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墨攻
謝湄從新加坡回來給成茵帶了幾袋子零食,而成茵回饋給她的是幾袋子衣服,還有一句雲淡風輕的話,“我打算跳槽了。”
謝湄的心思全在漂亮衣服上,“那就跳唄,這年頭跳個槽一點都不稀奇。”
“我想進軍諮詢業。”
謝湄這才把注意力從衣服上收回,訝然瞪向成茵,“你說甚麼?你,你要做諮詢?”
“是!”成茵答得鏗鏘有力。
謝湄憂心忡忡,“你怎麼還沒走出陰影?你這是何必呢,就算跟人慪氣,也不用做這麼絕呀!你說你在原來的行業裏做得好好的……”
“我沒跟人慪氣,我是想爭一口氣!”
一想到楊帆拿自己當小孩訓的情景,成茵的脊樑骨就挺得筆直,“我要加入一個比他那公司強很多的公司,搶他的客戶和業績,這叫——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打秋風。”
“……”
“當然,這僅僅是我奮鬥的目標之一,我的另一個目標是,”她的目光開始凝重,“找一個比他還厲害的成功人士做男朋友,我要他有一天對我刮目相看!”
成茵的眼眸因爲這一番宣誓而閃閃發光,裏面盪漾着的全是憧憬的小星星,謝湄目瞪口呆,好一會兒才嘖嘖嘆息,“因愛生恨實在是太可怕了!”
“我沒跟你開玩笑。”
“我知道你來真的,可你怎麼能保證跳得進那個行業?還得是大公司,還得是高端業務,門檻可不低哦!”
“有志者事竟成!”成茵絲毫沒被打擊到,“吳士宏當年進IBM還做過清潔工呢!”
“你不會也想從清潔工做起吧?”謝湄打量她那雙細皮嫩肉的手,半含戲謔。
“沒那麼慘!我打算從做助理開始起步。”
“已經有目標了?”
“嗯,AST在招部門助理,我已經投簡歷了。”
“AST?”謝湄擰眉思索,這個名字經常出現在他們酒店的客戶名單上,“是那家美國頂尖的諮詢公司AST?”
“正是。”
謝湄暗吸了口氣,儘量讓自己語氣平和,“成茵,我覺得你可以去試試,但最好不要抱太大希望,這公司可……”
“行了行了,你甭給我潑冷水了,我志在必得,拼着被潛規則了也得成功!”
謝湄只得吞掉後面的規勸,成茵一旦犯起牛脾氣,誰也攔不住。
無論從工作經驗以及抗壓能力等各種軟硬條件來衡量,謝湄都不看好成茵的這次跨行業跳槽。
然而,這世上似乎還有一種叫“奇蹟”的玩意兒。
一週後,成茵在電話裏尖叫着告訴她,“謝湄謝湄!你能相信嗎?我被AST錄取啦!!!”
謝湄立刻也回以驚聲尖叫,“甚麼!你真被潛規則啦??”
“去你的!”成茵開心大笑,“我那是和你開玩笑呢!甚麼規則也沒有,總之呢,這回我是真成功啦!”
那天晚上,謝湄特意推掉了一個重要飯局,和成茵相約去喫她最愛的火鍋。
“你這樣深入虎穴行復仇大計,只怕楊某人一眼就能識破吧?”謝湄笑呵呵地打趣她。
“識破也沒辦法!”成茵儼然春風得意,“任何人都阻擋不了滾滾向前的歷史車輪——不過我警告過三哥了,讓他不要多嘴。”
謝湄學她軟軟的口吻,“你三哥對你轉行有甚麼看法?他是不是也看穿你的心思了?”
成茵扁扁嘴默認,以唐曄的智商,這還用說麼!他一聽這消息就沒怎麼開口,一雙別有深意的眼眸要笑不笑地盯着成茵就足夠她心裏起毛了。
她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停留,轉而反問謝湄:“你對我三哥的反應還是挺有把握的嘛!怎麼樣,哪天我再把他約出來,你們倆聊聊?”
謝湄咯咯笑了一陣後說:“等他甚麼時候把那車換個牌子再說吧!”
成茵也跟着大笑起來。
這是自那樁倒黴的糗事過後成茵首次發出開朗明快的笑聲,謝湄覺得,無論她跳槽後的結果是步步高昇還是生不如死,這一刻也是值得慶祝的。
兩隻載滿紅酒的杯子在空中砰然對撞,微醺的謝湄笑嘻嘻地開口,“來,爲成茵的奮鬥乾杯!”
