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顧清,從今日起,你我道侶之契解除。”
宗門大會上,紫妍帶着新歡出現,親口宣佈與我情斷當場。
我還未反應過來,又收到被逐出宗門的命令。
只因我鎮守護山大陣百年,多用了些靈石,就被誣陷爲貪墨。
我冷笑不語,當初結爲道侶,是紫妍主動求我的。
百年前,青雲宗危在旦夕。
是我出手救她宗門與水火之中。
如今她毀約,我不悲不喜,淡然一笑。
拿出傳音玉簡發出了一道訊息。
“百年守護我已完成,從此以後,我與青雲宗再無瓜葛!”
01
宗門大會上,我抬腳剛要進入大殿,卻被攔下。
紫妍的新師弟白柳面色倨傲:“這是宗門議事重地,你沒資格進入。”
我疑惑,拿出職令,他卻看都不看。
“要不是宗主開恩,給你個守陣護法的職位,你不就是個廢人?”
我被氣笑,傳音給紫妍。
“白柳他首次組織宗門大會,你多體諒一些。”
紫妍的回覆很快從傳音玉簡中傳出,帶着一絲責怪和心疼。
我猛然聽出,那心疼不是給我的。
我不再爭辯,等着所有人進完,才最後一個進入。
大殿的青石板冰冷堅硬。
紫妍端坐高位,鳳冠金飾,一身玄衣,冷得像一座雪山。
我記得她曾靠在我懷裏顫抖地喊我“清哥哥”。
如今只剩冷冷一句:“你多體諒一些。”
她聲音不高,卻壓住全場。
白柳站在她身側,脣角揚着笑:
“顧護法,你不會真覺得宗門不能沒有你吧?”
“宗門百年未有過外敵來襲,你這守陣護法別提有多清閒!”
我看了他一眼。
他眼中寫滿了得意,還有一絲輕蔑。
“護山大陣不是天生牢固,”我拱手,語氣盡量平穩。
“百年間,妖魔兩族來襲四十三次,每次我都加固封印,以魂識鎮壓靈樞......”
“哈哈哈!”
長老席上有人譏諷,“護山大陣從未被攻破,倒讓某些人以爲自己功勞多大。”
我不語。
長老中傳來一陣竊笑。
有人低聲嘀咕:“他真把自己當宗門守護神了?”
我站直了身子。
身爲護法,我無愧於宗門半寸土地。
但站在這裏,我像個罪人。
紫妍沒再看我,側過頭與白柳輕聲說了句甚麼。
他朝我笑了笑,那笑像刀子。
我眼前突然一晃,像是看見了很多年前的那個雪夜。
紫妍走火入魔,身上靈脈崩散。
我不顧禁令,破開鎖靈陣,把她從冰潭裏抱出來,一路揹回山上。
她渾身顫抖,脣色發紫,抱着我喃喃:“救我......顧清,我好疼......”
我把她藏在寂靜峯,每日取心頭血,溫養她的本命玉佩。
並以自身修爲爲引,三月不眠。
我瘦得皮包骨,連劍都提不穩。
她一次次醒來喊我:“清哥哥,我不會負你。”
她說:“你若死了,我就陪你一起。”
她說:“以後,只要你一句話,我便隨你走。”
徹底清醒後,紫妍主動提出,要與我結成道侶。
她說,此生此世,來生來世,都絕不負我。
可現在,她把那塊玉佩,那塊用我心頭血養了三月的玉佩,遞給白柳。
“此物與白柳師兄有緣,便贈予師兄吧。顧清,你不會介意吧?”
我嗓子像卡住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送禮的動作乾淨利落,就像斷了一根無關緊要的髮絲。
我看着白柳接過玉佩,那塊曾溫熱如心跳,如今在他手裏,卻像一塊死石。
我笑了。
真冷啊。
爲了她,我身上這件道袍,百年未換。
如今才知,這是她一刀刀親手爲我裁成的囚衣。
02
我還沒從那塊玉佩的事裏緩過神來,紫妍就站起身。
她朝我看都不看一眼,聲音卻壓過整座大殿。
“顧清,從今日起,你我道侶之契,解除。”
轟的一聲,我腦子炸開。
她說話那般輕鬆,就像撕一張廢紙。
“顧清,你我緣盡於此,莫要糾纏。”
她站在臺階之上,身姿挺拔,衣袂無風自動,像個神明在宣判凡人命數。
可我明白,她不是斷情斬愛,她是嫌棄我礙眼。
“你說甚麼?”我聲音發緊,連呼吸都像卡了刺。
白柳笑着走出來,慢悠悠站在她身前,
“紫妍師妹心懷大道,豈會爲了你這廢物浪費光陰?”
