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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風吹舟子雨打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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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風吹舟子雨打城

風吹舟子雨打城,城下秦淮歌舞聲。

當年聖人徵發處,烏衣巷口胭脂濃。

梁叛坐在孫楚酒樓的二樓,耳聽着窗外激烈嘈雜的雨點聲,手裏閒翻着一本新訂的詩集子,剛好看到這一首《雨中坐樓懷孫楚望秦淮》。

這部詩集子的作者,叫呂致遠,生前是江寧縣戶房書辦。

昨晚的確出事了。

梁叛和老週迴到縣衙的時候,張知縣立刻屏退了老周和一干伺候雜役,告訴他一件事——下午酉時三刻,縣衙戶房呂書辦被人一刀刺死在了西水關外的秦淮河邊。

兇器是一把鐵匠坊裏隨處可見的剔骨刀,胸口刺入心臟,一刀斃命。

可惜梁叛看不到屍體,沒辦法用屍檢手段查到任何線索。

此案已經由黎縣尉和捕班王班頭在查,但是西水關外的商家住戶抓了幾十個,整整一夜都沒有審出任何有價值的信息來。

張知縣命令梁叛繞過黎縣尉和王班頭,單獨祕密調查此案。

單獨祕密的意思,不是完全不讓人知道,而是縣裏不出差票給他。

沒有差票,就是不準動用官家身份,也不會得到縣衙授予的任何調查權利,那就只能全看他自己想辦法!

張知縣知道,整個江寧縣的三班衙役百十號人,最有辦法的,就是梁叛。

梁叛沒有問爲甚麼,不必問,張守拙也不會說。

只要在三天內找到任何可靠的線索,縣裏獨賞花紅一百兩,如果抓住人犯,張守拙另從私帑之中再贈二百兩!

梁叛接了,即便這樣做很可能會得罪黎縣尉和王班頭。

花娘的贖身錢,就是三百兩。

但是這個案子很難。

昨天下午到前半夜的那場大雨,把S人現場的一切痕跡都沖刷得乾乾淨淨,只留下一具不明不白的屍體。

梁叛轉頭看了看酒樓窗外的雨,就和昨天的那場一樣大。

這孫楚酒樓又叫“太白樓”、“醉仙樓”,是南京十六名樓之一,也就是大名鼎鼎的“樓懷孫楚”,坐落在南京城西水關外的秦淮河畔,距離呂書辦被S的地方,不足二十步。

孫楚酒樓外就是外秦淮,河畔一排河房早已被那雨幕遮蓋住了,只有酒樓對面最近的那一座,還剩下模模糊糊的幾道灰色輪廓。

遠處三山門的城樓還在,連着一小段灰暗的城牆影子,其餘的世界便一齊消失在了大雨的罩籠裏。

二月的南京城,還鮮少有這樣大的雨。

不知道呂書辦在作這首《雨中坐樓懷孫楚望秦淮》的時候,是否也坐在此處,望着窗外的如此大雨,和雨中的悠悠秦淮?

這時噔噔噔樓梯聲響,一名身披蓑衣斗笠的漢子衝上樓來,見面先拱了拱手,大笑着說:“梁五爺,多日不來關照鄙幫,怎麼這等天氣反而有所指教?”

這人嗓門又粗又大,但是說辭卻是密不透風,顯然是江湖上的老油子。

梁叛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子,將面前的熱茶推到桌對面,指了指板凳,請那漢子坐下喫茶。

等那漢子支起斗笠,痛痛快快飲乾一碗茶水以後,他才笑呵呵地回答:“馮二哥,咱們明人不說暗話,勞你大駕走這一趟,其實也是迫不得已——昨天我們江寧縣的呂書辦出了事,你不會不曉得吧?”

馮二哥打了個哈哈:“知道。”

除此之外並無他言,他是等梁捕快亮底,自己並不想主動開甚麼話頭。

其實這件事還沒傳開,整個江寧縣知道的明面上還不超過十個數,但是馮二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消息靈通——正如梁叛所說的那樣,明人不說暗話。

梁叛也沒打算在口頭上跟這種老江湖打甚麼機鋒,直接說道:“既然馮二哥知道,我就不囉嗦了。一句話,這西水關前後的內外秦淮,從南傘巷到回龍街下浮橋,都是你馮二哥的地盤。河邊的貨棧米糧鋪也都是你們漕幫的買賣,所以有件事非得仰仗馮二哥——我想請西水關前後的兄弟們回憶回憶昨天下午,見過甚麼人,聽到甚麼事,都請記一記......不知道幫裏的朋友們肯不肯幫這個忙?”