第一天上班,成茵的直線老闆高翔出差未歸,一位名叫劉宗偉的同事接待了她,從他遞過來的名片上,成茵瞭解到他是分管某個組的項目經理,但他不讓她稱呼自己劉經理,“叫我埃倫就行了。”
劉宗偉花了一個上午給成茵做入職培訓,介紹AST輝煌的歷史,AST在全球尤其是中國的業務狀況,他自信驕傲的神色感染了成茵,她有種終於走上正途的振奮。
在介紹到AST中國的主要客戶以及合作伙伴時,成茵發現,楊帆所在的英銳諮詢公司居然羅列在AST的合作伙伴名單中,頓時愣住。
如此說來,英銳和AST非但不存在搶食關係,還是非常密切的合作者,那她“站在巨人肩上打秋風”的美夢豈不是就此破滅了?
“呃……埃倫,不好意思,”她舉手打斷劉宗偉,“我能不能聽聽AST和英銳的合作情況?他們是……怎麼開始的?”
劉宗偉牽動嘴角,那神情竟似在讚揚成茵的銳利似的。
其實英銳的背景他剛纔已經大致給成茵介紹了下,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小諮詢公司,能夠把手伸到AST的肩膀上來並不失時機勾住,必有其不同尋常的原因,只是他沒明說而已,沒想到成茵“明察秋毫”,這在他們這行是個不可缺失的特質。
“三年前,英銳還是個甚麼都做的雜務公司,業務量不多,員工流動又快,可以說很不得志。後來他們的投資人不知從哪裏打聽到有個在美國諮詢業呆過幾年的業內人士有意回國發展,所以就拉攏了他。加盟後,憑藉他在這個圈子裏的人脈做得風生水起,然後……唔,很自然就和我們公司建立了聯繫。”
“那人……叫甚麼名字?”成茵明知故問。
“安迪楊,楊帆。”
聽到楊帆的名字從別人口中說出,成茵有種異常奇妙的感覺,當然,也不乏沮喪,看來,她的A計劃還未實施就已經泡湯了。
真是計劃趕不上變化。
不過她很快安慰自己,沒事,我還有B計劃。
身處這樣一個人才濟濟的大公司,她就不信淘不出一個比楊帆強的人來。
她正胡思亂想,劉宗偉忽然拋下手上的白板筆問:“你原來是德資企業的?”
“不是,公司是意大利人開的。”成茵順口答,不明白他爲甚麼這麼問。
“那你可要小心了,高登,哦,就是高翔,他不太喜歡意大利公司出來的人。”
“爲甚麼?”成茵心頭一凜,這話從何說起,難道就是所謂的下馬威?
“這個麼……他以前和意大利人有過合作,說他們的思維出了名的混亂。”
“不至於吧。”成茵訕訕,“我們那兒……還可以啊!”
不過她馬上聯想到每個季度末部門裏混亂得跟打仗一樣,底氣頃刻間也虛了下來。
“高登招人有三不原則,不招意大利企業出來的,不招J大的,不招女性。”
成茵腦海裏飛過一串代表無語的省略號,“這又是爲甚麼?”
“不招J大的,是因爲部門裏以前來過幾個J大的學生,個個志大才疏,讓人反感;至於不招女性,主要也是因爲這裏的工作強度比較大,女孩子可能會承受不住壓力。反正這些都是高登招人的原則,人事部都知道。”
成茵聽得犯暈,乾笑着反問,“既然如此,我怎麼還會出現在這裏?”
“原因很簡單,你不是他招進來的。”
“……”
“我們部門的招人許可剛批下來,高登就出長差去了,碰巧他的老闆羅伯特過來坐陣,順手就把招聘這事也攬了下來。羅伯特喜歡用女孩子,認爲女生做事比較細心。面試過後他曾經說過,你是那幾個應徵者中表現最自然的,口語說得雖然有點結巴,不過條理還算清晰。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略微停頓,面龐上浮起一絲含有深意的微笑,“他娶了個意大利人做老婆。”
簡而言之,還算過硬的學歷背景和幾個巧合交織在一起,讓成茵走了回狗屎運,她真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覺得倒黴。
“不過,你進了AST也不代表甚麼,如果做得不好,試用期內隨時可能走人。”
同樣的規章條例哪個公司都有,可偏偏從劉宗偉的嘴巴里說出來,就是那麼的讓人坐立不安,成茵有種泥牛入海的感覺。
難不成她跟謝湄關於“潛規則”的玩笑要一語成畿?
可怎麼也得先看看對方人長甚麼樣吧!她長這麼大,一次完整的戀愛都沒談過,這犧牲也未免太大了。
劉宗偉見成茵一臉凝重,遂輕笑着緩和語氣,“你也別太緊張,我剛纔說的這些都是公司裏的規矩,不過高登人不賴,對下屬也挺照顧的。再說,”他忽然一反嚴肅的表情,俏皮地對她眨了眨眼睛,“你是咱們部門唯一的女同事,我們無論如何也得把你保下來啊!”
