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脫身
當晚,婢女問春幫她上好了藥便杵在一邊,凝視着她臉上光潔如初、毫無斑痕的肌膚,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想問甚麼就問吧。”
穆媚雪透過銅鏡端詳着自己頸上的紗布,目光一轉,從鏡中對上了問春的目光。
“小姐,奴婢不明白,您何苦答應?若是抵死不從,他其實也沒辦法。”
“穆府上下這麼多人,不能總爲了我去忍受這份糾纏。”
“那您爲甚麼又讓他等上半年?”其實早半年、晚半年,不都是要嫁的嗎?
“因爲我要利用這半年的時間,去找一個人。”
問春立刻就想到了是誰,“難道……您要去找嶽少爺?”
穆媚雪點頭,“是。”
“小姐,那只是個傳言而已,沒人知道他到底是不是還活着啊。”
穆媚雪的笑容裏摻雜了一絲苦澀與恍惚,“正是因爲這樣,我纔會等七年。”透過銅鏡看了眼問春摸不着頭腦的樣子,輕輕一嘆,“你不會懂的。”
沒有人知道嶽正謙是不是還活着,沒有人見過他的屍體,所以他們說他還活着;沒有人見過他的本人,所以他們說他已經死了。
穆媚雪是喜歡嶽正謙的,但卻沒有喜歡到可以爲他終生不嫁的地步,之所以等到現在,多半是因爲她腦中根深蒂固的女德觀念,她覺得自己既然嫁給了嶽正謙,那便是他的人,只要他還有一絲存活的希望,她就不能再嫁。
七年了,正是這一絲希望拴住了穆媚雪。
年復一年的春夏秋冬,她越等就被拴得越緊。她總是在想,已經守了這麼多年了,如果現在放棄,萬一嶽正謙回來了呢?那麼她之前的等待不都成了徒勞和笑話?一晃眼已經過去七年,穆媚雪疲倦了,因爲等待,也因爲孫興金的糾纏,所以當前不久又傳來嶽正謙未死的消息之後,她的腦子裏忽然閃現了一個很瘋狂的念頭。
她要去找他,不管是生是死,她要一個結果。
這一次的傳言比之前的都要具體、真實,他們說他正紮營在玉陽關外,他們說他統領着恭州軍的前鋒隊伍虎衛軍,他們說他被封爲忠武將軍……
雖說岳家聽到消息後已經派人去打聽了,可穆媚雪不想再繼續等待了,她要利用這半年親自找回所有的答案。
穆媚雪應下孫興金的提親,也是爲了切斷自己的後路。
不管結果如何,她都該給這七年作個了斷。
“可如果孫興金髮現您走了……”
“他應該明白,若是踏進穆府一步,那麼今天的事就當沒發生過。我便是死,也不會嫁給他。”穆媚雪從鏡臺前起身,轉而面向問春,“他自會明白利害關係,大概只會派人在外面守着,我們只要小心些,想要脫身並不難。”
問春問:“那您打算如何脫身?”
穆媚雪顯得胸有成竹,“靈山寺的方丈是爹的故友,他已經答應幫我脫身。”
問春好奇道:“那您謊稱自己生了斑也是……”
穆媚雪淡笑不語,並沒有回答她。
次日,穆媚雪答應下嫁孫興金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大街小巷,同時傳開的,還有她臉上生斑的事情。自那之後接連一個月,她再出現在衆人面前時,均是以白紗覆面。而孫興金也沒有再去穆府尋釁滋事,只不過遣了兩個小嘍囉,日日門神似地杵在穆家門口。
康隆二十八年的春天,梅蕊初開,軟淡的香氣繾綣在春寒中,牽生出百轉的暖香,然而靈山寺內卻是一派肅穆靜謐,大殿之上的佛像端的是寶相莊嚴。殿下雙手合十、面覆白紗的女子便是穆媚雪,她跪得端正,月白色的裙裾鋪散在蒲團之上,彷若座上蓮。
一個多月來,穆媚雪每天的這個時辰都會到靈山寺上香。
片刻之後,一個小僧人從殿後走出來,對她拱手一揖,“女施主,方丈有請。”
穆媚雪這才輕抬水眸,對着小僧人頷首示意,繼而雙手微垂挽了羅裙起身。
一直靜立在旁邊的問春立刻走上前,一臂掛着竹籃,一臂挽住了自己小姐,主僕二人很快就隨着小僧人消失在殿側的簾幕後。
大約過了半盞茶的時間,她們才又出現。
這一次穆媚雪始終低着頭,時不時用手去摸臉上的白紗,問春扶着她離開大雄寶殿,穆媚雪的裙裾蹭過大雄寶殿的門檻,輕盈得好像她臉上的面紗拂過臉頰,模糊了面容。她二人拾階而下,沿着原路回家,就像以往的一個多月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