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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碼頭大力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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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李毓舫處理完了陳餘祥的傷口,令女傭領去病房,診所裏一下子只剩下他和管名花老相好多年未見,如****,管名花倒在李毓舫懷裏:“死鬼,這些年想得我好苦!”

李毓舫張開嘴將舌頭伸了過去,管名花聞出李毓舫口裏一股嗆人的惡臭,忙推開:“死鬼,你又吸鴉片?”

李毓舫明白管名花嫌他口臭,凡吸鴉片過量者都有惡臭味,一時興致大減,嘆道:“沒有女人喜歡,也沒有別的寄託,當然要吸鴉片啦。”管名花道:“你把鴉片戒掉,我就會喜歡你。”

李毓舫苦笑:“到了這年紀,戒不了啦。色與煙孰重孰輕,我算筆帳給你聽聽:鴉片我每天至少抽五次,女人五十天玩一次就夠了。”

管名花覺得李毓舫說的是實話,並不往心裏去,嘆道:“老相好中,大火以後就你跟梁再堂沒找過我,論起來也數你倆和我交情最深。”李毓舫:“梁再堂也有房產在水坑口,他後來在塘西也有了一間‘旺發’賭館,生意十分好,我想他纔是真正花心,愛上小妖精了。”管名花點頭:“這老小子不是東西,當初爲我和別人爭風叫醋,敢燒錢鈔煲紅豆沙,1903年大火一燒,嫌我老了、窮了,理都不理,老天爺沒長眼,應該把梁府燒了,讓他變成窮漢,我希望看着他一身臭汗跪在我牀前求歡,卻不願看着他前呼後擁、趾高氣揚的樣子。”李毓舫問道:“你以後再沒見過他?”管名花搖頭:“是的,當初我氣不過,他不上門,我也不去找他,到後來,認定他是嫌我了,更放不下面子。”李毓舫突然神祕兮兮:“你想不想見他?”管名花:“你和他有來往?”李毓舫笑道:“豈止是有來往,我和他早成莫逆之交了,當初爲了你,我和他是情敵,後來沒有了你又成了朋友,他家裏人大小病都找我,還有他的性病嘿嘿……要不要見一見他?”管名花:“專程登門不妥,好像我很稀罕他似的,念在過去的情份,煩你從中湊合,把他約到某一個地方。”李毓舫連連搖頭:“不瞞你說,他現就在我家病房裏。昨晚他被自家的大狼狗咬了。”

管名花:“他自家的狗也咬人?是瘋狗吧?”

李毓舫搖頭:“遂將梁再堂被狗咬的經過說了一遍。”

管名花聽了,竟和陳餘祥說的完全一樣,如此說來,三個仇家住進同一間病房了,不禁急出汗珠來。

李毓舫問道:“你還沒告訴我呢,那個受傷的靚仔是你甚麼人?”

管名花急抓李毓舫的手:“阿舫,不瞞你說,他就是昨晚在梁家救人的東莞仔。”

李毓舫跺腳:“啊呀,怎麼會是這樣呢!”

管名花道:“是呀,阿舫,你一定要想辦法救他!”

兩人正說着,“同鄉會”蘇氏兄弟進來:“李醫生,我們來看梁先生。”李毓舫只顧地點頭,急得無計可施。

管名花急中生計,提醒道:“李醫生,我們也去看看剛纔進來的那位病人。”

管、李兩位尾隨蘇氏身後,管名花見陳餘祥用牀單蒙了身子,開始思考對策。

蘇家兄弟先說了一些閒話,稍後蘇小楓發現房裏還有另一位病人,這時管名花再也奈不住了,叫道:“李醫生,兒子的屍體我想運回去,”說着,悲悲悽悽衝過來抱了陳餘祥的頭,不許蘇小楓揭看。

李毓舫慚愧堂堂鬚眉還不如一個女子靈活,於是順水推舟:“兩位幫個忙,抬抬腳,他才死不久,從樓上掉下來的。”

蘇氏兄弟一進門就不曾見牀上躺着的人動過,信以爲真,屁顛顛幫着往外抬,梁再堂、彭昆在陳餘祥進來時正處在昏睡中,更不知內情。

陳餘祥扮死屍被擡出門,管名花租了平板車離開李家,轉了好幾道彎陳餘祥坐起身,驚嚇得車伕棄車就要逃跑。

管名花一把拉住:“師傅別怕,他不是死人,是故意裝扮的。”

陳餘祥也說:“我真的沒有死,是假扮的。”

車伕這纔信了,嘟着嘴,把他們送抵目的地。

管名花付了錢,開鎖讓陳餘祥進屋躲藏,以後的日子,管名花不敢去李家了,只在仁愛醫院門口攔截,領李毓舫回家給陳餘祥打針換藥。

陳餘祥的傷口恢復很快,轉眼便到六月初一,想起和南叔、阿威已失散多日,恨不能立即就能見到。

這天一大早,陳餘祥下牀,雖有隱痛,但總算可以行走了。他想今天說甚麼也得去灣仔碼頭試試運氣。

回頭說陳百威、陳餘祥越牆逃走後,陳餘祥逃至一條小巷自知不濟,令陳百威速速通知何南等人逃命。

小巷沒有左右甬道,陳百威向前走了百十米,一堵高高的圍牆擋住去路,方知是個個死衚衕,因擔心後面有人追來,陳百威後退數步,縱身一躍越過圍牆,那邊是一條大街,街上沒有行人。

陳百威着香珠的安危,邁開步,向筲箕灣飛奔,剛好在家裏追上了何南他們。

陳百威氣喘吁吁,南叔、文貴連忙扶他進屋,香珠尋來汗巾,又叫母親倒茶過來。

陳百威坐定,南叔問道:“祥仔呢,是不是出事了?”

