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夙淮怕江江清醒後繼續鬧,在她昏迷的時候便將乳孃屍身收斂入棺,江江醒來後只見到一副漆黑的棺木,和一張刻着阿孃名字的牌位。
亡者入土的前一日,江江跪在母親靈柩前哭的撕心裂肺,想到從此以後再沒有一雙溫暖的手臂擁她入懷,江江難過的像是要死了一樣。
她的哭聲順着宮牆傳至御書房,對着已逝之人畫像默然站立的年輕君王晃了晃身型,耳邊無端響起金鑾殿前一聲又一聲的質問,君王不受控制的,踉蹌着跌坐進太師椅裏。
撫柩起靈,黃土掩棺,數日後發臭,數十日後發爛,而數百日後......軀體化塵融入泥土,死了的人將在這世上慢慢消失的乾乾淨淨。
在阿孃最後一絲痕跡從天地間散去之前,江江想再伴阿孃一程。
她遣人跟御前遞了話兒,想問陛下討一道出宮的恩旨,攜阿孃靈位返回曲池。
曲池,是江江母親的故里。
自入這九重宮闕做了天子乳母,阿孃便未歸過鄉,雖嘴上從沒聽她提起思念二字,卻總瞧見她獨上高樓眺望那片生養了她的地方。
活着的時候沒有機會回去,死了的時候能葬在舊居,是不是也算另外一種圓滿?
不,江江想,或許......不是。
思念是一回事,長駐又是另外一回事。
曲池雖是故鄉,可遠離皇城,若是教母親選擇,大抵她更願意留在盛安,留在一仰頭就能看見牽掛之人的地方。
她牽掛的人是九五王座上喫過自個兒奶的尊者,而被她牽掛的尊者並未將她放在同等重要的位置,否則的話,又怎麼會連她死亡的真相都不肯徹查?
江江替阿孃覺得不值當,她要帶阿孃離得遠遠兒的。
御前的人將話遞到天子跟前,天子遲遲沒有給出任何回應,江江抱着阿孃的靈位等啊等,等到三更天的時候,寢室的軒窗被人從外間推開,天子出現在她窗外的夜色裏。
“甚麼時候回來?”他問她。
“陛下既不允我做你的皇后,又盼着我回來做甚麼呢?”江江摸了摸牌位上刻着的字跡,將頭輕輕靠在鏤空木檐上,“若是在外面遇上可以託付終身的人,興許這輩子就不回來了。”
“不許。”窗外的人情緒突然失控,他雙手撐着窗欄,目光一動也不動的鎖住窗內那個姑娘。
江江裝作聽不懂,嗤笑一聲反問道,“陛下不許甚麼?”
“朕不許......”夙淮眼眶微紅,壓着嗓子用帝王特有的命令口吻一字一頓,無比堅決,“朕不許你不回來,更不許你私自嫁人。”
其實江江不過是隨口說說,並非真的不回來,S死阿孃的兇手還穩坐中宮的位置,仇恨未雪之前,她不敢嫁人。
但夙淮將她的話當了真,並因此而生出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巨大的恐慌感。
“江江,”他喊她的名字,聲音不可控制的顫了顫,連着語氣也軟了幾分,“你打小便和朕同在一處,喫喝住行皆由朕與乳孃一手打點,宮外叵測人心......你應付不來的。”
聞言,江江抬頭,髻上一支玉蘭花簪墜着的流蘇穗子隨着她的動作微晃,“我阿孃死了,陛下也不再是從前的九殿下,這宮內宮外於我而言都是叵測人心,沒甚麼差別。”
她說這話的時候很平靜,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動容,夙淮望着那張曾日日相對的面龐,突然發現她的神情已不似從前鮮活生動,而今的江江雖也會勾起脣角笑,但笑容卻不達眼尾眉梢。
“江江......”
