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權威
秦槐遠見老太君急了,拱了拱手,聲音也帶着一些安撫之意,“母親莫急,兒子並沒有要送走慧姐兒的意思,只是秦家血脈不容混淆,宗譜上也容不下錯亂,兒子的意思是秦宜寧上宗譜,替換下秦慧寧,並稟明祖宗慧姐兒是錯抱來的,收爲兒子的養女,往後就不在宗族中排輩了,宜寧往後就是長房嫡女,秦家的四小姐。”
衆人眼神各異的看向秦宜寧和秦慧寧。
老太君沉默了。
宗譜上的確不容錯誤,可是她到底捨不得秦慧寧啊。
秦慧寧如遭雷擊,她從此以後就只是個來歷不明的養女,再也不是秦丞相的嫡女了!她翻年就要及笄了,這些年秦丞相一直留着她仔細相看對象,如今還未定親,往後她身份一落千丈,婚事又該怎麼辦?
爲何如此厄運會趕在這個節骨眼兒降臨在頭上!
爲何秦宜寧要回來!
秦慧寧無法接受的嗚咽起來,這一次是真的難以剋制的大哭。
到底是養在身邊的孩子,孫氏見不得秦慧寧這樣委屈,拉着她的手焦急的對秦槐遠道:“老爺,您不能……”
“慧姐兒就算變成養女,養在你身邊喫穿用度也是與親生女兒一樣的。”秦槐遠看向孫氏,眼神不容置疑的堅決,隨即微眯起眼,“難道要我將慧姐兒送回養生堂去,再或是尋找到她的親生父母送回去,夫人才滿意?”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
他竟然爲個剛剛找回來的野丫頭當衆給自己難堪!
孫氏氣的面色漲紅,盛怒之下脫口便道:“一個沒在你眼皮子底下長大的野丫頭就值得你這樣兒了!秦蒙,莫不是這丫頭是你外室養的!你幹嘛只帶她回來?所幸將她媽那個**子也帶來!反正你早就多嫌着我們娘兒們,你往後就與你的外室去過罷!”
孫氏是定國公的嫡女,出身高貴,性子自然驕縱一些。平日妯娌姊妹因她是秦槐遠的嫡妻,對她多有退讓,老太君又最偏疼嫡長子和四孫女,對孫氏也算寬容,如此便釀成了她潑辣跋扈的性子。
若是旁人,是絕不敢跟夫君當衆這般大吵的,可孫氏孃家後臺強硬,自然有恃無恐。
秦慧寧見母親明知自己不是親生,竟還肯爲了自己這樣出頭,感動的一把將人摟住,小貓似的連聲喚:“母親,您別動氣,別爲了女兒與父親動氣……”
孫氏卻不聽,只顧瞪着秦槐遠。
秦槐遠受不了的斥道:“放肆!”
“你纔是放肆!”塗了鮮紅蔻丹的指甲直戳秦宜寧的額頭,“說,你娘在哪裏?是不是你父親在哪個宅子裏養着你娘!”
秦宜寧不可置信的望着孫氏,被她戳的後退了兩步,心裏一片悲涼。看到秦慧寧不鬆不緊的拉着孫氏的手臂,卻任由孫氏撲上來,她當即就懂了些甚麼。
看來在這大宅院裏生存,更需要演戲。
哭着提裙襬跪下,秦宜寧悽然道:“求夫人息怒。我知道夫人一時難以接受,可是我真的是從梁城來的,我八歲那年沒了依靠,您可知道我是怎麼活到今天的?”
伸出佈滿老繭和疤痕的雙手,一把握住了孫氏保養得宜的手。
“您看我手上的繭子和疤痕,就知道我並不是養尊處優的人。以父親的擔當,就算知道了慧寧不是親生都能容得下,若我真是甚麼外室女,父親又怎麼會讓我活的那麼艱難?
“況且父親是當朝宰相,是皇上的肱骨之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若真要喜歡甚麼女子,又何必養外室,直接帶回家來又有誰攔得住?他着實沒有必要說這種謊話。
“夫人既然暫時不能接受我,我可以等您接受,我也願意與慧寧好好相處,求您千萬不要衝動,一時氣話反倒傷了您與父親的感情。”
秦宜寧生的本就漂亮,又十分瘦弱,一番哭訴之下已叫滿屋子女眷都溼了眼眶。孫氏站在原地,居高臨下的望着她淚水滿布的小臉,手中握着她粗糙的手,對她的話也信了幾成。
何況她說的話,着實不討人厭,尤其是最後一句。
孫氏眼角餘光看着面沉似水的秦槐遠,心想:這會子若是秦槐遠能給我個臺階下,那這事便暫且罷了。
可是秦槐遠卻因聽了秦宜寧的一番話心生憐惜,回想起梁城餓殍遍野的慘狀,再想秦宜寧近六年來的經歷,心疼和憤怒立即充滿心頭。
這段日子,他已是夠焦頭爛額了!