陳百威揩了汗、喝一口茶,急道:“南叔,快逃命吧,梁再堂、彭昆被我們失手打死了。”

衆人驚愕,還是文貴冷靜,最先說話:“梁再堂我認識,是全香港最早開賭館發了財的人,這還在其次,前幾年才當選了太平紳士,有不少法官朋友,與港督司徒撥也有來往。”現在事情真的鬧大了。何南搓着手,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阿貴,你是見過世面的人,我們應該怎樣纔好?”

文貴:“就兩個字“快逃’,不逃,抓住了我們都要喫官司。”

南嬸道:“可是我的房子……”

文貴笑道:“甚麼時候了,還捨不得你的房子,梁再堂是有身份之人,死了自然要熱熱鬧鬧辦喪事,這房子替他買棺木都不夠。”

南叔道:“說得有道理。阿貴我們如何逃,逃到哪裏去?”

陳百威道:“時間來不及了,祥哥的意思是不管去哪裏,要我們先逃命再說。”

未及商議好具體方案,外面狗叫聲驟起,南叔拉着香珠率先奪門而出,發現小巷西頭已有好幾個燈籠。文貴、陳百威隨後出來,剩下南嬸在房裏收拾細軟。

南叔急得跺腳:“老婆,你有完沒完!”

不遠處的燈籠上現出“梁”字,南叔返回屋將妻子硬拽出門,沿小巷追上隊伍。這時候蘇小飛已率衆闖入何南家。衆人捏了一把汗。走出危險區,南嬸中途把裝着貴重物件的包袱交給香珠:“拿着,媽去拉泡尿。”說着提着褲頭鑽入近處一間廁所。

這時大家也感到累了,停下來休息。

文貴道:“陳先生,你們爲何把人打死呢?”

陳百威說:“我沒想到對方不會武功,比玻璃還脆,不禁打。”

文貴上下打量陳百威:“你們會武功?”

何南道:“當然啦,我們家鄉自古崇尚武術,男孩子從小練武,就我沒出息,家裏就我一根獨苗,怕練武惹事,不讓學,也好,省了麻煩。”

文貴點頭說:“武功這玩意要麼不練,半桶水是沒用的。”

何南道:“祥仔、威仔是很厲害的啦,同鄉會幾十個人也奈何不得。”

文貴拍着手道:“很好,在香港只要武功好就不用發愁。阿南,你不是愁沒地方去麼?這就有了,以後我們就是一家,合租一棟房子,阿祥、阿威去桃花園妓寨做保縹,由他倆養我們。阿威你說對不對?爲了你們,我可是無家可歸喲。”

陳百威點點頭。

何南不悅道:“阿貴,你這話就不對勁了,你的家是租的,老婆呢,也只是半路認識搭窩的寡婦,這一走,你甚麼也沒丟,現在嚷着喫虧要人養,你專會佔便宜。”

文貴尷尬地衝陳百威笑了笑。

何南道:“威仔,祥仔的傷重不重?是怎麼弄傷的?”

陳百威道:“傷勢很重,是鐵柵欄劃的,不過祥哥會沒事的,他在廣州見過大世面。”

何南道:“我們這一走就失散了,你們分手時說好怎麼聯繫沒有?”

陳百威點頭:“祥哥說萬一失散,每月初一去灣仔碼頭相會。”文貴掐着指頭:“也沒幾天了。你們會想辦法,我還以爲就我文貴聰明。”

香珠見母親去了很久沒出來,跑去叫了幾聲,沒人應,急了:“爹,媽不見了。”

南叔連忙起身:“不好了,老婆子捨不得家裏值錢的東西又回去了。文貴、威仔,你們把阿珠帶走,我去看看。我們明天在春園街市場見,萬一回不來,就不要等了。”

陳百威覺得這是在香珠面前表現的最好機會,攔住何南:“南叔你年紀大,又不會武功,你和文貴叔領香珠離開這裏,明天上午我一定去春園街市場找你們。”文貴表示贊同,末了還叮囑:“阿威,如果我女人問起我,別說我在這裏。”

陳百威沿舊路往回走,但房屋太密,記不清方向,迷路了。心裏十分焦急,後悔在香珠面前誇下海口。

天上無月,星星在灰濛濛的夜空中時隱時現。現在唯一的辦法是走出住宅區,再重新尋找路口,這樣就要擔誤時間。果然,當陳百威走出住宅區,才發現返回中因轉錯了彎把方向弄反了。

南叔家已寂靜無聲,顯然,已錯過了搭救南嬸的時候,點上燈,屋內東西一片狼籍,太師椅、八仙桌被砸爛,牆上東一個洞、西一個孔,頂上的瓦也戳下不少,各種棉被、衣物扔得滿屋都是。