我死死盯着他,拳頭捏得骨節作響。
我看向紫妍,想抓住她哪怕一點點溫情:“你可曾有一刻......真心待過我?”
她皺眉,神色不耐:“顧清,別再逼我說得更難聽。”
“你的存在,已經影響到我的道心了。”
她字字清楚,像刀扎進我心口,一寸寸擰進去。
長老席上爆出一陣大笑,有人拍着桌子道:
“哈哈哈,他居然還問她愛不愛他?”
“真是笑死我了,這都聽不明白?”
我沒動,可我的心一寸一寸往下沉。
她說她厭惡我。
我嘴裏發苦,像吞了甚麼爛泥。
我忘不了。
她衝擊元嬰失敗,被天劫反噬,吐血倒地。
宗門上下皆無解法,我翻遍古籍,才找到古法聚靈術。
我燃了三百年修爲,佈下大陣,魂魄撕裂成絲,險些走火入魔。
她順利突破時,我躺在陣心,渾身皮膚炸裂,血流成線。
我閉關修復,足足數月才醒。
剛一出關,卻聽滿山滿谷都在傳:
“白柳真不愧是天驕,爲了紫妍,連修爲都捨得。”
“紫妍哭了,說白柳的恩情,這輩子都還不完。”
我趕去主殿,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見她盈盈對着白柳低頭一禮,眼裏帶光:
“白柳師兄,若非你出手相助,我恐怕此生無望突破。”
“此恩此情,紫妍沒齒難忘。”
我站在門口,像個局外人。
她抬眼掃過我,眼裏是冷淡,還有一絲我不願承認的厭惡:
“不像某些人,只會閉關自保,對我的困境視若無睹。”
那一刻,我手腳冰涼,胸腔發空。
三百年修爲,換她一聲“視若無睹”。
她從不問我是否元氣盡損,從不關心我是否安然醒來。
她只信白柳一句虛言,就把我血肉鑄成的陣法,改了署名。
我明白了。
在她眼中,我就是個工具,一旦用舊就扔。
而白柳,不過說了幾句好聽話,就能在她心中立聖碑。
我不是不夠好,是她從未想要我好。
思緒漸漸回歸。
我眼神一點點冷了下去,像一灘死水,終於結了冰。
“好。”我開口,嗓音沙啞,“既然緣盡,道侶之契,就此斬斷。”
“紫妍,既然你的道心容不得我,那我也不欠你了。”
她沒回答,只偏頭對白柳微笑。
那一瞬,我真的信了。
她已經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她了。
03
我換到了殿中偏僻的角落,只想等宗門大會結束就離開。
但有人並不想我安生一刻。
只是白柳在她耳邊耳語幾句,紫妍就眼神厭惡的朝我看來。
“顧清,你別再指望提幾句你爲宗門做過甚麼,就想留下來。”
“你守了百年又如何?一條老狗再忠,也只是狗。”
“若不是我開口,你連宗門的門都踏不進。”
她一句句往外攆,我卻不動,反手掏出傳信玉石,發出一道簡訊。
白柳當即嗤笑:“顧清,你還在妄想找人說情?死皮賴臉地想留下來?”
我看都沒看他,只淡淡回了一句:“你太高看你自己了。”
紫妍走上前一步,語氣不耐:“我和顧清師弟下月就要舉行結成道侶儀式。你不識抬舉也該有個限度,非要鬧到顏面掃地才甘心?”
“哈哈哈,是嗎?”我聽到她的指責,怒極反笑。
百年相伴,之前我每次想要和她舉行道侶儀式,紫妍都會找各種理由避開。
“也不急於這一時,等我再突破一個境界就好。”
“顧清,其實我只把你當哥哥而已。”
“顧師哥,妹妹一心向道,此事不妥。”
可她忘了,當初是她主動提出要結爲道侶的!
而現在,她和白柳才認識三年而已。
她叫他“白柳師弟”。
曾經如此親密稱呼的人,是我。
現在卻成了另一個人的稱謂。
我笑了,不帶一絲溫度。
她以爲我在求情。
可我發的那道訊息,是給太上長老的。
百年前,青雲宗氣數將盡,魔族壓境,諸峯長老人心惶惶。
青雲宗的太上長老出關,親自找到我,語氣低得幾乎帶着哀求。
“顧清,青雲宗需要你。”
我本無意理會這些小門小派。
可太上長老放出了紫妍苦苦哀求的影像。
紫妍長跪不起,衣衫沾塵,淚水模糊雙眼:
“救救青雲宗......救救無辜的弟子......”
