,以往我還真是小看了你,如此會做戲,也不知平日在郎君和我跟前演了多少戲。」
「令儀不敢,今日之事謝過嫡姐。」
她冷哼了聲,「算你聰明,知道派人來求救,你若膽敢讓郎君碰你,髒了他的身,我定叫你吃不了兜……」
「好啊!你們兩個賤人竟敢合起夥來騙我!」
她話還沒說完,緊閉的房門突然被人大力踹開,早就離開的裴時韞跟個羅剎似的站在門外,身旁還跟着個不停擦冷汗的御醫。
其他看守的丫鬟瑟瑟發抖地跪了下去。
裴時韞大步走進來,凶神惡煞地盯着我們,「若不是我心頭起疑,去而復返,讓外面的人不許通傳,我還不知你們竟揹着我排了這麼一出大戲!」
「郎君,你聽我解釋……」
「滾開,你個賤人!」
江洛儀慌了神想上前去解釋,被他一巴掌摔倒在地。
他錯開她走到我跟前,一把掐着我的脖子,「江令儀,我究竟哪裏對你不好?你費盡心思不讓我碰你,既然你不願意,又何必假惺惺答應來給我做妾!」
我掰着他的手,憋紅了臉一句話也說不出。
江洛儀這個時候了也不忘在一旁煽風點火。
「郎君,是妹妹,是妹妹說他早有心愛之人,只是不得已纔要委身於你,所以她求我,求我幫幫她,妾身這才心軟了陪她演戲,我並非故意矇騙郎君的。」
裴時韞怒火攻心,掐我的手更用力。
能夠呼吸到的空氣越來越稀薄,我伸手摸到了腰間一把薄翼蟬刀。
江洛儀爬起來在他耳邊不停蠱惑,「郎君,妹妹她根本就不願意嫁給你,她說若不是父命難違,又不願拋下小娘和弟弟,她寧願去死也不會嫁給你,更是噁心被你碰,所以她一直以來都是故意找藉口推開你,你還沒看明白嗎?」
「你個賤婦!」
他將我推到牀榻上,欺身而上掐着我的脖子咬牙切齒地道:「不願意讓我碰是嗎?噁心我是嗎?好啊,我今日就當着所有人的面要了你的身子,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噁心,我看你是要清白還是要你這條賤命!」
隨着話音落,嘶拉一聲他單手撕爛了我的外裳。
我緊緊握着蟬刀,面色漲紅,額頭冒着冷汗,身子開始發顫。
我知道,再晚一點,我就連舉起蟬刀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狠狠咬破嘴裏的舌頭,鮮血充斥口腔,痛意讓我清醒了幾分。
裴時韞發了瘋,當着滿屋人的面當真要對我行不軌之事。
平常最是介意他碰我的江洛儀,此刻卻及其平靜地望着我們,甚至眼中帶笑,諷刺和輕蔑從她眼中流露出來。
她巴不得裴時韞羞辱我,讓我從今往後沒臉見人。
她身後的立春,以及門口的太醫和跪了一地的丫鬟,各個垂着頭,恨不得將腦袋塞進肚子裏。
所有人冷眼旁觀,我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我深吸了口氣,握緊了蟬刀……
10
「不好了!不好了!大郎君,殿前司的人把咱們裴府給圍了!老爺讓您趕緊過去呢!」
一名僕從跌跌撞撞不管不顧地衝進來,嘴裏高聲喊着。
還不等裴時韞反應過來,已經被人一腳踹開。
裴宴禮不知何時到的,他將身上的披風脫下來裹在我身上。
裴時韞狼狽地爬起來,怒斥:「裴宴禮,你幹甚麼?!你竟敢擅闖你嫂嫂的閨房!」
裴宴禮冷聲道:「兄長有甚麼不滿還是去殿前司跟前說吧。」
所有人一齊來到前廳,裴太傅和裴夫人正焦灼地在裏面來回踱步。
裴太傅一瞧見裴宴禮上前就是狠狠一巴掌,「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老子生你養你,你竟出賣裴家!」
裴宴禮輕笑了聲:「父親,你現在想起來你是我老子,怎麼你們S害我母親的時候就沒想起來他是你的結髮妻子呢!」
裴太傅愣在原地。
裴夫人更是躲在他身後瑟瑟發抖。
裴宴禮一聲令下,殿前司將裴府的人盡數帶走。
「她留下。」他抬手將我一指。
裴時韞臉一下綠了,「好啊,合着是你們二人揹着我暗度陳倉,真是好一對姦夫Y婦!」
江洛儀也立刻明白過來自己的處境,她一把拽住我,「妹妹,我們纔剛剛嫁進來,裴家的事我甚麼都不知道,你跟二郎求求情,讓我也留下吧。」
我真是佩服她能屈能伸的本事。
我一個手指一個手指地掰開她的手,「姐姐,你和郎君伉儷情深,他有難你怎能棄他而去呢?你應該要跟他患難與共的呀。」