從何南家出來,陳百威聽得隔屋有“嚶嚶”的女人哭聲,便知是文貴的“老婆”,他決定過隔壁問問情況。

文貴家也被砸了,女人正趴在桌上哭,見陳百威來了,便纏着領她去找文貴。

女人名叫黃醜蓮,馬臉、黑皮膚,自小被父母送給妓院,妓院嫌醜不願要,在灣仔碼頭一帶販賣瓜子爲生,後來先後找了三個碼頭搬運工丈夫,頭一個爲爭地盤與人打架死了,第二個也因爲無意中搶了另一夥人的生意被推下海淹死了……第三位是牛高馬大的搬運工鍾盛富,同居一段時間鍾盛富聽說她剋死了兩個丈夫,嚇得躲在工地上不敢回家。鍾盛富在一次扛三百斤重的貨物時閃了腰差點掉下海,於是更相信黃醜蓮命帶“八敗”,是“剋夫”的掃帚星,決心甩掉。一天,專靠喫嘴皮飯的文貴來碼頭設局騙錢,鍾盛富知道文貴一肚子詭計,於是討教於他。文貴喜出望外,要鍾盛富給他二十大洋,說他命比鋼硬,不怕克,願娶黃醜蓮爲妻,鍾盛富當下給他二十塊大洋,並立下字據,保證從此黃醜蓮歸文貴。文貴得了錢,暫時有喫有玩,在筲箕灣租了房子,和黃醜蓮同居起來。黃醜蓮乃命苦之人,喫苦耐勞,白天到處拾破銅爛鐵維持日常開銷,指望能和文貴做長久夫妻。但文貴根本沒有和黃醜蓮長久過日子的打算,如今有機會當然一腳蹬開。

陳百威因爲文貴有吩咐,不敢向黃醜蓮說出文貴去處,只說:“我們失手打死的人,貴叔也要喫官司,你好生在這裏待著,等沒事了貴叔一定會來找你。”

黃醜蓮搖頭:“我知道文貴不會回來,男人沒有一個不嫌我醜,你不要哄我了。只是想到當初他花言巧語哄我,心就不甘,想當着面和他說幾句話。”

黃醜蓮止住哭,隨後告訴陳百威,他們離去後,一夥人就衝入何南家,又逼着黃醜蓮要人,黃醜蓮言明她和文貴的關係同鄉會才放手。沒多久,南嬸返回來了,被抓住拷問。

黃醜蓮說:“拷問到最後沒有結果就把南嬸裝進一個麻袋裏帶走了,如果你早來二十分鐘,剛好還可以碰上。”

陳百威離開黃醜蓮返回水坑口,先去彭昆租房尋找,又去梁府,都沒有動靜。

由於來港時在船上沒睡好覺,倦意上來,陳百威在皇后大道找了一個橋洞睡覺,也不管蚊子了,養足精神明天要去春園街市場找人。

再說何南一行人走出筲箕灣,文貴便提議找熟人借宿。

何南是個厚道人,熟人雖不少,但不忍心深更半夜去打攪人家,搔首道:“俗話說,寧願三歲死娘,不願三更離牀,這時候叫醒別人,比要命還殘忍。我們還是找個乾淨地方休息一下算了。”

文貴撇着嘴說:“我可吃不了這份苦,露天過夜,不給蚊子吃了纔怪,要不跟我走,這附近我有熟人。”

文貴的熟人在灣仔碼頭。夜晚的海風很大,帶着涼意,何南父女隨着文貴在簡陋的工棚裏轉來轉去,最後來到一棟木板釘成的工棚前停步。文貴拼命敲着門並大聲叫喊:“阿富,起來,起來!!”

叫了十幾聲還是沒有回應,這時隔壁有人罵道:“叫你個頭,煩死了,給我滾!”

文貴像抓着了救命草:“我是阿富的朋友,老弟,別煩躁!”

“你是阿富的朋友,也不要影響我休息。”

又有人提醒道:“好了好了,棚子那麼簡陋,伸手進去撥一下閂門就開了。”

文貴一弄,果然開了門。文貴走進去,摸黑拈了一條大漢的耳朵:“阿富,你死了是不是?!”

這大漢猛地坐起,喝道:“誰?喫多了哇?”

文貴幹咳一聲:“別嚷,是我,快把燈點了,這鬼地方比棺村裏還黑。”對方聽出是文貴的聲音,口氣緩和了,但仍帶着幾分不悅,一邊打呵欠、一邊點燈:“阿貴,深更半夜的跑這裏來幹嗎?”

文貴道:“別急,我等會慢慢跟你說。”

燈亮了,只見一位五大三粗的漢子坐在木頭搭成的牀沿揉眼睛,文貴回頭對門外叫道:“阿南、香珠快進來。”

大漢一眼看見如花似玉的香珠,頓時來了精神,附着文貴耳朵:“喂,你做人販生意了?”

文貴大聲道:“販你個頭,人家阿南是我的朋友,這位是他的女兒,也是我的侄女!我警告你別打歪主意!”