至此成茵才明白,原來劉大人剛纔的一本正經都是裝的,她差點痙攣的心臟終於恢復了舒坦,“謝謝埃倫!那以後有甚麼麻煩我就直接請教你,可以不?”
初來乍到一個新環境,人總是習慣於抓住自己率先碰到的那根稻草,成茵也不例外,況且她對想像中的老闆高翔還是有種凜然不可親近的懼怕感。
“沒問題!”劉宗偉答得暢快,略略沉吟後又道:“後天高登就回來了,按照慣例,他會先找你談話。”
“談甚麼?”成茵眼眸閃亮,“你能給點提示嗎?”
“我想,他會告訴你三件事。”
“第一,”高翔在白板前轉身,臉上一絲笑意也無,“有不懂的地方要及時問,儘快搞明白,不要不懂裝懂。”
成茵用力點頭。
“第二,產生錯誤不可怕,可怕的是缺乏承認錯誤的勇氣,還拿別的錯誤去掩蓋,我不希望你也是這樣一類人。”
成茵使勁點頭。
“第三,隨時可能會加班,你要有心理準備。”
成茵深吸一口氣,再次點頭。
沒見老闆之前,成茵就已經明白,無論老闆長成啥樣,她都執行不了潛規則這種高風險、高難度的任務,此刻望着高翔那張不算難看但鐵板一塊的臉,她又給這個不能完成的任務的難度係數多加了好幾個點。
既然沒膽冒險,又想在此地生存下去,唯一的出路只有好好幹了。
高翔安排劉宗偉帶她,這正中成茵的下懷。
進AST一週後,成茵發現,除非有非參加不可的會議,平常同事們都不來辦公室,個個神出鬼沒,劉宗偉算這羣人中在辦公室最呆得住的一個了,不過也是隔三差五就要拎成茵一起去跑客戶現場。
跟劉宗偉一起做事很輕鬆,他腦子活絡,人又開朗,熟悉了之後甚麼都肯跟成茵說,着實教了她不少入門常識。
這份職業和成茵以前那個物料管理的崗位,工作內容相差不是一點點。在這裏,每天都有新奇的事發生,而當她看着那些能獨立做項目的同事在會議室裏把客戶的問題分析得頭頭是道時,心頭頓時湧起傾羨之意,好似有甚麼東西被默默激發了。
如果哪天她也能站在臺上運籌帷幄就好了。
但眼下她離這個目標還很遠。
同事們來往的郵件裏充滿了數不清的專用詞彙,對她而言狀如天書;高翔更是把她交上去的幾份報告都原封不動地打了回來,上面用紅筆標註的圈圈叉叉讓成茵心驚肉跳,照此情形下去,她和AST豈不是離沙揚娜拉不遠了?
可乾着急一點都不頂用,成茵只能靠加班來彌補自己的空白和無知。
她拿出大學時攻克英語四六級的勁頭,先從各種專門詞彙熟悉起來,到逐步搞明白郵件裏都在講甚麼,再到她所涉及參與的幾個項目的全貌與細節,不管有無必要,她統統認真研讀。實在搞不明白的就問,有時候劉宗偉不在,她就厚着臉皮去找不熟悉的同事詢問。
當然不可能有得無失。要想多學東西就得多做事、嘴巴甜,所以,給人跑個腿、多打幾份文件她從來沒有二話,這樣一來,她再要有甚麼問題請教別人,對方也不好意思三言兩語就把她打發了。
高翔是工作狂,還是把辦公室當家的那種,當他這個工作狂每晚鎖門出來發現大廳的某個點上還有個比他更瘋狂的人時,難免會萌生出“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慨。
於是乎,在成茵逐漸像樣的報告和甜美的笑容面前,他對她的偏見也像陽光下的冰層,慢慢融化開來。
換了工作後,成茵起早貪黑、一反常態的忙碌讓周媽媽對她的跳槽起了疑心。
“我說你這孩子換單位就換單位吧,但也不能這麼個換法呀!搞得跟簽了賣身契一樣!你到底圖啥呀?工資特別高?也沒聽你提起啊!從前朝九晚五的多好,星期六星期天還能出去逛逛街,你再看看你現在,走路都在唸念有詞,像個甚麼樣!”
成茵笑道:“媽,我跳槽是因爲這個行業有前途嘛!”
周媽媽捶捶走酸了的雙腿,“前不前途的我不懂,多掙錢纔是硬道理,你工作這麼積極,老闆答應甚麼時候給你漲工資了沒有?”
成茵殷勤地給媽媽泡來一杯蜂蜜水,然後坐她身旁言之鑿鑿地白乎,“賺錢在其次,正所謂性急吃不了熱豆腐。您仔細琢磨琢磨,當今社會甚麼最喫香?那絕對是耍嘴皮子的最喫香!耍嘴皮子靠的是甚麼?”