我心一軟,就答應了。
我在宗門親手佈下封印大陣,擊退來犯之人。
爲了宗門高枕無憂,我請太上長老出手,爲我安排守陣護法的身份。
百年守護,寸步不離。
現在好了,她披金掛銀,新歡在側,反倒要我識趣滾人。
我壓下翻湧的情緒,轉身就要走。
可事還沒完。
白柳再次上前,一臉正氣:“宗主,弟子聽聞,顧護法靈石消耗極大,宗內多有議論,怕是有私貪宗門資源之嫌。”
我呆住,緩了片刻才冷聲反駁:
“我每日守陣,日夜不休,所用每一塊靈石,皆有陣圖可查,絕無私用。”
紫妍卻不看我,只冷道:
“顧清,宗門資源本就緊張,你作爲護法應當分憂,而非監守自盜。”
她轉頭揮袖一甩:
“顧護法暫不能離開宗門,待查明真相再作定論。”
我愣了一瞬。
她連問都沒問我一句,連半分信任都不給我。
只因白柳的一句話。
她看向白柳,眉眼立刻柔下來,語氣溫溫的:
“師弟近日修煉辛苦,這是宗門獎勵你的三倍靈石,願師兄早日更進一步。”
三倍靈石。
像一記重錘,砸在我胸口。
我百年守護,只換來質疑與清算。
他憑一張嘴,就得賞、得寵、得真心。
我站在原地,眼前發黑。
不是因爲憤怒,是因爲心冷,徹底的冷。
我終於明白。
從頭到尾,我只不過是個有用的陣眼,是隨時能換掉的工具。
她可以當衆羞辱我,收回供奉,斬斷道侶之契,污我清譽。
卻轉身溫言哄着他給三倍賞賜。
她親手毀了我,也毫無負罪感。
我低頭看了眼自己這身破舊衣袍,手指微微顫了顫,卻還是理了理衣角,緩聲道:“既如此,那我顧清從今日起,不再是青雲宗之人。”
“從此,你我再無瓜葛!”
沒人阻我。
她也沒回頭。
我轉身走出主殿,天光漸暗。
可我覺得,腳下連一點陰影都沒了。
04
次日,我孤身走到山門前。
白柳帶人以調查靈石去向爲由,把我的住處搜刮的乾乾淨淨。
可他們甚麼也沒發現。
我偌大的行李包內,只剩幾件破舊衣衫。
我剛想離開,副宗主趙執帶着一隊弟子擋在我面前。
他一直看我不順眼,現在終於逮到機會。
“你喫的、住的、穿的都是宗門的,顧護法啊......你應該知足的。”
他話裏全是快意,像終於趕走一條賴着不走的狗。
我忍着冷意,低聲道:“護山大陣......尚未完全穩固,若撤了主心......”
“夠了。”
紫妍的聲音突然出現,冷冷打斷我。
她站在高處俯瞰,眼神冷漠:“白柳師弟已接任護法,足以勝任。”
“顧清,你莫再以陣法爲藉口糾纏。你的存在,只會讓青雲宗蒙羞。”
“蒙羞”兩個字,字字如錐。
我忍不住抬頭看她,她眉眼依舊冷,像是看着一個不堪的污點。
白柳站在她身側,嘴角帶着笑意,慢條斯理地補上一刀:
“你走了以後,我們肯定會過得更好。”
他笑着說這話,就像在宣佈我從來就多餘。
我沒吭聲,只把包裹抱得更緊。
趙執卻不讓路,一腳踹翻我包裹,衣衫滾落滿地。
他冷笑:“哪裏來的破爛衣服,還跟當成寶似的。”
那些衣物,是紫妍曾經親手爲我縫製的。
如今灑落在地,任人踐踏。
我看向紫妍,她目光微動,顯然認出來了,但並沒有出聲。
有好事的長老站在階梯上笑得前仰後合。
“護山大陣從未出現過問題,別抬舉自己了!”
“在青雲宗混喫等死百年,一朝被逐,怕是要哭死在山腳下了吧?”
“嘖嘖,也真是可憐呢。”
我低頭收拾地上的東西,一言不發。
抬眼時,紫妍背光而立,看不清表情。
她依然沒有一句話,也沒有一絲動容。
我把破布包好,站起來甚麼都沒說。
只是轉身一步步走下山,沒回頭。
風颳得眼睛生疼。
可我知道,那不是淚,是心寒。
從今往後,青雲宗於我如塵。
紫妍,於我如死。
我剛走到山腳下,天色驟變,風起雲湧。
青雲宗上空,忽然天地轟鳴,黑雲蓋頂。
護山大陣,竟在此時啓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