大漢搔着頭,尷尬地傻笑,樣子十分憨厚,一點也不像好色之徒。

文貴指着大漢向何南父女介紹:“他就是鍾盛富,我內人的第三個丈夫,可能你們都聽黃醜蓮說過了,不用多說,已經是熟人了。我這位朋友最大的特強是一次能扛三百五十斤重的貨物,全灣仔碼頭數他力氣最大。今後阿南有甚麼力氣活找他準沒錯。”

鍾盛富衝着何南父女傻笑,算是打招呼。

文貴見香珠不自在,認真說:“阿珠不要怕,我剛纔是開玩笑的。這位阿富有色心沒色膽,從沒對女人非過禮,阿富是不是?”

鍾盛富在漂亮女人面前很靦腆,搔着頭:“我這裏沒有喫的,這麼晚了,沒處買。”

南叔道:“已經吵醒你,怪不好意思的,我們都不餓。”

阿富見他們都有倦意,道:“那就休息吧,我去隔壁找個牀搭鋪。”說着,貓着腰鑽了出去,接着隔壁傳來開門聲及阿富的吼叫聲:“睡進一點,我來客人了!”

文貴關上門,得意地望着南叔:“怎麼樣,我還行吧?”

南叔:“你行,臉皮很厚。”

文貴:“不多說了,睡覺,你們父女倆睡一頭,我睡一頭。”身子一沾牀,馬上呼呼入夢。

南叔望着女兒,香珠道:“爹,你累了,不要管我,進去睡吧,我在外面坐一會就行了。”

南叔搖着頭,無奈地鑽入帳內睡覺。

香珠一心惦念着母親,毫無睡意,自小和母親相依爲命,從沒離開過一晚。想着如果母親有個三長兩短,真不知如何是好,又想着阿威武功高超,或許可以救出母親……這時她恨自己是女兒,按家族規矩,女孩不能練武功,要不自己可以去救母親……小時候,每天早晚,村裏的男孩子都排在祠堂門口麻石鋪成的演武場上由族裏請來的武師教練,一招一式,一個個虎虎生威,香珠遠遠望着,羨慕死了。

香珠家姓何,跟陳姓是世交,因人丁不旺,所以沒有祠堂,寄住在陳家,村裏人都不把他們當外人看待。

香珠不知道是甚麼時候睡過去的,待醒來,天已大亮,身上多披了一件衣,認得是父親的上衣。

一會鍾盛富從隔壁過來,看上去似乎沒睡醒。

鍾盛富是一個魯莽漢子,出生在九龍天星碼頭,祖籍清遠,那裏是個窮地方,出得最多的是挑夫和苦力,鍾盛富秉承了祖上的血統,自小力大無窮,喫糙米爛菜也長成了五大三粗的身體,只是頭腦少根弦,爲人正直仗義,很容易被人利用,在天星碼頭扛貨的時候幫助朋友打架失手打死了人,才逃到灣仔碼頭來謀生。

憑着自己一身牛力,鍾盛富不信甚麼武功,認爲只要力氣大,走遍天下都不怕,其間逢過不少所謂的武林高手,據他自己說,除了有一次被人打倒在地上,很少喫驚虧。

碼頭工人的生活很艱苦,一早起牀在工棚外用磚塊架鍋燒飯,幹活的時候一個個光着膀子,幾百斤的貨壓在背上,像揹着一座沉重的大山,令人不忍卒睹。

鍾盛富站在棚外用砍刀劈着破舊的箱板生火做飯。太陽在天上照,竈火在下面烤,蒸得他的背梁和胸堂冒汗不止,汗珠映着陽光、火光,整個身子像一隻油汪汪的烤鵝……鍾盛富做了一大鍋飯,足有五、六斤米,碼頭工人一頓能喫兩三斤米飯。今天,他特意割了肉、沽了酒。

喫飯時,文貴才醒來,眨巴着腥松的眼睛,鍾盛富在門口拉住他:“喂,我昨天忘了問你,阿蓮好不好?”

文貴不耐煩:“你這般掂念她乾脆要回來算了,我也懶得揹着一個包袱。”

鍾盛富說:“你別誤會,我的意思是你該好好待她,她太可憐了,好容易碰上你這麼個命硬不怕克的男人。”

文貴說:“我告訴你,現在我的命也硬不過她了,很快就會死呢。”

鍾盛富不解地望着文貴。

“你不信?昨晚深更半夜的我來找你幹嗎?我又不是癲子。”

鍾盛富說:“甚麼事這麼嚴重。”

文貴於是把被彭昆追殺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嘆道:“以前從來沒人說要殺我,自從娶了阿蓮,麻煩也就來了,有次半夜起牀上廁所就遇上毒蛇,還有次在馬路上差點被車撞死。還有——”鍾盛富:“我以前好象沒聽你說過這些。”

文貴道:“你想甚麼事都知道是不是?連我跟她上牀的細節也得告訴你?我們打死了梁再堂、彭昆,姓梁的是有錢人,是太平紳士,人命關天一旦被抓住了,我哪裏還有命?所以呢,阿蓮的命是太硬了,連我也克,你替我想想,如果沒有她,我就不會去筲箕灣租房住,不去筲箕灣就成不了阿南的鄰居,不是阿南的鄰居阿祥、阿威就不會從我房子裏逃命,那麼,不管他們打死誰,就算打死了港督也與我無關,你說對還是不對?”