她指指自己的腦袋,“當然是這兒啦!古人都說了,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您自己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麼?上個月一定掙了不少吧?”
周媽媽立刻得意起來,對她伸出倆指,“這個數!”
成茵乍舌,“兩萬?媽您現在絕對屬於高薪階層!”
在陽臺上護理植物的老爹一聽,立刻重重嘆了口氣,“甚麼高薪!坑的還不都是親戚朋友的錢。”
周媽媽的臉頓時拉長,不樂意了,“這怎麼能叫坑呢?有公司有合同,利益也有保障的,這怎麼能算坑麼!”
老爹放下水壺走進來,“那你怎麼不試試去給陌生人推銷啊!看你賣不賣得出去,朋友那都是沒辦法,給咱們面子!”
“嗨!周遠志,我不就勸老許爲他老伴買了兩份保險嘛!人家都沒說甚麼,用得着你在這兒動肝上火的?他肯買那是因爲他信任我……”
成茵一吐舌頭,在父母沒完沒了的爭辯聲中偷偷溜回房間,繼續鑽研數據去了,反正關於媽媽這份工作正當與否的爭論在這個家裏是永無休止的。
進AST的第一個月就這麼無風無浪地過去了,春節轉眼就至,親戚間的走動必不可少,成茵除了非去不可的應酬之外,其餘時間就貓在家裏做功課,七天的長假彌足珍貴,給了她迎頭追趕的好時機。
在家做事雖然也辛苦,好在人自由,不用天天去公司報到,時間也能自己掌控,早晨還能睡懶覺,這是成茵久違了的享受。
到了初五,連父母都懶怠往外跑了,一家三口貓在家裏搗持喫的,當然大廚還是老爹,成茵休息的時候也會跑去給他湊個手。
周媽媽現在是家裏賺錢最多的成員,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很多家務她都理直氣壯撂手不管了。周老爹雖然有怨氣,但他退休在家後,除了擺弄擺弄陽臺上那幾盆花,平日也沒甚麼事,就這麼半推半就地成了一把手的保姆。
這天家裏包餛飩喫,這個成茵拿手,她包的餛飩肉餡厚實又從來不會散,一個個碼在案板上,憨憨的透着股可愛勁兒。
老爹與她並排站着,臉上洋溢着慈愛的笑容,說出來的話卻讓成茵如聞滾滾驚雷。
“茵茵,李卉那個叫楊帆的表弟前陣子是不是追過你?”
“呃……啊??”成茵一哆嗦,皮子差點從指縫間溜走,“沒有的事兒,你聽誰瞎說呢!”
老爹笑呵呵地,“別瞞我了,你說出去加班那次,其實根本不是去公司,是和他見面去的吧,難怪那天晚上回來臉色就不好看。”
成茵的腦子當場死機,老爹甚麼時候成狄仁傑了。
隔了好一會兒,她纔想起來反問:“是……是李卉說的?”
她這一問更是將謠傳坐實。
老爹道:“李卉怎麼會跟我們說呢,是姚遠無意間說出來,被你舅媽聽到,她又忍不住告訴了我們。”
“舅媽還誇你呢!”媽媽一腳跨進廚房,“她平時沒少受李卉明的暗的擠兌,你把她常放口邊唱的那個甚麼了不得的表弟這麼一揣,你舅媽甭提有多解氣了!”
成茵的小心肝頓時顫啊顫的,楊帆這回算是冤大發了。
老爹抿了抿嘴反駁,“話不能這麼說,李卉和大嫂不合,關楊家那孩子甚麼事。我倒覺得楊帆不錯,長得一表人才,家教又好,說話做事有板有眼的,叫人心裏踏實。茵茵,你的年紀呢,這種事也該考慮起來了,旁的都是假的,最重要是人得好。”
沒等成茵有所反應,周媽媽先慍怒上了。
“你最近怎麼老跟我唱反調啊?合着我反對的你就贊成啊!”
“咱就事論事,你別擴大。”
“好,就說這事!楊帆是有出息,可有出息的人多了去了,憑甚麼咱們茵茵不能挑挑,非得就他呀!再說了,他那個人總是四平八穩的,不管說甚麼都要考慮好了纔開口,茵茵這麼愛熱鬧,跟他在一起非悶死不可!”