「至於我,在江家的時候我只是你的奴婢,到了裴府,我也就是個附贈品,你們要去蹲大牢,我就不奉陪了。」
「江令儀!」
她氣得面目猙獰:「你就是個不守婦道的賤人!不愧是你娘生的,你和她一樣都是骯髒下賤的玩意兒!」
不等她說完,我反手給了她一巴掌,用盡了我全身的力氣。
我如曾經無數次她對我一般,掐着她的臉,「姐姐還是有命活着回來,再來責罵我吧。」
裴太傅和裴夫人,以及裴時韞江洛儀都被帶走了。
我是後來才得知,裴宴禮雷霆手腕,查清了自己母親的真相後,他不再一步一個腳印走上首輔之位,他選擇跟聖上做交易。
用裴家和聖上換了個殿前司指揮使的位置,他選擇成爲聖上的鷹犬和爪牙,替聖上清掃障礙。
首當其衝就是裴府,裴太傅藉着對聖上的教導之恩,屢屢干涉朝政,私底下又結黨營私,意圖把控皇權架空聖上。
如此大罪,我知道,裴時韞和江洛儀都不會再回來了。
江家大夫人找到我跟前,「我不知你是用甚麼手段勾引了裴宴禮,但你別忘了,你小娘和弟弟還在我手上,要想他們毫髮無損,你用你姐姐來換!」
我看傻子一般看着她,「嫡母,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就連江尚書都束手無策的事,你覺得我能辦成?即便我說服裴宴禮,他也無法改變聖心吶!」
聖上要S雞儆猴,裴家的人必須死。
裴宴禮能救的,也只有我一個無關緊要的妾室罷了。
「江令儀,你就不管你小娘和弟弟了?我早該知道你是個沒有心的,我送你和你姐姐來裴府,是想着你們姐妹二人能守望相助,你竟狼心狗肺獨善其身!」
「嫡母不必在我跟前惺惺作態,你們的目的我一清二楚,但眼下,你是管不着我了,裴宴禮已經答應我,接我小娘和弟弟出府,您吶,就等着爲你女兒掛白幡吧。」
她被我氣走了。
聖上的旨意還沒下來,我先見到了小娘和弟弟。
他們近日受了不少磋磨,但好歹掙脫牢籠了。
小娘抱着我哭,她說我傻,說外面都是我和裴宴禮的流言蜚語。
說我不守婦道紅杏出牆,說我不知廉恥不愧是是青樓妓子之後。
我安慰她,「娘,我沒事的,我和裴宴禮沒甚麼,我就是用一些東西跟他換了一些人情而已。」
話這麼說,可是我清楚,我是蓄意接近他,吸引他的注意引起他的好感,然後用這點消息跟他換一個維護之恩。
弟弟年幼,我讓他好好陪着小娘,我說等我安頓好了就帶他們離開。
11
夜裏裴宴禮回來,我問他我爹是怎麼答應放我小娘和弟弟出來的。
他捏了捏眉心,「沒甚麼,只是我抓了點他的把柄,他若是不放,我就將把柄送到聖上跟前去。」
殿前司有一點風吹草動,都會引起朝臣人心惶惶,更何況裴家這麼大的事。
我從櫃子裏取出一沓信紙,「你替我救了小娘和弟弟,我也送些東西作爲回禮。」
他將信紙裏面的內容看完,沉眸看我,「你這些是如何得知的?」
「你不用管我是如何得知,你只管順着這些方向去查,定能有不小的收穫,你幫了我,我回報你,用一整個江家替你博取聖上的第二分信任。」
實則,這些都是前世他成爲首輔後自己查出來的,我被裴時韞送給他,跟在他身邊多年,他所做的所有事我都清楚。
他收了我的回禮,但很久都沒有動靜。
我一直等着江家落難,再帶小娘和弟弟搬出裴府。
可是一連三月都沒有消息。
小娘有些擔憂地問我:「他是不是不想你走啊?」
「娘,您想多了,我與他相識不過數月,他還能對我有多深的感情不成?」
小娘認真地看着我,「可是我能看出來,你對他的感情不一樣。」
我愣了一下,隨即想,我上輩子從十六歲起就跟着他,陪着他在官場沉浮,他一輩子沒取妻,待我卻很好。
他給不了我名分,但一輩子只守着我一個人,我對他,自然是有感情的。
「令儀,其實留在他身邊也是個不錯的選擇,我和你弟弟已經拖累你許多,你千萬別爲了我們又讓自己受苦。」
我知道我娘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跟了我爹,從前在府上她眼看着我被江洛儀欺負,想替我求情,卻被大夫人打罵。
就連我爹也警告她,安分守己。
後來我又爲了他們來給裴時韞做妾,
她總覺得是她害了我,拖累了我。
「娘,別說這樣的話,我們之間哪有甚麼拖累不拖累的。」