鍾盛富想想有道理,嘴上卻說:“不過,你還是逃脫了嘛,你總不會蠢到去投案自首吧。”

文貴:“人是逃脫了,可是要我躲到哪裏去?”

鍾盛富不知是圈套:“你不是躲到這裏來了?”

文貴一拍巴掌:“這話可是你親口說的,那我就不客氣了,以後我們就長期躲在這裏了,按理呢,我也沒讓你白養,試想,如果當初不是我把阿蓮娶走替你擋了災,你早就不在人世了。”

鍾盛富額上的青筋暴起:“你烏鴉嘴,瞎說!”

文貴:“我沒瞎說,你以爲你是鐵打的?扛着貨一失足跌下去,一條鯊魚游過來一口就吞了。”

鍾盛富:“你放屁,鯊魚根本不會來碼頭!”

文貴道:“鯊魚偏會來碼頭,碼頭人多,好覓食,你以爲鯊魚很蠢?”南叔見他倆越爭越離譜,勸道:“不要吵了,快喫飯,人家阿富要去幹活,我們也要去市場跟威仔接頭。”

鍾盛富嘬了文貴一口,手裏端着一大盆飯吃了起來。

上午,何南讓文貴與香珠呆在工棚裏,一個人去菜市場找陳百威,果然接上了頭,兩人一路回灣仔碼頭。

香珠見沒有母親的下落,急得哭了起來,越哭越傷心,說:“萬一媽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想活了!”

保南勸道:“你年紀輕輕,怎麼可以跟你媽比呢?你放心,你媽會沒事的。”

香珠哭道:“祥哥要在就好了,他肯定可以找到媽。”

陳百威心底湧起醋意:“我昨晚是太累了,若精神好,肯定也能找到,阿珠,你應該相信我,我不會比祥哥差。”

香珠抹着淚:“你一定要救回我媽。”

陳百威點頭,他暗下決心要討好阿珠。他有個祕密,心裏一直戀着香珠,必須想辦法贏得她的芳心。

陳百威夜晚要去梁府打探南嬸下落,白天就在鍾盛富工棚裏睡覺,養足精神。

喫晚飯時,文貴向鍾盛富介紹陳百威。阿富開始還客氣,當文貴說陳百威是“武林高手”,臉就拉了下來:“我最不信甚麼武林高手,古書上說甚麼薛平貴、關雲長有萬夫不當之勇,他們打得過今天的洋槍洋炮?甚麼鳥武功,有力氣就是武功。”

文貴是個最善牽牛相鬥的角色,挑唆道:“你倆個不妨比試比試,分個高底出來。”

鍾盛富果真就脫下衣服赤膊上陣嚷着要幹,陳百威想着晚上要去梁府,不能消耗體力,加之也不屑跟一個粗鄙之人計較,拱手道:“小弟認輸了。”

鍾盛富十分得意:“怎麼樣,阿貴?”

文貴知道陳百威的心思:“你得意甚麼,人家不屑跟你計較。”

陳百威害怕挑起鍾盛富的火氣,忙道:“阿富別信他,我真的認輸了。”

鍾盛富拍着陳百威的肩:“夠意思,我就認你這個朋友,今後如果有人敢欺侮你,來灣仔碼頭找阿富準沒錯,弟兄們都聽我的!”

陳百威點了點頭。

夜晚八、九點鐘,陳百威辭別衆人去尋找南嬸,臨行,香珠送他,陳百威深情地望着她,到了無人處,大膽表示:“阿珠,我知道祥哥也喜歡你,但我絕不會放棄,你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會找到你媽的。”說完,轉身消失在夜色裏。

農曆5月29日的夜灰濛濛,來港之前這裏下了很久的綿綿細雨。陳百威步行到繁燈閃爍的鬧區叫了一輛人力車直奔水坑口。

到梁府附近,陳百威把衣服脫下揉皺,又在垃圾堆裏故意沾了灰,把頭髮蓬亂,臉上抹成黑色,撿了個半邊破碗、一條打狗棍,裝成要飯的叫化在梁家圍牆腳下倦做一團。

那條大狼狗眼尖,看到人就叫,陳百威想起這條狗是心腹之患,不除去它定難成事,但隔着鐵棚欄又不好下手。

想來想去唯一的辦法是倦縮着不動,這一招果然靈驗,狼狗適應之後就不再吠叫,坐下來吐着舌頭緊盯着陳百威。

雙方對峙了十來分鐘,狼狗確認對方沒有歹意,便放鬆警惕,在天井裏來回踱步。

一會狼狗又叫,這回它不是叫陳百威,街那邊傳來竹板聲,原來是位賣米糕的小販過來了。

小販路過身邊,陳百威叫道:“可憐可憐,我三天沒喫東西了。”同時,手拉住了米糕擔。

小販叱道:“去、去、去!”

