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蘭澤國的帝都,宮闕千重,長街百里,再多的喧囂也掩蓋不了的沉澱千年的繁華。
一輛青篷馬車顫顫巍巍地駛過城門,彷彿一不留神就會淹沒在茫茫人海中。
“走路看着點,不要命了!”
伴隨着一聲怒喝,馬車突然停在了大路中央,破舊的車身晃動了幾下,終於還是忍住了沒倒塌下來。
“沒事吧你們?”趕車的小廝沒好氣地撩開簾子對着車子中兩個身着粗布衣裳的女子道,看她們兩個都還活着,又翻着白眼利落地跳下了車子去路邊查看情況。
“怎麼了?”慕容冰初無力地睜開眼睛,額頭上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她伸手想要去摸自己的額頭,手卻被甚麼人抓住了。
一個穿着破舊棉衣的小丫鬟看着她額角的傷口眉頭微蹙,卻還是十分鎮靜道:“小姐你別亂動,蹭破了一點皮而已,血已經不流了。”她掏出來一塊手帕,輕輕地擦着慕容冰初額頭上的血漬。
“點墨?”慕容冰初渾身一個激靈,一把拉住了那小丫鬟的手,“你不是……你不是已經死了嗎?又怎麼會在這裏?”
“小姐你糊塗了,”點墨輕輕扶着慕容冰初坐好,“我不是好好地在這裏嗎?這趕車的也真是的,他一個下人怎麼也敢這樣。”
點墨心有怨氣地揉着手裏的帕子,憤憤不平道:“小姐,這還沒回府就這樣,真要是回去了指不定要看甚麼臉色呢!要我說咱們還不如留在鄉下過咱們的日子,總好過來這裏受氣。”
雖是醒着,慕容冰初卻感覺自己眼前有無數的人影在晃動,一個一個交疊在一起,她終於看清了自己身邊那個小丫頭的臉。
點墨身穿一件淡粉色破舊小褂,頭上梳了兩個雙丫角,左邊眉毛間藏着一顆筆尖大小的紅痣,就像是有人在她的眉毛上輕點了一筆,這也正是她名字的由來。
慕容冰初定定地看着眼前的點墨,心中五味雜陳,她剛纔說的那些話自己明明聽過的。可是說那些話的點墨,也明明是在自己被接回將軍府之後不久吊死了。
一切真的又回到了七年前。
以前聽過莊周夢蝶的故事,慕容冰初也分不清那七年的苦難是一場夢,還是此刻的自己正活在一場夢裏。
如果可以,她寧願自己不曾揹着一個庶女的身份回到將軍府受盡欺辱,寧願不曾嫁給一個病怏怏死在新婚當晚的夫君,更寧願自己不曾進過英國公府的大門、不曾在那個不見天日的大宅子裏守了七年活寡。
真也好假也罷,那場夢以後,慕容冰初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羞怯膽小的鄉下丫頭。她暗暗地告訴自己,既然上天給了自己第二次機會,她絕對不會嫁給英國公府裏那個病懨懨的丈夫,也絕對不會爲人魚肉、任人宰割。
慕容冰初整理了一下略有些雜亂的衣衫,輕輕地掀開簾子,卻不由得又吃了一驚。
攔住將軍府這輛馬車的不是別人,正是上輩子自己那個新婚之夜暴斃的夫君,也就是英國公府的公子白雲落。
白雲落身着一身着寶藍色長衫,現下正直挺挺地躺在路中央,一動不動地像死人一般。
一別七年,慕容冰初不由得上下打量他一番,白雲落生的生的丰神俊朗,眉宇帶着一種恬靜的書生氣質,與那些達官顯貴中的世家子弟中略有些不同。
杭州的錦緞、蘇州的刺繡還有他腰間那一塊靈光閃閃的麒麟玉佩,一身打扮倒也華貴,不難看出英國公夫婦對他有多疼愛。只是他面色蒼白,身形纖瘦,嘴脣間幾乎不見血色,顯然已經被惡疾纏身多年。
慕容冰初鄉下的養父是一個走街串巷的窮郎中,受養父的影像,她自小便對醫術十分感興趣,在養父的指導下讀了許多醫書,醫術也十分精湛。雖不能親自爲白雲落診脈,但是觀察他的面色,慕容冰初也看得出此人命不久矣。
白雲落身邊跟了一胖一瘦兩個書童,那胖胖的書童正在柔聲勸道:“公子,你醒一醒,咱們回去再睡吧,地上涼。”
白雲落半閉着眼睛看着街邊酒樓隨風而動的招牌搖搖頭,突然開口道:“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醉臥沙場得要葡萄美酒還有夜光杯,我的杯子呢?我的酒呢?”
人羣中爆發出一陣笑聲,那趕車的小廝更是着急,又上前去畢恭畢敬地催促道:“兩位小哥,你們行行好再勸勸你家少爺,都是當差的,我還着急回去給府裏回話呢!”