兩國戰亂數年,大燕已呈落敗之勢,如今大周的兵馬大元帥,正是當年他設計除去的北冀護國將軍逄中正的遺腹子逄梟。
逄梟,表字之曦,時年二十有二,因逄中正平反後追封“忠順親王”,他承襲王位,江湖上都稱呼他“小王爺”,乃是大周建國兩年來唯一一個異姓王,十分受民衆追崇,據說他十四歲時便追隨大周天子李啓天揭竿而起,反對北冀暴政,如今在軍中威信頗深,調兵甚至用不着兵符,他逄梟往軍前一戳就是兵符。
他雖年輕,征戰沙場至今已有八年,以兵法詭譎,心狠手辣著稱。當年逄中正被北冀皇帝判了磔刑,生生片掉了滿身血肉餵狗,逄梟便也是這麼爲父報仇的。那些誣陷殘害過他父親的前朝大臣,被他親手剝皮凌遲的就有三個,沒有親自動手的不知凡幾,據說午門外地上的血跡多少人用水沖刷了三天三夜,那股子血腥氣都散不去。
而他秦槐遠,卻是當年動了離間計的“罪魁”!
大周建國之後,征伐天下的步伐直奔大燕,大燕與北冀打了多年,積弱已深,如今怎麼敵得過勢如破竹的大周?
若有朝一日破了城,逄梟又怎麼可能不爲父報仇?
這段日子,秦槐遠只要一想到那個煞胚就難以安眠。連年戰亂早就掏空了國庫,偏偏主戰主和兩派還吵的熱火朝天,根本沒幾個人辦正事兒。
秦槐遠在朝堂上的事早已忙不過來,回了家裏,這羣無知婦人不知天高地厚,竟還爲了這麼一點子的小事讓他煩心!
秦槐遠懶得與婦人說這些,更懶得理會無理取鬧的孫氏,只撂下一句“此事就這麼定了”便拂袖離去,將孫氏獨個兒冰在了原地。
大家都看得出,秦槐遠是動了真氣的。他畢竟是一家之長,若真是動氣,沒有人可以忤逆他的意思。
孫氏也有些怕了,畢竟方纔是她先吵嚷起來,可是主動示弱她又覺得跌體面,一時間進退兩難,委屈的吸了吸鼻子。
老太君不滿孫氏懷疑她兒子的品性,再看站在一旁的秦宜寧,覺得這些事都是因她而起的,對她就更不喜歡,沉聲道:“將雪梨院收拾了給四小姐住。慧姐兒就搬來,跟着我一起住。”
認可了秦宜寧的身份,卻給她住偏遠的雪梨院。失去了嫡女身份的秦慧寧,倒是要搬來慈孝園,老太君的打壓和抬舉總是這般直白。
見老太君已拿了主意,衆人便只應諾。
孫氏含着淚,覺得自己遭遇這等事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也不想多留,低聲囑咐了秦慧寧兩句,便頭也不回的告辭離開,甚至不肯多給秦宜寧一絲關注。
倒是孫氏身邊得力的金媽媽給老太君行了禮,又到了秦宜寧身邊行禮,說了一聲:“奴婢給四小姐問安了。”
秦宜寧並不認得此人,也是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自稱奴婢,一時反應不及。
卻是她身邊一個身着淺粉妝花襖,頭梳雙髻十一、二歲的少女低聲道:“這位是大夫人的乳母金媽媽,是大夫人身邊最得力的媽媽。”
秦宜寧便感激的一笑,隨即對金媽媽頷首:“金媽媽好。”
金媽媽笑道:“其實夫人滿心裏是惦記着您的,一早就選了自己身邊得力的丫頭去您身邊服侍。待會兒奴婢就帶他們來給四小姐請安。”
秦宜寧點點頭:“有勞金媽媽。”
金媽媽便笑着退去了廊下。
老太君那廂已經囑咐秦嬤嬤去帶人將秦慧寧的東西都搬來慈孝園,見這羣人還杵着,就打發衆人都離開。
秦宜寧學着周圍女孩兒們的模樣,給老太君行了禮,剛要出門,卻聽老太君喚了一聲:“秦宜寧。”
衆姐妹都駐足,又因老太君沒叫他們,只能忍着好奇退了下去。
秦宜寧轉回身給老太君行了個禮:“祖母。”
話剛出口,就見老太君不耐煩的翻了下眼睛:“纔剛你母親不是說了麼,我們這樣的大家族,不興稱親族的稱呼,要稱呼封誥。”
秦宜寧垂眸,重新喚了一聲:“老太君。”
“嗯。”老太君拉長音應道:“雖說留了你住在府裏,但我還是擔憂,往後你需得謹言慎行,回頭請了師父來教導你,你必須好生學起來,不要將你那些市井氣帶進府裏來。府裏的姑娘各個都是玉潔冰清的,你可別帶累壞了她們。”
秦宜寧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銀牙緊咬,許久才乖巧的道:“老太君說的是,我會仔細的。”
老太君又道:“你也別覺得既然你回來了,就可以壓慧姐兒一頭了。她可是這府裏養了十四年的嫡出小姐,規矩禮儀樣樣都出衆,琴棋書畫無一不精通,她的才華可不是你一個山野丫頭能夠比的,往後你可仔細跟她學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