聽着爸媽各執一端、理直氣壯地辯論,成茵羞得只恨少個地洞鑽進去。
“哎呀你們煩死啦!”她把手上的餛飩皮子一摔,轉身就奔回了房間。
廚房裏的吵吵聲立刻應聲而止,周老爹和周媽媽面面相覷一番,壓低了嗓門又互相埋怨起來。
成茵面如死灰地坐在棉被上,就差把滿頭頭髮給揪下來了。她本來漸趨平靜的一顆心讓新年期間的這場親戚大串聯生生擊了個粉碎。
越想越窩囊,本來自己是原告,這下子,反成被告了。從今往後,她還得欠楊帆一個大人情。
成茵覺得,自己多年前保存的那份美好的初戀情懷,自從被她愚蠢地拱手奉出去之後就全變味了。
如今,她連偶爾咀嚼一下過去那幾個經典片段的閒情雅緻都沒有,每天忙忙碌碌地鑽營在瑣碎事務中,就怕回憶浮上心頭,彷彿唯其如此,才能杜絕那份頻頻湧來的難堪。
可她能怨誰去,還不都是自找的。
成茵的報表終於不再那麼讓人難以忍受了,而且在部門會議上也能說出點自己的見解來,每當這時,她總能感覺到高翔投射過來的目光裏含着些微嘉許,彷彿在說:“孺子還算可教也。”
新年伊始,業界有個級別不低的技術諮詢研討會,內容包括幾名資深人士的講座以及爲出臺新的行業標準提前收集反饋意見。
高翔沒空參加,特意委派了劉宗偉和成茵一塊兒去,還當着成茵的面叮囑劉宗偉,“記得帶芬妮好好轉轉。”
出了高翔的辦公室,劉宗偉就對成茵擠了擠眼睛,“機會不錯。”
他是關係至上論者,尤喜此類交際場合,而高翔對他的囑咐意味着成茵終於有資格代表AST出去結識更多的人了。
論壇設在某大學的一間小禮堂內。
一走進去,濃重的學術氣息撲面而來,這主要緣於隨處可見的宣傳招牌,舊的理念用新的詞彙重新排列組合後高高懸掛起來,與底下的人聲鼎沸相得益彰。來賓中沒幾個人是老老實實坐在位子上等開幕的,原本寬敞的走廊裏塞滿了各式各樣高談闊論的人。
劉宗偉果然守職,和新朋舊友打招呼時不忘順帶把成茵推銷出去,因爲高翔的威名遠播,很多人都因爲成茵能夠擊敗異性躋身他的團隊而對她刮目相看,爭着過來一睹芳容,她帶去的一疊名片很快就只剩了幾張。
不過和這些紙片相比,劉宗偉本人更象一張AST的名片,走到哪兒都有人笑臉相迎。
成茵很快發現,幾乎沒有多少人關心講座的內容是甚麼,但對講座前這場序曲般的自由交流表現踊躍。
劉宗偉抽空告訴她,因爲研討涉及行業標準,不僅是各大諮詢公司都派人過來參加,連不少與之相關的企業也會趕來旁聽,所以,對諮詢公司們而言是個不可多得的推銷自己的好機會。
成茵正琢磨要不要假作不經意地問一聲“像英銳這樣的小公司會不會被邀請”時,視野裏,楊帆已經領着三四個下屬氣宇軒昂地邁步進來,其中兩個成茵似乎在AST見到過想必是過來談甚麼合作項目的,而離他最近的,自然是搶眼奪目的捲髮美女舒妍。
看見楊帆,成茵的心頭還是無可自控地人仰馬翻,她一面輕輕告誡自己“淡定!淡定!”一面悄悄往置於角落的茶水間裏鑽。
她需要時間平復心情。
這時候,只要認真端詳她的面容,就能看到她風平浪靜的表情下面那一層濃稠的慌亂。
楊帆一路走過去,微笑着頻頻與人打招呼,顯然也是久經沙場的一員老將。不過相較於劉宗偉,他要低調謙遜一些,至少沒看見他動不動就拍人肩膀。
成茵在茶水間裏灌下一杯又苦又澀的濃茶後,緊張的心緒有所緩解。
這是她與楊帆“較量戰”的第一個回合,如果她連首關都要怯場,那以後的“仗”還怎麼打?
不管她有多麼不情願看見他,但既然已經跟他站在同一舞臺上了,她就沒有不戰而降的道理。
她就是爲了他才走到這裏的,不,確切地說,是爲了在他面前丟失的尊嚴。
如果現在選擇逃跑,她將一輩子唾棄自己。
等她做完面部肌肉運動從茶水間走出來時,劉宗偉正在人羣中掂着腳四處尋覓她的芳蹤。
“芬妮,快過來!我介紹個人給你認識!”
成茵振作精神,帶着一臉飽滿的笑迎了上去。
演講臺邊的兩塊空地上圍滿了歡快交談的人,劉宗偉領着成茵走過去,遠遠地就朝另一端的那羣人高喊,“安迪!安迪!”
成茵連做三次深呼吸,纔不至於讓臉上的笑容脫線。
跟人談興正濃的楊帆聞訊轉過身來,漾足笑意的雙眸劃過劉宗偉的臉,隨即掃到了成茵,他像遭遇極寒一般表情瞬間凍住。
“來,我給你們介紹!”只有劉宗偉興高采烈,“這是我的新同事芬妮!芬妮,這位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起過的業內猛將楊帆!安迪,芬妮可是對你仰慕已久哦!”