陳百威放下的同時,隨手取下來一大塊米糕。

小販遠去,狼狗停止吠叫,陳百威撕下米糕一邊向狗做鬼臉,一邊大喫大嚼起來。

狼狗看得饞了,一邊添嘴,一邊搖尾巴。

陳百威輕輕地吹了聲口哨,撕下一小塊丟了過去,狼狗喫完又望着陳百威,陳百威又丟去一塊……如此五六次,陳百威把狗引到身邊,不再丟了,乾脆用手一塊一塊撕下直接喂……狼狗不再有戒備心,把陳百威當成了朋友。陳百威拭探用雙手捧了狗的頭,感到在欄內不好使勁,又用米糕逗引狗把整個頭伸出了柵欄,冷不防被陳百威卡住連叫一聲都來不及便四隻腿亂蹬……約十幾分鍾,陳百威感到力氣都使盡,狗也張開嘴白沫長流……此時梁府上下都在屋裏忙碌都不曾注意外面。陳百威喘息片刻,因擔心拖久了有人出來,便縱身越過柵欄把狗藏至無人注意的後花園,準備梁府人就寢後再想辦法逐個房間尋找南嬸的下落。

後花園由石欄杆和冬青樹圈成方塊形的佈局,每一小方塊內種值各種花卉,地上是綠絨絨的草坪,既利於隱蔽又幹淨。

聽到廚房裏有人在說話,陳百威心想:這樣黑燈瞎火漫無目標救人總不是個辦法,不妨去廚房外偷聽,或許可以得到一些消息。陳百威躡手躡腳走近廚房,背貼着牆偷聽裏邊的人說話。

燒火丫頭說:“‘黑仔’這麼久還沒進來,是不是你把門關了它進不來?”

陳百威估計“黑仔”就是那條全身黑毛的狼狗。廚子道:“門沒關,大概是剛纔舔我的腳被我砸了一鍋鏟惹它生氣了。”

燒火丫頭:“難怪呢,狗跟人一樣,也有自尊心的,你砸它幹嗎?”

廚子:“我的腳最不喜歡別人動,癢酥酥的,據老輩人說,怕搔癢癢的人最心痛老婆,所以我勸你嫁我最好。”

燒火丫頭氣道:“嫁你個頭,再說我一撥火棍打死你。”

靜了一會,又是廚子的聲音:“好了,準備給老爺送飯去,去晚了捱罵。”

“老爺也真是的,一日三餐非要喫自家的,李醫生家裏難道沒有廚子?怕別人賺錢,有錢人就是小氣。”丫頭道。

陳百威暗忖:“梁先生不是死了麼?怎麼又是一日三餐、又是甚麼李醫生?慢,我再聽一聽。”

廚子道:“你這就錯怪老爺了,並不是他小氣,自從他和阿昆被東莞仔打傷住進李醫生家裏,就特別小心,萬一有人下毒怎麼辦?東莞仔武功真是了得,會飛檐走壁,他們的一個甚麼表嬸被阿飛弄走了。肯定不會罷休,要上門報復。”

燒火丫頭:“這些人真是膽大。阿飛弄來的老太婆藏在甚麼地方?”陳百威大氣不敢出,怕錯過下面的話。廚子道:“我怎麼知道,據說老爺爲這事傷透了腦筋,吩咐屋裏人百倍小心,提防東莞仔潛進屋裏尋找。所以,你出門送飯要當心纔是。”

燒火丫頭:“你這樣說我都不敢出門了,求求你,陪我一起送吧。”

廚子:“陪你可以,你怎麼謝我?”

燒火丫頭:“這個……我只能給你摸一摸,那個可千萬不行,懷了小孩誰敢娶我?”

陳百威準備尾隨送飯的人去找梁再堂,於是決定去外頭等候,經過房屋右側發現有風吹草動,藉着別墅裏射出來的弱光發現竟是那條狼狗還在動……這還了得,幸虧發現及時,忙用手再次掐狗脖死,直至他口裏流出血來。早就聽老人說過,狗是屬土的,貼近地最容易活過來,還是不放心,拖着來到後花園,想尋一個缸或坑甚麼的,竟沒有……茫然中,腳踩着了一塊鬆動的大石板發出響聲,廚子在廚房裏叫道:“黑仔,不要亂跑!”

陳百威驚得,側臥在花叢下,接着後門開了……廚子喚叫了幾聲,提着燈籠走近……陳百威決定採取“非常行動”,沒想廚子一會又回去了,原來他是來後園撥蒜苗的……

陳百威虛驚一場。

看看石板,下面壓着一個洞……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陳百威小心挪開石板,裏頭黑幽幽,大概是一個廢棄的水井,且不管他,先把死狗沿洞壁放下去再說……

陳百威沿舊徑回到天井,施展攀援功夫,翻越這種帶“倒鉤”的鐵棚欄難度很大,必須有超人的臂力,抓牢“倒鉤”身子懸空,到了頂端,方可採取跳木馬的動作躍過那邊去……一不小心就有被倒鉤劃了腿的危險。陳餘祥正是喫的這個虧。

越過柵欄,陳百威仍在梁府處扮成“乞丐”。一會燒火丫頭和廚子提着籃子出來,陳百威瘸腿跟過去:“先生小姐行行好,我三天沒喫東西了……”

燒火丫頭叱道:“去、去、去!”

