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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江家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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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鋪離將軍府有些距離,江凌走到半路,途經一家客棧時出了點事。

事情也不是甚麼大事,他經過的這家客棧老闆娘叫做王二孃,是個潑辣美人,經商手段很高,但爲人脾氣不是很好,江凌路過的時候,正好聽到她扯着嗓子講話。

“哎呀,姑娘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潑你水的!”

“這兒人少我根本沒看清,真是對不住!要不我給你擦擦!”

江凌側目,發現王二孃說話的對象是一個背對着長街的女人,那女人一身黑色斗篷從頭包到腳,臉上還戴着塊紗,王二孃對她說話說個不停,她只是搖頭。

他看了穿斗篷的女人兩眼,心底飛快躥過一絲奇怪的感覺,心頭針刺般痛了一下,讓他險些彎下腰來,他品味着那絲異樣,但仔細想想又捕捉不出甚麼名堂,只覺得莫名其妙。

手裏的如意糕還散發香氣,提醒他今天是甚麼日子。他要趕回去將它送給自己的妻子,而不是在這裏看兩個女人說話,想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江凌轉身往前走,因爲心裏有事腳步很急,王二孃還在後面喊着甚麼,聲音尖細,道歉的話聽起來和罵人似的。

大概真的是受不了王二孃的嗓音,斗篷姑娘皺起秀氣的眉,輕聲說了句:“沒事。”

那兩個字輕飄飄地落到江凌耳中,他聽見了,卻沒放在心上。

他想着的念着的,還是要將手裏的如意糕送去江家祠堂。

身後,穿斗篷的姑娘還在和王二孃說着話,距離太遠,聲音也就沒再傳到江凌耳裏。

*

王二孃覺得自己今天很倒黴。

她真不是故意的,今早她難得想偷個懶,喝令自己的死鬼丈夫起來開門,自己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剛端着水走出門,人還沒清醒過來,眯着眼伸手將手裏水盆一傾,一盆洗臉水嘩啦啦潑出去。

水在地上濺起珠子,大珠小珠落到姑娘的腳邊。

王二孃被嚇了一跳,她瞄一眼,是個披着黑色斗篷的姑娘,臉蛋兒蒙了張白紗,看不着面目。

奇奇怪怪。

心裏這麼想着,可她臉上不能表現出來,王二孃端出一張迎客的笑臉,抱着盆子湊上前去一通道歉,又問:“姑娘來住店?”

斗篷姑娘搖搖頭,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抬頭瞧着“吉祥客棧”的匾額,輕聲說:“這兒以前……不是回春堂嗎?”

“回春堂?那個老郎中開的藥館?”王二孃皺着眉頭,“唉早沒了呀,這都多少年前的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了。”

“甚麼時候沒的?”

王二孃回想了下,說道:“約莫五六年前吧。”

斗篷姑娘又問:“怎麼沒的?”

王二孃看出這姑娘不像是來住店的,語氣就算不上好,不耐煩地揮揮手,說道:“那姓張的老郎中死了,回春堂這塊地被他的賭鬼兒子便宜賣給我,就這麼沒的。”

斗篷姑娘沒再問了。

王二孃懶得理她,餘光看了她幾眼,她還是抬着頭動也不動,她啐了口,心裏罵道莫名其妙,轉身進了客棧。

轉身前斗篷姑娘還默默地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淡淡微光落下,偏就半點沒沾到她身上,她一身黑衣靜靜立在無人的長街,乍看之下竟有些森森冷意,像個從墳裏爬出來的鬼。

她攏了攏身上的斗篷外袍,默默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那條路王二孃認得,她偏頭想了想,似乎是恭謙王舊府。

這姑娘,真的好奇怪。

日照西斜,走了不知多久,斗篷姑娘終於走到了恭謙王府門口。

王府門口很冷清,莫說管家,就是平時氣派威嚴的大門竟都生了鏽,那兩座石獅子磨得眼睛都快平了。

斗篷姑娘在門口站了會兒,拉過一個路過的小孩兒,問他:“恭謙王府裏怎麼沒人?”

小孩兒一身衣裳精細非常,看起來是個有錢人家的小公子。小公子戒備又奇怪地看着面前這個把自己包裹地嚴嚴實實的女人,往後退了兩步才說:“甚麼恭謙王府呀?這裏頭不住人的。”

“怎麼會不住人,祖奶……老夫人不是一直在嗎?”

“甚麼老夫人,我不知道。我只曉得這兒從來沒住過人。”

“你今年幾歲?”

“七歲。”

斗篷姑娘聽完,彎下腰,與小孩兒的視線齊平,說:“你從甚麼時候知道這裏不住人了?”

小孩兒回想了下,掰着手指頭說:“我不知道,反正我從沒見過這裏頭有人。阿孃說了,這裏面的人都沒了,讓我不要進去玩。”

說着說着,他突然縮了縮脖子,吐着舌頭補充道:“阿孃還說,可不能進到裏面去,要是進去了,會被大將軍抓到牢裏狠狠打屁股,打來很疼的。”

斗篷姑娘的臉色白下去,小孩子的聲音傳到她耳中,分明聽得一清二楚,但卻又模模糊糊。

她澀聲問:“都……沒了?”

小孩子點點頭。

“那,葬在哪裏?”

小孩子撓了撓後腦,輕聲說:“甚麼是葬啊?”

斗篷姑娘靜了一會兒,站起來,淡淡地說:“我知道了。”

說完越過他往另一個方向走去,沒走兩步停下,轉身回到小孩子身前,躬身摸了摸他腦袋,說道:“謝謝你。”

“姐姐不用謝。”

斗篷姑娘怔住了。

她拍了孩子的肩膀一下。

“不要叫姐姐,叫姨。”

小孩子看着她的臉蛋。

斗篷姑娘說:“姨比你大二十歲,可以做你阿孃了。”

小孩子脆生生應道:“姐姐你騙人。”

斗篷姑娘搖搖頭,覺得好笑,又覺得想哭,手掌捂着白紗下的臉,半晌沒說話,只轉過身繼續往來時的方向走。

“姐姐你不進去嗎?”

斗篷姑娘回頭:“你不是說,進去的話就要被大將軍抓到牢裏的?”

小孩兒臉色一窘,支支吾吾地說:“可是姐姐你不是想找裏面的人嘛?”

斗篷姑娘說:“不找了,找不到了。”

小孩子追了兩步上來:“姐姐,雖然我阿孃經常說大將軍不是甚麼好東西,但我聽人講了,說將軍是個好人,你如果想找人不如去問問將軍吧,將軍說不定會幫……”

斗篷姑娘聞言,身形一僵,聲音輕顫道:“你說的大將軍,是誰?”

“江凌江將軍呀。”

恭謙王舊府前的老樹落下枯葉,斗篷姑娘眼中僅有的零星笑意都沉到底。

她抬頭看向不遠處乾瘦的樹木,那裏枝椏光禿,只餘幾片葉子,風一吹打了幾個轉搖搖晃晃落到地上。

她盯着那棵老樹木,就像盯着自己的仇人一樣。

小孩兒脆生生問道:“姐姐你認得他嗎?”

她認得江將軍,當然認得。

怎麼可能不認得。

江凌。

她看着那棵樹,想起很多年前那裏也曾站着一個負劍少年,長身玉立,神采飛揚,年輕稚嫩的臉龐滿是熱血。

他說:“瑤瑤,大丈夫爲國爲民,肝腦塗地死而後已,我要這千秋史冊裏也有我的姓名,也有我江凌的一筆。”

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八年了。

整整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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