成茵和楊帆喉嚨口同時發癢,各自乾咳了數聲,天曉得劉宗偉是從哪兒看出來的。
她很快掩蓋住心頭不適,對着楊帆嫣然一笑,“很高興認識你,安迪!”
“你……”楊帆顯然不知道該說甚麼好。
站在他身後的舒妍卻一臉堆笑地搶過來和成茵握手,“原來你就是高登新招的美女助理啊!久仰大名!以後還請多多關照我們公司哦!”
言畢還朝成茵飛了個媚眼,看那意思,如果不是人多的場合,她會撲進成茵懷裏也說不定。
楊帆終於從最初的驚愕中恢復過來,對成茵笑笑,同時伸出手去,“你好,芬妮!”
兩人的手在空中蜻蜓點水似的一握,旋即鬆開,彷彿彼此都怕多佔了對方的便宜。
不知情的劉宗偉高興地對成茵擠擠眼睛,又轉頭對楊帆說:“我還沒來得及恭喜你拿下雅達那單呢!聽說你這次把啓年的高總鬱悶壞了。”
楊帆道:“高總是專門做大買賣的,雅達的項目不復雜,他未必真有興趣去做。否則,以啓年的實力,我們哪裏爭得下來。”
“嘿!你可真會說話。”
講座很快開始,聚集的人堆紛紛散開。
成茵和劉宗偉坐在靠中央的位置,聽覺效果一流,可惜大師們的講話她一句沒聽進去,壓低嗓門責備劉宗偉,“你剛纔幹嘛跟楊帆那麼說我啊?”
劉宗偉說過就忘,有點懵懂,“我說甚麼了?”
“就是說我,咳,仰慕他甚麼的。”
劉宗偉樂道:“誰讓你平時老跟我打聽他消息來着?沒關係啦,我就隨口那麼一說而已,你別放心上,你是不知道,追他的人多了去了,這種玩笑他根本不會在意。”
他這又一個隨口一說徹底把成茵的嘴和心都給堵上了。
楊帆就坐在他們前排的左側,和舒妍並肩,時而兩人的頭會湊在一起低語幾句,成茵更加覺得氣悶,偏偏眼睛還不爭氣,着了魔似的總忍不住往那兒偷着溜。
她現在終於明白自虐是怎麼回事了。
講座進行到一半,劉宗偉接了個電話,回來後悄悄對成茵說:“我有事得先走,你在這兒好好聽着,回頭給高登寫個好看點兒的報告。”
成茵也不便多問,點頭應承。
心神就這麼一打岔,等她再把注意力投向臺上時,發現此刻正在演講的人竟然換成了楊帆。
麥克風裏傳出來的聲音多少有點異樣,但那富有磁性的後挫音依然給了成茵一種難以言說的感慨。
她望着此刻站在臺上瀟灑談吐的楊帆,一種震撼的衝擊感滾滾而來。
和她記憶中那個白衣少年相比,楊帆其實有了很大的變化,除了眉宇間那股自信和穩篤經年不變外,他的腦門彷彿更寬了,身板也厚實了許多,就連一貫溫和的眼神中也多了一絲難以掩藏的銳利。
可以說,這是一個十分徹底的陌生人,而她周成茵,竟然憑藉着幾個年少時的片段魯莽地向他表達了愛意。
她的羞恥感再度復甦,對自己所做的一切難以置信,面頰滾燙,渾身更是灼熱一片。
她再也坐不住,弓腰貓着身子離開座位,她必須去茶水間再灌一杯濃茶下去壓壓體內湧動的不適。
茶水間的門口,舒妍正手捧紙杯,目不錯珠地盯着臺上。等成茵走近,她才戀戀不捨地收回目光,一看是成茵,臉上的笑容立刻又跳脫起來。
“嗨,芬妮!”
成茵勉強對她笑笑,“口渴,倒杯茶喝。”
舒妍熱情地給她讓開一條道,尾隨進去,茶水間裏沒人,成茵一邊取茶包,一邊就聽舒妍在身後用神祕兮兮的口吻笑道:“你跟安迪真是太有趣了。”
“甚麼意思?”成茵心頭一跳,她現在脆弱得草木皆兵。
“你進AST是安迪介紹的吧?你們倆剛纔那個初次見面演得跟真的一樣,可惜瞞不過我。”
成茵錯愕地回過頭來,看到舒妍一臉挖到瑰寶的得意。
“呵呵,你真聰明。”她僵硬地笑了笑。
八卦的炮製方法果然五花八門,不過萬變不離其宗,基本都出於八卦者的自行想像。
“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啦!安迪都沒告訴過我,說明他不想別人知道,我懂!”
