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返航
一望無垠的滄瀾海,偶有飛鳥從上空掠過,變成這浩瀚畫卷中的一個墨點。
那葉飄飄蕩蕩的小舟,同樣是一個墨點。船槳的手柄被鮮血染紅,他的雙手已經痛得快失去知覺,只是機械地划着。長生究竟有甚麼好的,連最簡單的自我保護都失去了,他無比懷戀那厚厚的繭和那年少卻包含風霜的臉龐。
那樣的話,就不用承受週而復始的流血之痛,就不會被海風如刀般刮過臉頰。返航的執念深深刻入他的腦海,正是那股執念促使他不斷地划動雙槳,在茫茫海面漂泊而去。
回家、返航,神聖而又奇偉,只叫人無怨無悔。
“哥,我們還回得去麼?”
那個簡陋破敗的小屋顯示着貧窮,卻代表着安穩。於滄海幽幽一嘆,“沫兒,回不去了,但是我們可以去別的地方,開始一段全新的生活。”
漁村的人都是知道他出海尋仙的,若是平安歸來,而其他人都死在了大海上,結果不言而喻。一想到來時的那斷旅程,就像墜入無邊地獄,直叫他的身軀都顫抖得如同大浪中的桅杆。
或許可以解釋是獨特的天賦讓他在風浪中逃得性命,但是這變態的身體永遠也難以解釋清楚。長生不老藥,世人夢寐以求的仙物,他和沫兒指定被當成長生肉,人們食其血肉,將沒有任何的內心不安。
更何況這次尋仙的發起者,大翊皇朝崇明帝就有食小孩心肝的傳言。無論是否謠傳,但是其暴虐的性格確是名副其實。爲了能更好地踐踏這萬里河山,崇明帝生起了長生的願望。此時的大翊國,風雨飄搖,內憂外患,已趨亡國,但崇明帝依然沉醉在萬世基業的夢境中,不可自拔。
南方瓊竹海上,有無數存在,小者多如繁星,大者堪比一郡之地。每逢亂世,東南兩碧大陸的世家百姓都會出海,遁入瓊竹海,直到天下重新鼎定。
去南方,南方瓊竹海上纔是容身的不二之地。
突然間,彷彿一柄巨錘砸在心間,船槳被拋飛,兄妹二人癱倒在小舟之上,那究竟是甚麼聲音,只叫人的魂魄都要破碎。晴朗的太空瞬間烏雲密佈,風層層迭起,掀起巨浪越來越高。於滄海掙扎着將他們的身體死死地與小舟拴在一起,風暴來了,生死只待天定。
風暴肆掠,海浪翻騰,滄瀾海怒吼着,要碾碎海面的一切生靈。游魚早早地潛入海底,若是被捲入風浪中,說不定就被拋飛到陸地之上。魚若離開水,就將忘記呼吸。
夜幕降臨,大海放肆地發泄情緒,一浪高過一浪,欲與天穹試比高。
夜終將過去,風浪終會平靜,當晨曦帶來第一縷光亮,可見海面那些翻着肚皮的魚,在這場風暴裏,忘記了呼吸。
“哥哥,島,島”沫兒的聲音十分沙啞,卻仍不住狂喊。
於滄海疲憊的臉上有了絲笑容,巨木上的兩個人以手做槳,奮力前劃。在這茫茫大海中,見到這麼一座小島,直叫人滿含希望,有了島,就有了方向。
“看啦,哥哥,海鳥,海鳥。”島上灌木叢中黑白相間的鳥兒讓沫兒歡呼雀躍。漂泊幾近半年,終於見到了除人類和游魚外別的生靈,感覺很是親切。
於滄海更加歡喜,“沫兒,那不是海鳥,那是潯雁,冬天飛往南方,在潯陽江上過冬,它們會帶着我們去南方。”
候鳥南飛,這獨特的遷徙,哪怕萬里之遙也不會迷失方向,只要跟着潯雁走,就一定能夠到達南碧潯陽江。
“太好了,哥哥,可是,潯雁飛得那麼快,我們又沒有大船,怎麼能夠跟得上。”沒有先進的工具,船是不能造的,只能做簡陋的木排。
“我曾見過候鳥遷徙,他們並不是一次都能遷徙完的,看這上的雁羣有那麼多幼雁,肯定會分幾批遷徙,而且速度不會很快。”到了這一步,不出意外,肯定能夠隨着潯雁到達南碧。
“哥哥,快看,那裏有一個人。”沫兒一驚一乍讓他覺得莞爾,可是聽清楚之後,警覺地如同猛獸。他一步一步靠近淺水中的人,隨時準備奮起一擊。
這是一個面容俊朗的少年,潔白粉嫩的雙手顯示他顯貴的身份;擁有這樣一雙手,必然沒從事甚麼勞動。身上的白色衣袍也不知道是甚麼材料,僵臥在淺水裏,摸上去居然是乾的。
傳說大海之中有無鱗魚,長着迥異的皮,能阻擋水的侵襲。這種魚契合水的流線型,速度極快,又稱之幽靈魚,極難捕捉。這樣一件袍子,少說也需要上千張無鱗皮,混合蠶絲製成,價值萬金,而且有市無貨。
