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丈夫去世後,大伯哥帶着一家子回來住,公婆勸我趁年輕改嫁,可我執意要留下來。
哪怕每日對着大伯哥那張與丈夫一模一樣的臉,也能稍慰相思之苦。
直到半年後的深夜,我無意聽見公婆與大伯哥的爭執。
公公拍桌怒斥:“死的明明是你大哥,你卻爲護着你大嫂母女不受閒話,就狠心讓清歡守寡?這半年她怎麼熬的,你看不見嗎?”
大伯哥沉默片刻,低聲說道:“大嫂帶着孩子,孤兒寡母難以立足......清歡還年輕,我能兼祧兩房,給她留個後,也算補償。”
婆婆哽咽道:“造孽啊!你糊塗啊!清歡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蘇家傳宗接代的物件!”
我雙手顫抖地捂住嘴脣不讓自己出聲。
原來“亡夫”從未離去,只是爲了另一個女人,甘願讓我活成笑話。
可笑的是,我還爲此患上相思病。
當天,我提筆給小叔去信:
“小叔,我想回家。”
......
“這半年你們勸她改嫁,可她都不願鬆口,”蘇煜喉結滾動,“她既然鐵了心要留在蘇家,我以大伯哥的名義給她留個後,也是替她打算,將來老了,好歹有個娃能喊她媽。”
“媽,你去跟清歡說說吧,您不是也很喜歡她這個兒媳婦嗎?要是有了孩子,她在蘇家也能有個牽掛。”
公公猛地將水瓶往桌面一放,怒氣質問道:“你還要扮到啥時候?街坊鄰居都在問,咋蘇煜死了,大哥蘇城倒從公社那邊回來了?你當人家眼瞎?”
蘇煜嗓音發哽,“爸,我也是沒辦法,大嫂她......需要我。”
聽到這,我早已心痛的無法呼吸。
我深愛了三年的丈夫,居然爲了另一個女人假死騙我。
原來這半年來,我抱着牌位掉的眼淚,都成了蘇家桌面上的笑談。
我獨自坐在黑暗中,淚水無聲滑落。
次日,中午收工回來。
婆婆已照例爲我們備好了午飯。
飯桌上,蘇煜夾起一片肥瘦相間的肉,伸到我碗邊:“多喫點,看你瘦的。”
我把碗往後一縮,搪瓷碗沿擦過桌布,發出刺耳的聲響。
“大伯哥費心了,”我冷聲說道,“只是往後不必這樣,畢竟......名不正言不順。”
蘇煜夾肉的筷子停在半空,最終將肉放進自己碗裏。
“你是我弟妹,以後有難處,儘管跟哥說。”
我看着蘇煜低頭扒飯的側臉。
這半年多,他卻一直僞裝得很好,一點破綻都沒露出來。
自從蘇煜以大伯哥的身份回來後,對我一直照顧有加,我甚至貪婪地眷戀着這樣的照顧。
我想着能留在蘇家也好,起碼能看着這張和蘇煜一模一樣的臉,心裏也能有些慰藉。
現在想來,真是可笑得很。
喫飽後回到房間,婆婆端着一盤水果進來了。
“清歡啊,媽想跟你好好說說心裏話,你現在有空嗎?”
我點了點頭。
我知道她想說甚麼。
嫁到蘇家這兩年,公公婆婆對我一直很好,哪怕在蘇煜“死”了之後,還勸我別想不開,早點改嫁,他們的好我都記在心裏。
可到頭來,他們還是和蘇煜一起瞞了我這麼久。
她遲疑着說道:“清歡啊,這半年我和你爸勸你改嫁,你死活不肯,媽就想問問,你是不是想在身邊有個孩子?”
“要是你想要,我讓蘇城......”
“媽,我要回家了。”我打斷了她。
我抬頭看向她,她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眼眶微微泛紅。
我們對視着,彷彿一切都在不言中。
婆婆輕輕拍了拍我的手,抹了把眼淚,嘆道:“好孩子,能想明白就好。”
我抬頭瞥見牆上的結婚照,照片裏的男人笑得燦爛,我曾以爲那是能托住我一輩子的港灣。
如今才懂,這場戲該結束了。
晚上從工廠下班回來,剛把工服換下,門外響起規律的敲門聲。
我打開門,是端着牛奶的蘇煜。
“多謝大伯哥,”我接過杯子往玄關櫃上一放,“往後不用特意送了,我自己燒水就行。大伯哥還是多顧着大嫂,她帶孩子更需要人操心。”
話音剛落,他的皮鞋抵住了門縫。
“弟妹,這兩天怎麼見着我就躲?是不是還在爲阿煜的事......”