舒妍的熱絡令成茵不便拂袖而去,兩人執杯站在茶水間門口,這時禮堂裏剛好響起雷鳴般的掌聲,楊帆的演講結束了,正向聽衆致意謝幕。
“安迪到哪兒都是這麼引人注目。”舒妍的語氣裏充滿驕傲和依戀。
成茵不適地喝一口茶,再喝一口。
“真羨慕你啊!”舒妍扭頭對她道:“如果我有一個安迪這樣的表哥就好了,你們感情一定很好吧?”
“……湊合。”成茵粗起嗓子含糊着回答。
舒妍閃着亮光的臉讓她再也無法滯留下去,她把杯子裏的茶喝個精光,扔掉紙杯,跟舒妍打了聲招呼就回座位了。
憑着女人的直覺,她可以肯定,舒妍對楊帆的感情絕不止於上下級關係那麼簡單。
她使勁扭動身子,把自己從深入的胡思亂想中拽了出來。
研討會結束後,成茵爲避開出入高峰,在綠樹成蔭的校園裏閒庭信步了片刻才往人流漸漸稀疏的大門走去。
正在街邊攔車,一輛藍色的斯科達停在她面前,舒妍的腦袋從車內探出,“芬妮,你要回公司嗎?我們送你。”
成茵一下子就認出這是楊帆的車,本能地拒絕,“謝謝!不必了,我坐出租走就可以。”
“可是這一帶出租車很少的,你還是上來吧,反正安迪也是要去AST。”
成茵還在磨蹭,楊帆的聲音打車裏傳出,“成茵,快點上來,這裏不許久停。”
她沒轍,只得彆彆扭扭拉開後車座的門,一頭鑽了進去。
車裏就楊帆和舒妍倆人,都坐前面,成茵盯着他們中間的空隙,乾巴巴地說:“謝謝啊!”
舒妍咯咯笑,“你們兄妹倆還這麼客氣啊!”
“應該的。”成茵依然保持着謹慎。
楊帆輕笑着哼了一聲沒說話。
舒妍繼續高興地說:“芬妮,以後有你在,AST的人就更不會爲難我們了。”
成茵剛想表明自己人微言輕,幫不上甚麼忙時,楊帆已經笑着開口,“難道以前有人爲難過你嗎?如果有,怎麼不告訴我。”
“不是啦!”舒妍嬌嗔道,“我是想說,有熟人在,至少有些事情可以預先通個氣嘛!”
她回頭向成茵解釋,“以前我們在D市的時候,你不知道有多慘!好幾次都是很晚了,突然接到AST這邊的通知,要我們務必明天一早到公司開會。沒辦法,只好半夜三更趕路過來,否則哪裏保證得了第二天的會議能準時參加呀!”
“現在公司搬過來了,以後這種事自然不會再發生。”楊帆輕言慢語,彷彿是在安慰舒妍。
聽着兩人一來一回的交流,成茵不難想象他們之間的親密與默契,那於她而言,是楊帆的另外一面,完全陌生的。
她默默地將目光轉向車窗外,看路邊的景緻飛快向後退,心裏升起一股淡淡的隔膜,初進車來時的彆扭與忐忑反而慢慢消失了。
過了某個十字路口,楊帆把舒妍放下車,她要去附近的審批中心辦點事。
車子往前滑了一段,溜進一條車輛稀少的小道,楊帆忽然踩下剎車,成茵身子微震,愕然向前望去。
“坐前面來。”楊帆平靜地吩咐,“我有話跟你說。”
成茵愣了一下,無聲地推開車門,轉到副駕位置上。
楊帆沒有看她,也沒有立即啓動車子,靜默了片刻才問:“你甚麼時候進AST的?”
“年前。”
“感覺很突然。”楊帆表情裏含着甚麼樣的猜測顯而易見。
成茵不得不艱難地爲自己辯解,“你別誤會,我進AST不是因爲你,我只是……對這個行業比較好奇,剛好又有這麼個機會……”
“你不用向我解釋,”楊帆瞥了她一眼,“你有選擇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的自由。”
成茵低下了頭。
車內一陣寂靜,像在等待某種情緒被儘快消化。
還是楊帆先打破沉默,“不過,既然你進了AST,以後我們會有很多機會見面,我不希望我們未來的相處受到之前的影響,你也不用刻意避開我,這樣可以嗎?”