恐怕也只有那些神祕的世家纔有這樣的手段,他用雙手碰了碰少年的鼻口,呼吸很微弱,但證明他還活着。緊握的雙手漸漸鬆開,隱祕世家歷來與邪異掛鉤。曾有帝王殺了隱祕世家弟子,而被詛咒纏身,最後被噩夢活活嚇死。
這些離奇的傳說傳播極廣,就連滄瀾海岸的漁民都知之甚詳。
儘管十分垂涎這件避水袍,也不敢動手去扒。“走吧,沫兒,去抓只潯雁,餓了好幾天了,哥哥犒勞犒勞你。”於滄海拋下這個人,朝着小島上走去。
沫兒跟着他快步走着,“哥哥,就這樣把他丟在這裏,我剛剛看見他的手動了,他還活着。”
他一陣心悸,還好沒有動手,傳說隱祕世家的人哪怕要死,也有與敵人同歸於盡的手段,手指微動,就是要施展邪惡詛咒的前兆。
烤潯雁的香味擴散開來,於滄海咬上一口,還未來得及嚥下去,就猛烈地吐出來,直把膽水都要吐盡。沫兒輕拍他的背,擔憂地問道,“哥哥,怎麼了。”
“或許是前段時間,烤牛肉喫得太多了,有些反胃,沫兒你去看看島上有沒有野果,摘些回來。”沫兒走後,於滄海痛苦地捂住腦袋,以爲告別了那斷黑暗的旅程,豈知怎麼也揮之不去。他甚至想就這樣而去,但是不能,他必須爲了沫兒活着,好好的活着。
今生就做一個素食者也好,爲那些罪孽贖罪。
他將石頭磨成鋒利的石斧,開始一顆顆砍伐樹木,拼接一排木筏。當回到駐地的時候,卻不見了沫兒,頓時有些不妙的感覺。
“沫兒,你在幹甚麼,快離開他。”
沫兒擎着一株草,草葉上的露珠一滴一滴滴在昏迷少年的口中。“哥哥,你看,他還活着呢,他喫這些露珠呢。”
“哥哥,我們不要丟下他好不好,要是他一個人在島上,豈不是和我們孤單地在大船上,靜靜地不知生死一樣可憐,救救他好不好?”望着沫兒眼中閃爍的淚珠,於滄海無奈地走過去,抱起少年。他警惕着那雙蔥玉手指,一旦有絲毫異動,就毫不猶豫地將他拋回海里。
彷彿知道兄妹的善意,手指並沒有任何異動,只是隨着手掌耷拉着,彷彿睡着了。
沫兒破涕爲笑,“我就知道哥哥是最好的人了。”
於滄海吶吶不言,是的,沫兒,哥哥是對你最好的人。然而哥哥在別人眼中,或許是十惡不赦的惡魔。但是哥哥不在乎,爲了你,哪怕成爲惡魔,哪怕永墜冥淵,也毫不後悔。
爲了你,哪怕與整個碧野大陸爲敵,也毫不在乎,只願你能快快樂樂地活着。
離潯雁遷徙的日子越來越近,於滄海每日喫着野果,渾身卻有使不完的力氣,木排早已停靠在小島邊上,只等潯雁起飛,就啓航南行。
少年依舊昏迷不醒,每日以露水爲食,半死不活。於滄海多次提議不管他了,已經無藥可救。但是沫兒依舊用露水喂他,甚而有一次滴了一滴鮮血在他口中。少年卻差點因爲鮮血徹底斷了呼吸,沫兒猶自抱怨,“哥哥,你看我們的血肉倒不像長生不老肉,反而像毒藥。”
於滄海憤怒非常,“聽着,沫兒,這個世界沒有任何人能讓你拿自己的安危去搏,就算是我也不行。你若是再做出這樣的事情,我會將他丟到海里,喂海底的魚蝦。”
沫兒吐了吐舌頭,“兇甚麼兇嘛,我只是想看看我的血到底有沒有用?”
“行了,哥哥,沫兒知道了,以後決然不敢了,哪怕碧野大陸都消失了,沫兒也要好好活着,爲哥哥活着。”
“錯了,不是爲我活着,而是爲自己活着。”
小島之上充斥着沫兒的歡呼聲,西天的雲彩也綻放出笑顏。“哥哥,哥哥,潯雁開始南飛了。”天空之上,潯雁振翅飛翔,排成了一個長長的一字。
於滄海將少年放在木排上,強忍住將其拋下海中的慾望,這個神祕的世家子弟,滿身都是謎,充滿了未知和不確定。沫兒抱着一株長長葉子的草,下面還包着的泥土,露水是少年的糧食,怎麼能忘記。
“你倒是帶上了他的食物,我們的東西呢。”
沫兒又跑上岸去了拿包野果,和幾隻晾乾的肥雁。於滄海撐着船蒿,追隨潯雁的腳步,向南而去。那與他們錯身而過的青色巨鳥,神色悽惶,不斷哀鳴,朝着小島另一方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