“你想回就回,關我甚麼事!”那兩個書童還沒說話,白雲落手一揚道,一張口就是酒氣。
他又扭頭去看周圍的人羣,“你們吵甚麼吵,還讓不讓人睡覺了!信不信本少爺讓人把你們的嘴全都堵上,看你們以後還怎麼說話!”他說着踉踉蹌蹌站了起來,一步一停地在馬車前面打轉,彷彿對那輛青蓬馬車格外感興趣。
將軍府的馬車已經在路上斷斷續續地走了七天,一行人都是風塵僕僕,那輛破舊的馬車本是將軍夫人特意交代的,爲的是不引人注目,現下卻在白雲落的帶領下成了大街上衆人指指點點的對象。
點墨有些看不過去了,搶上前去衝着那書童道,“還不趕緊讓開!將軍府的馬車你們也敢攔,回頭耽誤了我家小姐甚麼事,你們也擔待地起!”她不卑不亢地看着身前那兩個書童,以爲搬出來一個將軍府就可以壓一壓對方的氣勢。
“將軍府?”白雲落身邊的一個胖胖的書童抬頭打量點墨幾眼,看她身上那件小褂已經舊的不能再舊,眼神中更是不屑。
“將軍府的人也能穿成這樣,就坐這樣的馬車?以爲我蘑菇眼瞎是不是?這京城裏我家少爺想睡哪裏就睡哪裏,輪不到你來多嘴!去,一邊待著去!”
那個叫蘑菇的書童粗魯地把點墨推到了一邊,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聽點墨搬出來一個將軍府,他更是來勁,索性坐在白雲落身邊,也不着急叫他。
趕車的小廝更是着急,英國府的人不是好惹的,可府裏的夫人也不是好惹的,正左右爲難間,卻看見慕容冰初慢慢地走了過來。
慕容冰初大大方方地站在白雲落面前,看着他稍微有些急促的呼吸一陣心煩,生病了不好好養着還出來喝醉酒睡大街,怪不得會在新婚之夜暴斃呢。
提起前世這個只見過一面的夫君,慕容冰初心裏多少有些恨意,前世自己糊里糊塗地就嫁給了他,如果他活着的話,自己至少也能有個盼頭。
“我們今天過去不過去都不要緊,只是你家公子有病在身,喝醉了酒再睡再這裏吹涼風,只怕對身子不好。”慕容冰初輕輕攏了攏頭髮,淡淡地道,“酒醉本就傷身,這裏人多眼雜,回頭傳到你家老爺夫人耳朵裏,不管是誰的過錯,總不會真怪在你家少爺身上吧?”
聽了這話兩個書童都愣了一下,兩人對視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周圍議論紛紛的人羣,也不再多說甚麼,手忙腳亂地背起白雲落就要離開。
“你們兩個幹甚麼,快放本少爺下來!”白雲落摟着蘑菇的脖子一陣亂晃,目光落在慕容冰初身上,嘴角卻含着幾分輕蔑的笑意。
正是初秋的天氣,慕容冰初身着一身淺色的衣衫立在秋風中,一雙純淨的眸子卻彷彿能看穿這靈都城中的一切。
英國公府在京城中也算是大名鼎鼎,白雲落自認爲睡大街多年,那一條大街都睡過,哪家的馬車都攔過,還沒有誰敢把他怎樣,今天倒敗在了一個女人身上。他靠在蘑菇肉嘟嘟的背上,眼睛卻一直在慕容冰初身上打轉。
“公子,咱們回吧。”蘑菇和另一個書童只當白雲落喝醉酒,全然不理會他說了甚麼,揹着他逃也似的離開了。
點墨衝着趕車的小廝得意地一笑,道“這回也沒人攔着了,還不趕緊謝過我家小姐!”
那小廝無奈地聳聳肩,儘管十分地不情願,但還是衝着慕容冰初拱了拱手道:“多謝三小姐替我解圍,時候也不早了,三小姐趕緊上車吧。”
慕容冰初微微點頭,她抬頭看一眼周圍的熱鬧的街市,前世自己也在這靈都城內住了七年有餘,這樣熱鬧的景象還是第一次看到。
青蓬馬車緩緩離去,期待的熱鬧沒有出現,看客們不禁興致索然。
一身穿團龍王袍的男子目送那輛馬車走遠,輕搖着手中的摺扇道:“有意思,這女人是有那麼點小聰明,本王喜歡。”
他衝着身邊的侍衛招了招手,又道:“赤狐,你去把她的底細都給我查清楚了,一定要記住,我要的是她的全部底細,包括她娘是誰爹是誰,有幾個小情人等等等等都給我查清楚了。”
“是!”赤狐嚴肅地拱手一揖,一副忍俊不禁的樣子,“王爺,那趕車的小廝我認識,就是慕容將軍府上的,您要是喜歡她直接去府上要人不就行了,幹嘛非要這麼折騰!”
“你懂甚麼!”夜闌珊眉頭皺了皺,“本王是那種見色起意的人嗎?再說了,這女人只是有那麼一點小聰明,她知道一個人最害怕甚麼,不過就憑她這點小聰明還入不得本王爺的法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