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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骨鄉追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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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爹拿探子當柺棍拄着,一步一晃地走到了馬老爺子的墳前。

馬老爺子二次下葬屬於喜喪,所以墓碑上面掛着碩大的一捧紅花。

花是用大紅綢子做的,紅色的花和青色碑結合在一起,給人一種莫名詭異的感覺。

老爹撩開大紅花,手指在碑文上一筆一筆地描着馬老爺子的名字。

“馬老爺子,咱們兩個沒冤沒仇,我其實不該來找你,但是你家兒孫逼人太甚,我一個喫骨門飯的手藝人,實在沒別的法子!”

說完,老爹好像換了一個人一樣,渾身的精神一下子抖了起來。

他身上的氣質開始變得凌厲,隨後抄起探子,乾脆利落地打進土裏。

把探子打進棺材,其實挺費勁的一活兒,就是平時,也得花上不少時間。

可是這一次,老爹兩手青筋暴露,探子在他手裏彷彿是扎進了豆腐裏,頃刻間就已經沒進去了大半截。

我驚呼了一聲:老爹!

他沒說話,而是從口袋裏抓了一把甚麼東西,一下子塞進嘴裏。

老爹把那東西咀嚼了幾下,瞬間他的嘴角就流出殷虹的血來。

我不知道他吞進嘴裏的是甚麼東西,但是看到血,還是嚇了一跳。

緊接着,他衝着空心的探子使勁一吹。

隨後,嘴裏的東西和着血,順着探子急速噴了進去。

幾乎是在一瞬間之後,整個老墳上面的空氣彷彿劇烈的震了一下。緊接着,探子裏面傳出了一陣淒厲的嗚咽聲。

那聲音好像在哭,又好像在嚎,我嚇的一縮脖子,腿一軟,差點就跪下。

驚駭中,我就看見一股子氤氳的霧氣從墳裏滲出來。

那墳就好像破了洞的氣球,迅速的乾癟。

氤氳的霧氣盤旋在老墳的上面,緩緩地流動,最後變成了一張好像只剩骨頭的臉。

那張臉急速的變形,嘴巴張開到了一種不可思議的程度,彷彿在嘶吼,彷彿在哀號。

最後臉被徹底撕裂,哀號嗚咽聲戛然而止。

嗚咽聲後,老墳上彷彿捲起了一股看不見的氣流,捲走了一切的生氣和骨氣,上面附着的草皮迅速枯萎,墳包子似乎也縮小了一圈兒。

老墳就像一座被酸雨腐蝕了的房子,迅速變得腐朽,破敗。

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它變成了一座枯墳。

枯墳就是死墳,沒有骨氣,連泛出來的鬼火都熄滅了。

同時,老爹也像一棵衰草,一下子癱在了地上。

他想把探子從墳裏拔出來,可是試了幾次都沒能成,最後還是我幫他做的。

我問老爹到底做了甚麼,老爹跟我說,甚麼都別說,甚麼都別問,讓我帶他回家。

家在哪兒,我們的家其實已經沒了。

我把老爹背下了山,半路上他就睡着了。

最後,我們回到了橋洞底下,我怕他着涼,於是點上了一篝火。

老爹在篝火的映照下,整個晚上,臉色都是鐵青的。

第二天早上他醒過來的時候,好像一下子老了十歲,臉上的皺紋好像刀刻的一樣。

似乎一個晚上,他的命被生生地抽走了十歲。

我嚇了一跳,問老爹要不要緊。

老爹說沒事,他是犯了行裏的忌諱,所以活該變成這樣。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神兒直髮飄,很有點兒看透生死的味道。

我讓他等着,等我去弄點兒喫的回來。

我們雖然沒了家,但是錢還是有一點兒的。

我到縣城買了燒雞、牛奶,還特意帶回來一些營養藥,給老爹補補元氣。

回來的路上,就見鎮子東頭人頭攢動,好多人在切切擦擦地咬耳朵,像是出了甚麼事。

我湊過去一問才知道,是馬家出事了。

馬騰一家昨晚在回京城的路上出了車禍,撞上了一輛滿載鋼筋的大貨。

鋼筋刺穿了汽車的擋風玻璃,扎進了馬家媳婦和兒子的肺裏。

肺泡破了,人不會馬上死,但也救不活。

他們一家是因爲喘不過氣來,活活憋死的。

人死的時候,因爲拼命想呼吸,嘴巴幾乎都被指甲抓爛了。

我一個激靈,老墳上那張撕裂的臉,一下子映進了我的腦子裏。

這僅僅是巧合嗎!

我心底深處已經意識到,馬騰一家的死,一定是老爹做的手腳。

沒想到,昨天晚上他做的事情,居然會有這麼恐怖的威力。

我頭一次對老爹產生了莫名的恐懼。

鎮子口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後來我才知道,馬騰並沒有死。

但即使沒死,他也廢了。

回到橋洞底下,我爸這事兒告訴了老爹。

老爹的臉色很難看,“唉,我本來只是想對馬騰的,可是這次下手還很了,殃及了他的妻兒。這個孽,得我來受。”

我隱約猜到了老爹所說,但是我一直有個疑慮,斂骨的手藝人,真的有這麼邪門的能耐嗎。

老爹說完,就讓我趕緊走,趕緊離開這地方。

我驚了一跳,問他爲甚麼。

他緩了一會兒,跟我說,馬騰不是傻子,既然他沒死,早晚會查到這事兒跟我們有關。

這小子不是個善茬兒,等他找上門來,我們父子兩個就得沒命。

我聽完,嚇出了一身的冷汗,背起老爹來就要走。

可是老爹跟我說,他不能走。孽是他造的,他得受着,不然會禍及子孫。

我哭着說不行,要走我們爺倆一塊走。

老爹死活不停,我心說軟的不行就來硬的,於是我假裝聽話,出了橋洞之後就直奔縣城。

我在縣城租了一輛車,尋思着把老爹硬塞進出租車,到時候他不走也得走。

可是等我再回到橋洞的時候,就見一羣陌生人,正從裏面散出來。

我一看那架勢,心裏咯噔一下,情知不好。

下了車,我一路狂奔進橋洞,就見老爹渾身是血,已經奄奄一息。

他那個樣子,擺明了是被人打的。

操他媽的,肯定是馬家的人乾的!

我想去找馬家人算賬,結果老爹拉住了我。

他讓我趕緊走,馬家人要報仇,他們不知道我要回來,不然的話肯定饒不了我。

眼見老爹這樣,我哭着要送他去醫院。

可是他說不用了,他死了,這門手藝也就絕了根兒了,以後我也就能平平安安地過日子了。

我媽死了,現在老爹也要不行了。

在這個世界上,我馬上就要沒有親人了。

想到這兒,我不由得悲從中來。

可是悲慼中,我還有一個疑問一直憋在心裏。

我問老爹,我媽是不是真的死了,人頭傘裏的那個腦袋腔,是不是我媽的。

老爹的眼裏閃過了一絲亮光,“不要問,這個——不能告訴你。”

說完,他喘了幾口粗氣,“你一個人,好好活下去。要是實在活不下去了,就去省城,找一個叫閻市長的,他是——我的——我的——”

老爹氣若游絲,聲音越來越少,最後我甚至沒聽清楚,那個閻市長到底是他甚麼人。

最後老爹死在了我懷裏,我想把他送去火化,但是出租車司機不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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