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徐寧連忙往暗處一躲,細細觀察了片刻,見那些人打着燈籠,燈籠之上寫着一個“裴”字。
她知道,那是來找裴衍的人。遂松下口氣,悄悄回了禪房。
這邊她纔回禪房外,就讓守在那裏的霜降給請到了徐老太太屋裏去。
前院的事情雖解決了,但老太太一直未睡,披着衣裳坐在榻上,手裏轉着一串紅瑪瑙珠子,油燈忽明忽暗,也看不清她臉上是個甚麼神情,讓人一陣不安。
徐寧忐忑上得前去,規規矩矩的請了安:“祖母......”
老太太聞聲,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好一會兒才問道:“做甚麼去了?”
徐家老太太的厲害之處就在於,她活到這個歲數,經歷太多,把事情看得太透,心裏想甚麼也不會在臉上露出半分來。
饒是與她朝夕相處五年的徐寧,此刻也分辨不出,自家祖母眼下究竟有沒有動怒。
徐寧沉默片刻,知道隱瞞對自己不利,便如實道:“救人。”
老太太聽了,臉上神色未變,只重新閉了眼,語氣平緩地問道:“救誰?”
徐寧咬了咬牙:“祖母恕罪,寧兒不能說......”
話音未落,徐老太太忽地睜眼,“啪”一聲就將手中的紅瑪瑙玉串拍在了一旁!
老太太動了氣,是要訓話的。
徐寧垂着頭,乖順站好,想着老太太說甚麼就是甚麼,訓夠了,今晚這事兒就過去了。
進來前,她就從霜降那兒聽說了,去救裴衍那段時間裏,徐老太太因擔心她的安危,一趟一趟的讓人打聽着,生怕她出了事,有兩回坐不住了,還打算親自出去。
但老太太接下來說的話,卻讓徐寧猝不及防。
她語重心長道:“這幾年你在我身邊長大,嘴上雖不說,但我知你心裏是個有主意的,渝州那邊的親戚們也都誇你,說你被我教養得很好,將來定是有出息的。”
徐寧立在那兒,錯愕地看着老太太,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燈火昏黃,她看見老太太佈滿褶子的臉上寫滿了擔憂,還有一些藏起來的心疼。
徐老太太也看着她,仍是語重心長:“她們都不知道,我並未教養過你甚麼,你這樣有出息、有主意都是自己長的,這是好事,可祖母每每看着你這樣聽話懂事,心裏也擔憂。”
陳媽媽站在邊上,像是贊同一樣,忙不迭地直點頭。
徐寧心裏不適,開口時語氣裏都帶着惶恐:“祖母......”
她祖母嘆了口氣,又道:“我不知你做甚麼要冒險去救一個與你不相干的人,可是丫頭,人命最是脆弱的,稍有不慎就沒了,你自個若不愛惜,又能指望誰替你惜命?”
說到這裏,徐老太太頓了頓,才又苦口婆心道:“祖母心疼你,能替你愛惜一回兩回,可祖母年紀大了,將來若是走了,誰又能替祖母愛惜你?憑你老子娘?”
後面的話,老太太不說了,屋裏幾個人卻都聽得明白。
偌大的晉國公府,只有徐老太太是自心裏替徐寧打算的。
徐由儉和鄒姨娘?
他們若是在意徐寧,當初又怎會捨得讓她舟車勞頓隨了老太太回渝州,而不留在自己身邊教養的?且這些年都不曾過問半句的?
徐寧被“訓”得半句話都說不出來,心裏又格外不適應老太太這樣直白的對她好,彆彆扭扭半響,才真心實意地低頭說了一句“孫兒知錯了”。
徐老太太便知她是聽進去了的,於是甚麼都不在說,一面揮手打發她下去,一面又囑咐陳媽媽和叨叨好生伺候她歇着。
徐寧本還想留下來同霜降伺候老太太重新歇下。
老太太卻不讓,讓她趕緊回去歇着,明兒還得趕路。
徐寧只得出去。
祖孫二人住一個院,但徐寧住對面,還得穿過院子。
陳媽媽提着燈籠替她照着腳下的路,抬頭見她抿着脣不發一語,還以爲她是在同老太太置氣,又操心道:“老太太話是嚴重了些,可都是擔憂姑娘的,姑娘該好好聽聽纔是......”