一聽只是這事兒,馮二哥暗暗鬆了口氣,他來之前做得最壞的打算,就是官府抓不到兇手,要拿他們幫裏的弟兄開刀頂缸,或者乾脆就是找個由頭收拾他們漕幫——要知道,整個南直隸,眼紅他們漕幫的人數也數不過來!

現在聽梁五這意思,是自己多慮了。

只要不是找漕幫的麻煩,事情便好辦得多,即便不怎麼好辦,他馮二也願意賣這位梁五爺一個面子,高低把這個人情做了。

馮二和梁叛過去沒有任何交情,但是他很聽說過這個有點門道的公門人。

這個梁五雖然是個官家空子(黑話,指不在幫的外行人),但是很懂江湖規矩,爲人也很夠意思,所以在江湖上混出個“梁五”的諢名。

尊敬此人的,有叫“五爺”,有叫“五哥”的,不尊敬的,也要叫一聲“梁五”,總之都是對江湖朋友的叫法,似乎大家都不拿他當個空子來見外。

江寧縣這一畝三分地,此人三教九流都喫得開。

江湖上的人講規矩講面子,他們漕幫雖然家大業大,但是也願意多個朋友,少個對頭。

於是馮二霍然起身,拍着胸脯說:“小事一樁!明天午時,趙記貨棧,請五爺來拿東西!”

其實照梁叛辦事的宗旨,絕不會讓漕幫和馮二白白幫這個忙,不過眼下沒有十足的把握,所以暫不說破。

梁叛只是站起來,向馮二拱手:“多謝馮二哥。”一直將對方送到樓梯口,這纔在馮二接連的“留步”聲中停住了腳步。

馮二一走,梁叛便從腰帶裏掏出一個小本子、一支炭筆,小本子翻到空白頁,用炭筆刷刷寫下幾個加密的簡體字:漕幫馮二,明日午時趙記貨棧。

這時有個倒茶的夥計走上來,看到梁捕快寫字,立刻伸長脖子偷瞄了一眼。

可是字跡太過潦草,這酒樓夥計縱然識得幾個大字,也看不懂這一行天書。

這種加密文字別說是小夥計這麼個半吊子,就算是湖溪書院的老夫子來了,也認不出一個。

只有梁叛自己知道,這些字到底是甚麼意思。

他合上小本子,並沒有急着走,梁叛今天在這約了兩個人,第一個是馮二,後面還有一位,是昨天值守三山門的城門吏,他在等。

不過兩人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小半個時辰了,梁叛卻不急躁。

城門吏再低也是個“吏”,有上升之格,捕快再橫也不過是個“役”,乃是“奔走於公家,執雜役之人”,不入場面之流的。

大明選官共有三途:進士、舉貢、雜流,胥吏舉官便屬於“雜流”之途。

雖說這三者在實際選官過程中有所偏倚,進士、科貢皆可直接授官,但是吏員每三年一考,只要三考期滿合格,也可獲得官身。

大明朝開國以來由吏員晉身當朝大員的不勝枚舉,比如洪武年舉告胡惟庸謀反的塗節,便是中樞的一名佐吏出身,最後官至御史中丞。

而衙役一類,好一些的算是“同凡”,也就是身份地位等同平常百姓,差一些的如更夫、門子、伙伕、轎伕等,都是賤民,永遠無法晉升爲官的。

所以這“吏”、“役”二者雖說做的都是官家瑣碎低賤的事體,但是本質上有着天壤之別。

梁叛肯等那城門吏,一方面是雨大難行,對方稍遲一些可以理解,一方面就是出於身份緣由,不得不等。

可是眼看着窗外雨勢漸漸收了起來,雨點砸在地上,也再沒有之前的浩大聲勢了,那城門吏依舊沒有來。

梁叛搖搖頭,知道不必再等了,伸手在桌上排了二十個制錢,揹着手便走下了樓。

見他從樓上下來,原本坐在一樓的幾個茶客全都站起來朝他看。

梁叛揮揮手:“走,去富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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