廚子看了他一眼也不理會。

陳百威就這樣隔着一定的距離在後面尾隨,一直跟到一深院大宅看着兩位進去。

陳百威在門外觀察了地形,發現這院子是磚砌的圍牆,爬越過去沒有難度。

夜已深,傭人開了門又回房睡去了,一路呵欠連連,只有東頭一處房子的窗戶還亮了電燈。

廚子和燒火丫頭送夜宵進去了,陳百威打算尾隨,又擔心地形不熟與人撞個正着,只好趴在牆頭認真研究別墅的佈局,思考從何處進門、何處潛伏,又從何處逃走。

約十幾分鍾,廚子領着燒火丫頭出來,廚子一路故意喊道:“守更的不要貪睡,提防東莞仔進來搗亂。”

廚子在門口停了片刻,然後和丫頭出到門外**。陳百威鬆了口氣,越牆而過,貼着牆根向亮了電燈的房子逼近着……果然屋裏有人在說話,偷偷窺看,發現是一處病房,有多個牀位,一色潔白鋪蓋,十分扎眼,梁再堂、彭昆兩人頭扎繃帶坐在牀上喫東西,另有兩個護士伺候,蘇小楓、蘇小飛把着門。

陳百威做好探聽的準備,大門又開了——陳百威迅速躲進暗處——原來是廚子回來取碗筷。

病房裏的梁再堂、彭昆在護士的伺候下洗了面、漱了口一會護士離開只剩下梁、彭、蘇氏兄弟和剛進來的廚子。

蘇小飛乾咳一聲:“梁叔,我們好不容易抓到何南老婆,千萬要看好。”

梁再堂:“那當然,我不會讓東莞仔知道的,我要用老太婆換那兩個年輕的東莞仔。”

彭昆道:“表叔,我們把老太太藏在哪裏。”

梁再堂:“藏在非常安全的地方。”

彭昆:“據我所知,我的租房、梁府,這兩個地方東莞仔都已經知道。

依我之見不如把老太婆轉移到這裏來,你和李醫生是深交,他會同意的。”

窗外的陳百威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梁再堂:“不必,那個地方很安全。”

蘇小楓:“何處?”

梁再堂把聲音壓低,任憑陳百威如何焦急細聽也,聽不清一字半句。陳百威恨不得衝進去盤問,但又不敢魯莽。一會廚子提着碗筷和喫剩的飯菜出來,陳百威眉頭一皺,悄悄跟在後面。

尾隨至轉彎處,陳百威出其不意將廚子制伏,亮出雪亮的匕首:“別叫,否則我宰了你!”

廚子道:“好漢饒命,我身上實無分文,家裏有80多歲的老母親。”

陳百威道:“我可以不殺你,但問你的話必須如實回答,否則休怨我不客氣。你家老爺把抓來的老太太藏在哪裏”!”

廚子慌道:“我、我是梁老闆的廚子,這些事不太清楚。”

陳百威把匕首頂入廚子肉裏喝道:“不要耍花招,剛纔梁再堂已經在病房裏跟你們說了,我聽得一清二楚,看你老不老實!”

廚子驚道:“啊?!你甚麼都知道,果然會飛檐走壁,我說我說,老闆把老太婆藏在梁府後花園石板底下的洞裏。”

陳百威:“那個洞以藏人?”

廚子道:“好漢有所不知,那個洞原是梁府廢棄的水井,只因二十年前水坑口發生大火,老闆把家中值錢的財物藏在裏頭,老闆從那次大火吸取教訓,請工人把洞擴大,以備往後的火災、戰禍時應急之用。”

冷不防陳百威在廚子穴位處擊了一掌,把他打昏在地上,沒想到就在這時傳來雜亂的腳步聲。

是蘇小楓、蘇小飛他們出來了!

陳百威不敢久留,邁開步,向梁府飛奔搶在前面把南嬸救出來。

陳百威越過牆,輕車熟路來到後花園,搬開石板,裏頭黑幽幽,想起廚房才生過火,伸手從後窗撥開門,卻發現廚房牆上掛了個燈籠。

陳百威提着燈籠下了洞,洞底很寬,有不少耳洞,既乾燥,又佈置得精巧:“南嬸,南嬸——”

沒有迴音。

“南嬸,我是威仔——”

“我知道你是威仔,威仔,你好!”

聲音是從頂上傳來的,是蘇氏兄弟!不好,中圈套了……蘇小楓在上面叫道:“姓陳的,好好待著吧,上帝會來和你做伴的!”

陳百威吼道:“姓蘇的,你們把南嬸放哪裏了?快交出來!”

阿飛道:“甚麼南嬸?是不是那個姓何的魚販老婆?不瞞你說,昨晚上她回來取一隻玉鐲給我逮着了,怪她不禁打,推到在地上就沒氣了,我們用麻袋裝着把她扔海里了。”

陳百威:“人命關天,你們要喫官司的!”

阿飛怪笑:“喫官司?好笑,此事只有天地鬼神知道。”

陳百威叫道:“還有我知道,我要告你們!!”

阿楓、阿飛同時怪笑:“告我們?到陰曹地府告去,你打開眼睛看看自己在甚麼地方,這輩子能不能出來。”

陳百威舉燈照看,洞有七、八米深,洞口小,成嗽叭形向下擴寬,到了底部足有二十幾個平方寬……爬出去絕不可能……蘇小楓道:“有人還說你是武林高手,我看也不過如此,連一個小廚子都鬥不過,被他設下圈套誘入這洞裏,我們也不殺你,也不救你出這個洞,十天半月後,必餓死無疑!”