我盯着他那張熟悉的臉,以前我總是忍不住多看他幾眼。
他肯定察覺到了,卻裝作不知道。
想來當時他在心裏肯定覺得我挺傻氣的。
見我不應聲。
“清歡,你別太難過,阿煜雖然走了,日子還得往前過呢。”
我隨口應了一聲:“嗯。”
看他還是沒走,我有些不耐煩,問道:“大伯哥,你到底找我甚麼事啊?”
“工廠要提財務副科長的事,”他突然搓着手指打斷我的愣神,“聽瀾不是也在會計室嗎?你看能不能把這個機會讓給你大嫂?”
我脣齒間泛起一陣酸澀。
四年前,我跟着小叔下鄉搞生產檢查,當時我居然對埋頭幹活的蘇煜有了好感。?
在那兒待了幾天,和他接觸下來,我對他更是不一樣了。
?後來那一年,只要小叔下鄉,我就非得跟着來。
?小叔發現了,不讓我再來,我就偷偷地跑過去。?
爲了能嫁給他,我氣得小叔堵在門口,衝他喊出“老死不相往來”。?
可婚後他對我的確很好,家務活幾乎全包了,出門出差也總會給我帶些稀罕的小玩意兒。
當時我害怕生育,他也沒催我,不是因爲他不想有孩子,而是他不想讓我感到害怕。
那時,我天真的以爲自己遇到了真愛。
我就這樣看着他,蘇煜被我看得有點發慌,以爲我知道了甚麼。
“如果我不願意呢?我憑甚麼要讓給她?”
蘇煜臉色有些掛不住,低聲呵斥道:“弟妹,你以往最是懂事,大嫂有孩子要養,你就讓讓她吧?同爲女人,你體諒體諒她的難處好嗎?”
我冷笑一聲:“你以甚麼身份要求我?蘇煜還是蘇城?”
我湊近他,“只有蘇煜有資格這麼跟我說。”
蘇煜的臉色瞬間慌亂起來。
突然,一個聲音打斷了我們。
“你們在門口吵甚麼?”
樓道里傳來高跟鞋叩地的聲響,陸聽瀾抱着孩子站在陰影裏,髮捲還沾着捲髮棒的熱氣。
蘇煜有種被抓包的感覺,立刻離我遠了些,“聽瀾,我......”
“大嫂來得正好,大伯哥說您帶孩子辛苦,想讓我把副科長的位置讓給您呢。”我陰陽怪氣道。
陸聽瀾攬着蘇煜胳膊,笑容像抹了蜜似的甜:“清歡你瞧你這話說的,”她故意往蘇煜懷裏蹭了蹭,“阿城就是心細,怕我惦記職稱的事睡不好覺。”
我沒錯過她眼底的那抹得意。
心頭像卡住一根刺一樣,格外難受。
翌日一早。
飯桌上,陸聽瀾滿臉喜色地開口道:“爸、媽,我有個好消息要跟你們說,我又懷上了。”
我手裏的筷子一下子停在半空中。
本以爲我已經把心事放下了,聽到這話,心裏還是忍不住一陣刺痛。
蘇煜的臉色有些掛不住,公公婆婆卻都很高興,只是他們都有些心虛地朝我這邊看了一眼。
陸聽瀾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眼神中閃過一絲愧疚:“清歡,對不起......我不該在你面前提起這件事。雖然蘇煜走了,但這都過去半年了,你也該學着走出來了。”
“我喫飽了。”我放下筷子,起身離開餐桌。
身後傳來陸聽瀾帶着哭腔的聲音:“阿城,我是不是又說錯話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楚楚可憐的模樣總是能輕易激起男人的保護欲。
蘇煜立刻將她摟入懷中,聲音溫柔地安慰道:“別多想,你現在懷着孕,情緒波動很正常。”
我回到房間收拾好東西,準備去工廠辦辭職手續。
剛走到走廊拐角,就看見陸聽瀾倚在牆邊,顯然是在等我。
我側身想繞過她,她卻突然開口:“怎麼?連聲大嫂都不會叫了?”她紅脣微勾,“難道你死去的丈夫沒教過你基本的禮數嗎?”