成茵沒有立刻回答他,靜靜地想了會兒才說:“你以前問過我一個問題,我一直沒回答你。”
楊帆不解地看她。
“你問我,爲甚麼會喜歡上你。”
“……”
成茵輕輕吁了口氣,目光投向前方的道路,“12歲那年,我被困在樹上不敢下來,是你在樹下對我張開手臂,讓我往下跳,你說你會接住我,我相信了你,閉着眼睛跳下來,果然安然無恙。從那以後,我就記住了你。”
楊帆雙手扶在方向盤上,神情專注地聽着,成茵的嗓音裏有種他從未感受過的低柔,彷彿一下子成熟了許多。
“15歲,我跟着大哥大嫂去田坊爲你出國留學餞行。那天我終於搞明白自己內心那團始終模糊的影子是甚麼。我想像你一樣,想成爲大家都交口稱讚的人,不過最重要的,是我想追隨你,想有一天……能跟你在一起。”
楊帆的心頭湧起一股無聲的潮水,他的思緒也跟着成茵的敘述追溯至意氣風發的當年,只是,成茵的身影在他的記憶裏始終不甚清晰。
成茵轉過臉來問他,“你還記得我和你擊掌盟誓的事嗎?我說將來我也要去美國留學,你答應到時候接應我。”
楊帆眼神茫然,臉上現出一絲尷尬。
成茵不在意地笑笑,繼續說:“升高中後,我的成績幾乎年年都是全班第一,也從沒出過全年級前三位。那時候,我相信自己去得了美國,相信我有一天終能找到你,但是——你有了女朋友。”
楊帆默然,眼簾一垂,遮蓋住眸中的所有內容。
“我爲此難過了很久,我發覺我們之間原來有那麼大的差距,無論是時間上的還是空間上的,不管我怎麼拼命,也總是追不上你。這以後,又是幾年過去了。在我差不多快忘記你時,你卻突然回來了,還是單身一人。”
“……”
“我對自己說,‘周成茵,這或許是天意,是你的機會,不管怎麼樣,你都得去試試,否則將來肯定會後悔。”
她自嘲地笑了下,“結果你當然全知道了。”
“成茵……”楊帆禁不住低喚她一聲,卻僅此而已。
心頭不是沒有震撼的,他從不知道,像成茵這樣開朗活潑的女孩,竟然也能將一段心事藏得這樣深,但此時此刻,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些甚麼。
敘述了這麼一大段,成茵原來以爲自己會激動,甚至會流淚,卻沒想到,她能這樣平靜。
“三哥說,我一直在追逐一個虛幻的影子。我不知道這種說法究竟對不對,我確實一點也不瞭解你。但我不後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因爲,”她輕輕地、如夢似幻般地吐出了後面那句話,“我終於圓了一個很久以前的夢。”
車內靜得讓人幾欲窒息,楊帆的雙手還緊緊抓在方向盤上,胸腔裏的潮水還在靜悄悄地湧上來,他不能確切地分辨那意味着甚麼,但此時此刻,他對成茵的確是改觀了。
原來他以爲由唐曄撮合的這段“荒唐”的表白只是淘氣的成茵不成熟的一次胡鬧。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自己錯了。
成茵的雙眸漸次明亮起來,面龐上那一縷與她的娃娃臉不甚相稱的憂鬱也在倏忽之間逃遁開去,她望向楊帆的同時泛起明朗的笑顏。
“現在,一切都過去了,謝謝你爲我在親戚面前遮掩,我知道我的任性給你帶來了麻煩,一直想跟你說一聲對不起。”
楊帆倉促地笑了一下,“突然之間變得這麼懂事,我有點適應不了。”
成茵咬着脣笑起來,籠罩在他們之間的那層尷尬難堪的氣息也終於在此時大大淡化。
“我和你之間,如果還有甚麼牽扯的話,也只剩下兄妹關係了,所以,你完全不必爲工作上的事擔心。”
“我相信。”楊帆也淡淡地笑,心裏卻沒有預見的輕鬆,很多情緒,他根本來不及收拾。
到了AST門口,楊帆卻沒有下車的意思,成茵轉臉問他,“你不進去?”
“嗯,想起來還有點別的事,改天過來吧。”
成茵推門下車,楊帆正等着看她步入公司大門,她的臉卻赫然出現在車玻璃外,燦爛地朝自己笑着。
楊帆不解其意,落下車窗,用詢問的眼神盯住她。
“謝謝你,楊帆哥!”成茵說着,用力對他揮了揮手,轉身輕快地走了進去。
她一臉明媚的笑容讓楊帆一陣恍惚,而那一聲“哥”被她叫得如此自然流暢,彷彿預告了某種心理上的轉換。
楊帆發了好一會兒呆才慢吞吞啓動了車子朝前駛去。
成茵在聽到車子離去的聲音後又從門內退出來,返回到臺階上,遠遠地目送尚在視野中的那輛斯科達。
忽然之間,她覺得陽光是如此燦爛,空氣是如此清新,頭頂的這片天空是如此湛藍,而她的內心又是如此輕鬆。
她彷彿是把某個包袱卸在了楊帆車上,長久以來的心結也在不經意間悄悄打開。
是誰說的,只有摔倒過,纔會真正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