陳百威眼前一黑感到自己未死先葬……燈滅了,現在再也沒有別的選擇,即來之,則安之。眼睜睜看着洞外明瞭又黑,黑了又明……到了第三天肚子再也頂不住了,洞裏沒有任何食物,惟有一條死狼狗。爲了能活下去,陳百威用匕首一塊一塊地割狗肉生喫……開始不適應,久了,竟能品出味來……從此後每過一天,他都在壁上劃一道痕,掐着手指頭數日子……十天過去,明天就是六月初一。

六月初一,是約好和陳餘祥在灣仔碼頭見面的日子,現在自己被活埋在此……狗肉已經變味了,如果一直這樣下去,到最後哪怕連狗毛都喫掉,還是難逃餓死的厄運,看來這回是死定了。

六月初一,上午,陳百威正在悲泣,洞口傳來蘇小飛的叫喊:“姓陳的,捱餓的滋味怎麼樣,舒不舒服?”

陳百威由着上面怎麼叫都不吭聲。

蘇小飛道:“死了。”

蘇小楓說:“早就死了,把屍體抬上來,不要等臭了不好收拾。”

蘇小飛:“你下去。”

蘇小楓:“你下去。”

最後兩人抽籤決勝負,結果是該蘇小飛下來。

蘇小飛膽顫心驚緣繩而下,開始並無異樣情況發生,蘇小飛衝着洞口喊道:“哥,等會我拉三次繩,你馬上收繩往上吊!”

蘇小楓回答道:“知道了,快點把屍體綁好,喂,發臭沒有?”

蘇小飛叫道:“沒臭,屍體還鮮鮮着呢。”

蘇小楓耐心等了一陣,終於手中的繩子拉動了三次。

蘇小楓又問了遍,答話的仍是蘇小飛,他不疑有變,開始用力拉繩。

繩子終於升到了洞口這時一個人縱身而出,未待蘇小楓回過神來,被陳百威飛起一腳踢中了襠部……蘇小楓捂着下身一邊在地上打滾,一邊叫喊:“抓人呀,東莞仔逃了!”梁再堂、彭昆爲了提防陳餘祥報復,特將旺發賭館的保縹向科武、曾英勇叫到身邊保駕。此刻聽到陳百威逃跑,大叫:“給我追,不要讓他跑了。”

向科武、曾英勇、孔武有力,聽到老闆吩咐,奮起直追,彭昆、梁再堂及同鄉會衆人隨後追趕。

在一條小巷,陳百威被向科武、曾英勇夾在中間,陳百威使出渾身解數,無奈在井下關了十多天,元氣大傷幾個回合就敗下陣來,只好脫身逃跑。向科武、曾英勇緊追不捨。

梁再堂坐在黃包車上指揮:“給我追,抓住了賞五百大洋!”

重賞之下出勇夫,陳百威被追得毫無喘息機會,閃入一棟樓房後,待向科武衝來時,冷不丁伸出一條棍棒將向科武頭絆倒在地,後面的曾英勇隨後也跌做一堆。

陳百威終於爭取到了時間,就近攔住一輛人力車:“灣仔碼頭,甩開後面的追兵重賞!”

人力車載着陳百威由皇后大道中經金鐘道、插告士打道再灣仔碼頭……回頭看時,但見梁再堂、彭昆緊隨在後……陳百威付了車錢,徑奔鍾盛富的木棚,邊跑邊喊叫:“南叔、文貴叔,快去叫阿富!”

陳百威看見了,喜出望外:“祥哥,總算見到你了——”兩個失散多日的兄弟抱成了一團。

梁再堂率大幫人圍住了陳餘祥、陳百威,向科武、曾英勇抱着胸站在最前面……梁再堂說:“阿南,我找的是這兩位小子,沒你的事!快閃開!怎麼樣,兩位還逃不逃?”

陳餘祥小心道:“阿威,我的傷還沒好,看你的了。”

陳百威無奈道:“我也不行……祥哥,怎麼辦?”

陳餘祥:“只有拼了,小心。”

兩位擺好架勢準備迎戰,忽聽得人堆後面鬧哄哄,原來是碼頭工人看熱鬧來了。

陳百威放下心來:“這回有救了。”

陳餘祥不曾明白“有救了”是甚麼意思,只見一個牛高馬大的漢子推開圍觀者,叫道:“幹甚麼,幹甚麼,誰吃了豹子膽敢到這裏鬧事?”

梁再堂拱手施禮:“這位師傅得罪了,我們不是衝你來的,有兩個壞蛋跑到這裏來了,我要帶走。”說着,指了指陳百威、陳餘祥。

大漢道:“不行,這兩位是我的朋友,在這裏我就得保護他們!”

彭昆擠到前面指着粗漢說:“表叔,不要跟他客氣,這小子叫鍾盛富,不會武功,阿武、阿勇上,打趴他!”

鍾盛富哪裏受得了這口氣,指着向科武、曾英勇:“老子今天就和你兩個比,若輸了,甘願從你褲襠裏鑽過去!”

衆人齊聲附和:“好!”同時讓出一片空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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