君王還想說甚麼,只來得及喚出一個名字,剩下的話便被忽而合上的窗戶堵在了喉嚨裏。
這天底下,敢將帝王關在外邊的人寥寥無幾,江江算一個,面對她的無禮舉動,偏偏他連氣也提不起來。
最終,夙淮還是應了她出宮的請求,聖旨上只說準她攜母牌位回鄉守孝三年。
“三年之後若你沒回來,朕便要了歡喜的命。”聖旨之外,他如是對她說。
江江出宮那日,正趕上阿孃頭七,她抱着阿孃的牌位行至偏門,那裏,已早早有一輛馬車,以及一個人在等待。
皇后娘娘着一身大紅色衣衫,衫子上繡着粉紅色的牡丹花,美麗且妖嬈,江江看見她,止住了腳步。
江江怎麼也沒有想到,最後來送她離開的人不是夙淮,亦不是歡喜,而是眼前這個女人。
“聽聞你向陛下求皇后之位?”中宮邁開腳步緩緩向前,將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拉近。
江江跪着同夙淮說要當皇后的事不日便傳遍了各殿,這宮裏的人個個兒都長了一對千里耳,十丈之外的對話絲毫不差的入了他們的耳蝸。
“是。”江江莞爾一笑,坦蕩的承認。
“就憑你?”中宮眉頭微微上挑,滿臉不屑,“不過一個乳孃的女兒,即便本宮將後位拱手相讓,這滿朝文武也絕不會讓你這般身份的人坐上去。”
“巧了,”江江抱緊阿孃的牌位,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娘娘與奴才想的一模一樣,若是沒有一個像丞相大人這樣的父親做背景,這鳳印握進掌心裏怕是會燙手。”
江江的話似有深意,中宮不解,“你這是甚麼意思?”
“當然是......”江江一點一點靠近皇后,側頭附在對方耳畔含笑道,“先出宮尋個好父親咯。”
說完這句話,江江徑直走到馬車旁拾級而上,車伕拽着繮繩驅馬向前時,江江掀開車窗墜着的厚厚帷幕,朝皇城之中某處閣樓撇了一眼,而後移向地上站着的中宮娘娘,目光落在她髮髻金光閃閃的鳳釵上。
“宋芊芊,這皇后的位置你且好好兒坐着,三年後,你的位置和你的命,我都要!”
馬車日夜不停的行了整整三日,纔到達曲池。
江江抱着阿孃的牌位隨車伕坐在前室,故里的風景迎面而來,打有意識起便住在皇宮,這裏於她而言陌生的像是異鄉。
車子停在曲池最繁華的長街上,江江抱着阿孃的牌位跳下車,踩着青石板獨自朝長街更深處走去。
沿着這條街一直往前走,一步,兩步......走夠三百六十一步,停住抬頭,就會看見整個曲池最豪華的府宅。
白玉爲柱,黃金鑲邊,紫檀漆制而成的牌匾上刻着先皇特賜的“奉公”二字,光是一個門廳,便將主人的財與名彰顯的淋漓盡致。
江江緩步走上前,執起門上銅環輕輕叩擊了兩下,隨着敲擊聲落,一名小童從門縫裏探出頭來問她,“姑娘找誰?”
“麻煩小哥幫忙通傳一聲,就說......”江江抿了抿嘴脣,撲通一聲跪在白玉鋪成的臺階上,“就說江氏之女攜母親牌位求見祖母。”
“江氏?”小童撓了撓後腦勺,不明所以,“姑娘可是找錯人了?我們家太太姨娘裏沒有姓江的。”
“錯不了,”江江搖了搖頭,堅定的道,“小哥只需到老太太跟前兒知會一聲便可,她......一定記得我母親。”
小童細細打量了江江一眼,見她懷抱亡母牌匾,模樣認真不像說謊,撅着嘴巴疑惑的嘟囔了一句,“真是奇了怪了。”
嘟囔歸嘟囔,小童還是盡職盡責的前去通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