而且,這輩子,我不想再無名無分地守在裴宴禮身邊,我想要堂堂正正地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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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宴禮近來很忙,我幾次去找他都撲了個空。
一直到半月後,他纔有空見我。
我直接道明來意,他沉吟半響問我:「出府後以何爲生?你弟弟年幼,以後還要讀書,你們如何生活?」
「總會有辦法的,我娘會繡花,她可以教我,以後我們母女二人賣繡品爲生,弟弟讀書也不必擔心,我們給他找個便宜些的書院,只要他肯努力,學業不用愁。」
我曾經被江洛儀當做丫鬟,端茶送水洗衣伺候,從未像官家女子一般學過琴棋書畫,就連刺繡,我曾學過幾日,也被江洛儀指摘,「就憑你也想學刺繡?也不看看自己是甚麼身份!」
從此以後我再未粘手,
可如今爲了生計我可以學,我娘在青樓的時候甚麼都學過,刺繡更是她擅長的,如今應該也還沒忘。
裴宴禮說讓他考慮兩日。
我便兩日不去打擾,等到他自己想好了來找我。
「真的決定了嗎?你若是願意留下,我也會好好照顧你母親和弟弟,裴府可以是你們的歸宿。」
不知是不是近日太過辛勞,他看上去有些憔悴。
我有些心疼,「我們走後,你也好好照顧自己,別太操勞了。」
我已下定決心。
他知道攔不住我,但還是伸手將我抱住。
頭一回,克己復禮的裴宴禮主動親近我,「令儀,不走好不好?」
我將臉埋在他懷裏,聽見一聲又一聲的心跳聲,有些哽咽,「不好,裴宴禮,我早已喝下絕子藥,我不能拖累你,我也不想留在這兒做你的妾,更不想你爲我揹負狼藉聲名,被人指摘唾罵。」
我是他兄長的妾,雖然裴時韞已死,可別人眼中我和他名不正言不順。
上輩子,他爲官清廉整肅朝綱,在所有人心裏是個爲民請命的好官。
可他因爲我永遠受人詬病,說他家風不正,沾染兄長的妾室。
這一次,是我自私地接近他,又害他聲名狼藉,
所以眼下,我只想還給他清正廉明。
十日後,江家因爲勾結地方官員,販賣私鹽苛捐雜稅,涉嫌欺壓百姓沾染多條人命,遭受牢獄之災。
第二日,我便帶孃親和弟弟離開了裴府。
我們並未離京,只在偏遠的地方用攢了多年的積蓄置辦了處小宅院。
我跟母親學刺繡,弟弟去進學,生活雖拮据,卻是從未有過的平靜安逸。
我每日去賣繡品的時候都能聽見關於裴宴禮的消息。
聽說他替聖上處置了好幾家心腹大患,
他S伐果斷,
世人卻罵他是聖上的鷹犬,雙手沾滿血腥,所到之處都是S戮,說他是個羅剎。
漸漸的,裴宴禮的名字可止小兒夜啼,能讓上至一品,下至八品官員兩股戰戰。
我覺得挺好笑的,裴宴禮就算是羅剎,那也是玉面羅剎。
回到家中,我見着了玉面羅剎。
他讓人抬了好多臺箱子放在我家院中,院小,都快沒有下腳的地方了。
母親和弟弟手足無措地望着我。
他走到我跟前來,眉眼還是那麼好看,清風朗月君子之風,一點不像羅剎。
「江令儀,你說你不願我聲名狼藉,被人指摘唾罵,可如今我惡名在外,已經沒有甚麼名聲可言,你還有負擔嗎?」
我愣愣望着他不答。
「你說你喝了絕子藥,可能一輩子沒有子嗣,可是沒關係,我會爲你延醫問藥,若能治自然是好,若不能治,我們二人相伴一生,你會覺得孤單嗎?」
我紅了眼看着他,咬着脣不語。
他繼續說:「你不想無名無分地跟着我,不想給我做妾,我都知道的,所以我來下聘,娶你爲妻,不知你還願意嗎?」
我又看了眼擠了滿院子的聘禮,吸了吸鼻子。
「那我嫁給你後還能繼續賣繡品嗎?」
我覺得自己賺錢,無論多少都是很踏實快樂的一件事,我不想放棄。
他笑起來,春光明媚,像個鮮衣怒馬的少年郎。
「自然,我沒事的時候還能跟你一塊兒去賣,我負責吆喝,你負責收錢。」
我沒忍住笑出了聲。
他上前抱我入懷,「我本以爲我能放你走的,可你走之後我輾轉反側,日思夜想,無法放手。」
「幸好,你還沒走遠,我還來得及。」
是啊,
幸好我沒走遠,他追來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