“陳媽媽,”徐寧打斷她後面的話,“我沒那麼不知好歹。”
她只是從未切實地感受過來自長輩的關懷,一時不適應,不知該怎麼辦而已。
陳媽媽不在說話,引着徐寧回了禪房,同叨叨兩個服侍她歇下了。
天將明時,徐寧做了一個夢,那還是她跟着祖母剛剛離開京城、在京郊碼頭登船的時候,她忽然回頭往京城的方向看了一眼。
祖母誤以爲她是期望鄒姨娘來爲她送行,便伸出手來牽着她往船上走:“別怕,還有祖母在呢。”
其實,那時徐寧回頭,只是一時所感罷了,她對京城、對徐由儉和鄒姨娘並無半分不捨。
如今置身夢中,徐寧忽然發現自己當時對京城還是有那麼一點不捨的。
她半夢半醒的想:“原來當年我早就感受過了。”
*
次日卯時,在未名寺用了早飯,徐老太太這才帶着一行人告辭離去。
行了大半日,快黃昏時才進了皇城。
徐家早早就派了人到城門口候着了,老太太問起來接的人是誰時,徐寧就聽霜降道了一句:“來的是二哥兒,沒見着二老爺。”
徐老太太聽了這話,意味不明的哼了一聲,不見生氣,卻也不見開心。
徐寧便道:“父親定是朝中有事,脫不得身,二哥哥來也是一樣的。”
老太太聽了這話,非但沒有放寬心,還嗤道:“你若不提,我還想不起來他在朝中擔的是個閒職!”
徐寧便不在說話,正好這時徐家的二公子、徐寧的同胞兄長徐停請安問好的聲音自馬車外傳了來。
老太太瞬間收了不滿的情緒,適時露出些慈愛的笑來,卻並不下馬車,只叫丫鬟打了簾子,隔着馬車與徐停寒暄。
“是停兒呀,幾年不見,越發出挑了。”老太太慈愛一笑,“難爲你親自跑一趟,等累了吧?”
徐停恭敬道:“孫兒也剛到,並未等太久。祖母一路回來,定是累壞了,孫兒已經備好了小轎,請祖母入轎。”
他雖養在太太名下,但生母其實是鄒姨娘。
鄒姨娘爲了給她“謀”一個好出路,除了把他送給太太養之外,還拿徐寧給他的仕途鋪路!
老太太聽了,只點了點頭,沒多餘的神情,人也坐着沒動:“難爲你有心,我一把老骨頭,也不愛折騰,就這樣走吧。”
說罷,叫丫鬟放了簾子,又吩咐車伕繼續趕路,全然沒有要等徐停一道走的意思。
徐寧就知道,老太太這是氣徐由儉沒親自來相迎呢。
老國公一共兩個兒子,都是庶出,大兒子隨他一道駕鶴西遊去了,二兒子徐由儉襲了爵,是如今的晉國公,有名,但無實。
偏生這兩個都不是徐老太太所出,但又都是老太太照拂長大的,只瞧着親近。
老太太膝下只有一個女兒,也是最疼這個女兒的,哪裏想後來先帝指婚,讓她嫁去了揚州溫家,幾年見不得一回。
在渝州時,徐寧曾撞見好幾回她拿着揚州那邊送來的書信,嘆氣垂淚。
她想了一想,捱過去靠着徐老太太,像從前祖母寬慰她時寬慰道:“祖母,還有寧兒陪着您呢。”
徐老太太聽了這話,心裏總算好受了些,也知道她是故意哄自己開心的,便捏了捏她的鼻子故意道:“多大的人了,就知道跟祖母撒嬌。”
徐寧笑了兩聲,靠着老太太不說話了,眸光卻是沉了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