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是。”
我用紙巾揉了下眼角:“今天早上我去單位,看到圓圓。就三週前幼崽被咬死那個雌猩猩,她坐在籠子裏,背對着。手臂一抖一抖的,我還在想她在幹甚麼呢?繞過去一看,也不知道哪兒鑽進來的一隻小橘貓。估計是園裏的流浪貓崽,找不到地方取暖,就鑽到她那去了。圓圓就抱着那個小橘貓,像護着自己的崽兒一樣,一下一下擼着,快把貓擼成葛優癱了。”
我說着說着,撲哧一聲笑了,忍不住的淚水掉在了苦澀的咖啡裏。
“阿瑤,我想,或許小寶的到來,對我來說,就像那隻小橘貓。我得先讓自己愛上點甚麼,生活或許纔能有所變樣。是不是?”
藍瑤講話雖然難聽,但心裏是真疼我。
“反正你開心就好。人的一生,十有八九次的遭遇都是在渡劫。沒辦法,痛的越深,越證明自己活着。”
藍瑤不似我,從小就有特別幸福的家庭。她六歲就沒了媽媽,十二歲爸也死了。繼母把她賣給一個老鰥夫,換了六百塊錢。她逃了出來,活了下來,就長成了今天這幅刀槍不入的模樣。
她不愛任何人,也不打算結婚生子。她說她命太硬,要不起也失去不起。其實,那些苦難對於每個人來講,都是隨機的。她不會總那麼倒黴,而我也不會一直那麼幸福一帆風順。
藍瑤問我:“那你打算怎麼跟你爸媽說?他們還不知道吧?”
我點點頭:“我說丫丫查出來有點病,情況不太好。也給他們一點緩衝和準備。”
他們早就已經移民了,身體都不太好,我真的不想讓他們操心。
手機響了,我擺擺手,示意藍瑤我先接個電話。
“高姐,您甚麼時候回辦公室?”
是科室裏的小顏。
“所長說,今天下午有個實習生過來報道,讓你帶一下。”
“實習生?”
我隱隱約約記得好像是有這個事:“可是,怎麼下午來報道?一般不是都上午來麼?”
小顏說:“本來想上午的,但他今早學院有個招聘會不想錯過。”
“那明天唄。”
“主要是今天下午正好有個合作儀式。您忘了麼?之前咱們跟陳總公司合作的那個項目。所長說讓實習生提早過來半天,也參加一下,多瞭解些東西。”
“哦對!”
我差點忘了,這家甲方公司從一個月前就跟我們在洽談合作業務了。
以動保主題爲藍本,要跟他們最近的一個新品推聯名。
當然了,人家是甲方爸爸,出錢的。我們是出力的,靠着手裏的幾個明星動物們,成全這一羣眼巴巴等着新型實驗儀器投餵的窮科學家。
以前這種事,我每次都能不負所長衆望。
就說前年那一整套AI動物軌跡夜視監控系統,去年那十臺微創手術儀,哪次不是我一馬當先談下來的?
可是今年我家出了事,我雖有心將公私分離。但上回第一次去甲方談的時候,我就因爲圓圓的事失態落荒,也不知道在人家那裏算是第幾級別的社死——
算了,有個實習生帶着也好。
實在尷尬的時候,就以講解授業來化解。
我告別了藍瑤,回到辦公室。
時間剛過一點,還在午休階段。
辦公室裏沒有其他同事,只有一個年輕男孩子站在玻璃圈罩前。他背對着我,似乎正在觀察裏面那兩隻卷尾狐猴。
可能是因爲猴子的形態挺逗人的,呲牙咧嘴的。玻璃鏡面上,倒映着男孩雋秀又帶着幾分輕鬆邪氣的笑容。
“你好,剛來?”
我說。
他似乎才注意身後有人,立刻轉身。
“嗯,你好,剛到。”
正面看着他的臉,似乎比我剛纔看玻璃倒影要成熟幾分。
可能是斂去笑容後的沉穩,加上五官輪廓精緻非常。
但讓我不能理解的是,他竟然穿着一身剪裁妥帖,氣質不俗的商務西裝?
哦,對了,我想起來小顏好像是說他上午求職去了,這是剛參加完招聘會直接過來的吧?
“叫甚麼名字?”
我一邊問,同時抽了根桌上的橡皮筋綁住頭髮。
“陳凜望。”
“哪個旺?”
“西北望,射天狼的望。”
我蹲在庫房那裏找衣服,聽着背後男孩沉穩又不失腔調的自我介紹。
小夥子還挺有氣勢的。
“多大?”
我找了一套白大褂,丟在身後。又去找手套和雨靴。
“二十八。”
陳凜望說。
“我說鞋多大?”
我拎了兩雙雨靴,看看陳凜望那一米八幾的身高,又瞅瞅他那雙嶄新的皮鞋。
然後,我留下了差不多四十三碼的那雙。
“先換上。”
“請問您是高教授吧?我是——”
陳凜望打斷我的話,手上卻並沒有動作。
我沒睬他,徑自站起身,點點頭道:“先換上再說。你這一身也挺貴的,攢好幾個月生活費吧?弄髒了可惜。”
我心想:穿成這個樣子?怎麼在動物研究所實習?
真以爲我們每天都是像電視裏演的一樣高大上,弄弄試管顯微鏡就行了麼?
想我實習那會兒,套着雨衣鑽到大象菊花裏刺激他前列腺治療便祕的時候——
不過,我倒是有一點覺得奇怪了。
“你剛說你二十八?”
“不像麼?”
陳凜望笑了笑,順從地脫掉了西裝,解開領帶。
“不是。二十八不小了,讀博啊?”
陳凜望愣了一下,點點頭:“去年想再修一個PHD,就報考了。”
我讚許地點點頭:“不錯,雙博啊。不過實習中見識到的,可未必書本上有的教的。”
見他把白大褂等一身行頭都換好了,我走到卷尾狐猴的玻璃罩子前,然後按下一個按鈕,將下盤的糞便籠彈了出來。
我對陳凜望說:“別說高教授嚴厲,每個第一天來我這裏報道的實習生,第一個任務都是這個。”
我把猴子糞便籠遞給陳凜望,認真地說:“去清理一下。身上不沾上點動物的屎尿味,你沒辦法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熱愛這個行業。”
他的臉綠了綠,但最後還是聽話地接了過來。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人敲了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