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你剛剛講到,已經熟讀了三字經、百家姓和千字文,連《詩經》也一應背會,這可是真的?”林清修瞪大雙眼,有些難以置信。
若換作旁人,就算十歲小童,能背會這些,林清修只會覺得理所應當。但這人偏是於可遠!只上了不到五天私塾,還不務正業,課上昏昏欲睡不說,整日干些偷雞摸狗的下流事。
這樣的人,別說詩經三百,就是三字經都沒背全,林清修也是相信的。
“阿母時常教誨,唯有讀書才能出人頭地。父親和大哥去世後,家中的重擔就在阿母身上扛着,不敏過去不肖,如今痛定思痛,幡然悔悟,想遍彌補之法,唯有讀書科考,光耀門楣一條路。”於可遠不卑不亢道。
林清修本是隨口一問,但聽見這話,也是一番感觸,讀書人最喜歡浪子回頭的戲碼,摸了摸自己並不存在的鬍鬚,擺出老學究的模樣:
“你纔讀了幾日學,卻已將三字經、百家姓和千字文全部學會,甚至涉獵《詩經》,可遠啊,不會是私塾先生揠苗助長,叫你生搬硬套的吧?”
聽出林清修有考教之意,於可遠順勢道:“讀書時,不敏也有頗多不解,時常困惑書中所講。今日有清修大哥在,正好可以解我困惑。”
見於可遠一副虛心求教的樣子,林清修那無處不在的虛榮心得到極大滿足,便問道:“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嗟我懷人,寘彼周行。陟彼崔嵬......”
是《詩經》中的卷耳一篇。
於可遠將手放在桌上,口齒清晰伶俐,背起來十分順暢:“我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維以不永懷。”
林清修又笑了,滿意地點點頭,卻一直沒有喊停下。
於可遠就一直背下去,“陟彼高岡,我馬玄黃。我姑酌彼兕觥,維以不永傷......云何籲矣!”
“你這個年紀,背出卷耳不算出奇,但想到你讀書時日尚少,就有這般出息,可見是有些天分的。但詩經背下容易,想解卻難。你可知這首詩的意思?”林清修問。
於可遠並不作答。
這是個不折不扣的陷阱。
作爲一名徜徉在歷史學海洋裏的文科狗,詩歌一度是他的“怨偶”。記得生平頭一回站上大學的講臺,就碰上了最不願意講的題目:詩歌。
天曉的!可遠從前寧願把時間花在《說文段注》、《尚書今古文疏證》這些大家不願意讀的最枯燥的書上頭,也不願意讀詩。
可遠爲甚麼那麼牴觸詩歌?原因就四個字:詩無達詁。
就拿李商隱最爲人熟知的《錦瑟》吧,這首詩要表達甚麼,自宋代以來,發表過意見的不下百人,岐說紛紛,這都不必旁觀博覽,只需隨便挑選兩位的解釋一比較,不難發現這些意見分歧有多大。
詩歌的歧義叢生是孃胎裏帶來、骨子裏生就的秉性,作爲中國最古老的詩集《詩經》,自然也逃不開。
可遠若是答出一個林清修不認同的觀點,那必將是一場舌槍脣戰,對於認死理的人來說,和他講道理拼觀點,有這個想法就輸了。
這時就不能拋觀點,最好的辦法就是請教。
“不敏讀這首時,也極是困惑,有頗多不解。卷耳的首章應爲描寫一個人端着簸箕去採野菜,這應是婦道人家的分內事。
但隨後三章的描寫,由僕從陪伴,騎着高頭大馬翻山越嶺,甚至途中斟酒自酌,這總不該是女人的分內事,不敏讀書之日尚少,解不通其中關鍵,也就讀不懂這首詩的含義了。”
林清修仔細打量了一番於可遠,不明所以地點點頭,“可遠,你真讓我驚訝。本以爲你只是死記硬背,卻不想已經解出了兩分真意。我讀這首卷耳時,也曾百思不得其解,向先生請教多次,先生給出兩種解釋。”
於可遠擺出一副虛心求教的神態,其實內心波瀾不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