她緩步逼近,香水味撲面而來:“清歡,你都猜到了對不對?”她撫摸着尚未顯懷的肚子,“你知道嗎,當阿煜聽說阿城出事的時候,第一時間就趕來安慰我,說以後他會代替阿城照顧我......”
我的手指不自覺地掐進掌心。
“這個孩子,”她臉上浮現出甜蜜的笑容,“是他跪着求我要的。說起來你可能不知道,我們三個從小一起長大,他們兄弟倆啊......都喜歡我呢。”
胸口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我強忍着不讓自己的脆弱暴露在她面前。
“說真的,我很好奇你爲甚麼還要留在這裏自取其辱。”她湊到我耳邊,輕聲細語卻字字誅心,“阿煜他早就不愛你了,爲了我可以毫不猶豫地拋棄你。你知道嗎?每天晚上他都會跟我分享,說你傷心的樣子......可笑極了。”
我無心聽下去,想要離開。
她猛地攥緊我的手,佯裝被我推倒,朝着欄杆撞去。
緊接着,一聲尖銳的大叫劃破空氣。
蘇煜瞬間衝了過來,用力將我推開,怒喝道:“顧清歡!你在幹甚麼?”
我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我慌忙抽回手,辯解道:“不是我,我沒推她......”
她淚流滿面地看向我,泣聲道:“清歡,你怎麼能對我肚子裏未出生的孩子有這麼大惡意?我只是好心來勸勸你,爲你好啊。你怎麼能推我呢?這孩子......這孩子可是蘇家的根啊!”
說着,她緊緊抓着蘇煜的手臂,帶着哭腔,“阿煜,我......我的肚子,孩子是不是......”
這時,她的雙腿之間,緩緩滲出了暗紅色的血跡,在沾着泥點的勞動布褲上格外刺目。
婆婆撩着圍裙邊跑邊跺腳,看見地上的血跡時臉都白了,拍着大腿直嘆氣:“作孽喲清歡!你這咋這麼沒分寸?這要是傷了肚裏的金孫,我們蘇家可怎麼向祖宗交代!”
我驚恐地看着那灘血跡,腦子一片空白,拼命搖頭:“真的不是我,我沒有碰她!”
蘇煜看都不看我一眼,抱起她就往醫院跑,嘴裏還不斷安撫着:“別怕,寶寶會沒事的。”
公公陰沉着臉,指着我,語氣冰冷:“你太讓我們失望了,等她和孩子沒事了,再跟你算賬!”說罷,便跟着蘇煜他們的方向追去。
我一個人呆坐在原地,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來。
我怎麼也想不明白,明明是她在陷害我,爲甚麼所有人都只相信看到的假象。
不知過了多久,手術室的燈滅了。
醫生摘下口罩,嘆了口氣:“大人沒事,可孩子沒保住。”
“沒事的,聽瀾,以後還會有孩子的。”蘇煜輕聲安慰道。
陸聽瀾不甘心地抓着蘇煜的手,眼淚止不住地流:“阿煜,爲甚麼,爲甚麼清歡要這樣對我......”
“我只想要回我的孩子,我要去告她......”
蘇煜連忙安撫她:“聽瀾,你先冷靜,她肯定不是故意的。我讓她來給你賠禮道歉,以後讓她好好伺候你,行不行?”
陸聽瀾臉色蒼白,聲音裏滿是委屈:“蘇煜,你是不是不捨得?你有沒有想過那個沒出生的孩子?你到底有沒有心?”
“你先別急,我先去給你買點喫的。”
蘇煜買完喫的,拐了個彎,碰到了同村的許昌。
許昌湊過來,一臉好奇地說:“哎,蘇煜,你家這是咋了?我剛路過派出所,看見你家清歡被警察帶進去了,這是咋回事呀?”
蘇煜一聽,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急忙往醫院趕。
一進門,他就急得直跺腳:“聽瀾,我不是說好了別報警嘛!清歡肯定不是故意的,你們肯定是有誤會。你這麼幹,會毀了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