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標題:大病初癒後,一個跟我一模一樣的人說“不要相信媽媽”。
***
房間的門後藏着一面全身鏡,我坐在地板上,靜靜盯着鏡子裏的自己發呆。
似乎有個聲音在對我說:
“不要忘記我。”
“別太相信媽媽。”
1.
我叫程靜。
自從半個月前出院回到家後,媽媽以我需要靜養的名義,替我辭掉了工作。
而我,只需要每天睡到自然醒,走出房間,品嚐餐桌上每天不重樣的美食。
就在剛剛,我從睡夢中醒來,身旁的鬧鐘指向下午三點,媽媽熱飯的聲音在客廳響起。
她的動作很輕,似乎很怕打擾到我。
門縫中飄來排骨湯的香味,可我卻沒有一絲飢餓的感覺。
比起面對媽媽,我更喜歡對着鏡子發呆。
玻璃被清理得十分乾淨,就連我眼瞼下細小的脂肪粒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伸出手,用指甲輕輕剮着額頭已經結了痂的傷口。
媽媽的腳步聲突然出現在門口,她輕輕推了一下房門,發現打不開後,沉默在了門外。
等了一會兒,語氣帶着討好的聲音響起:“囡囡,你醒了嗎?”
“媽做了你愛喫的排骨湯,你......”
“媽媽。”
我推開門,面無表情地和她對視。
她的眼角已經爬滿了細紋,灰褐色的瞳孔中,閃過一絲驚慌。
“我現在不餓。”
我盯着她,語氣淡漠。
“這樣啊,是媽媽打擾到你了......”
她愣了一瞬,隨即立馬堆起笑臉,“你再休息會兒,餓了隨時告訴媽媽。”
我嗯了一聲,飛快關上房門,將那副討好意味滿滿的笑臉隔絕在外。
直到門外傳來一聲嘆息和逐漸遠去的腳步聲後,我才終於放鬆下來。
背靠着牆,我緩緩蹲下。
在我模糊又破碎的記憶中,媽媽不是這樣的。
她很愛我,又好像格外痛恨我。
自從出院回到家後,每一次昏沉的夢中,我都能聽見一箇中年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
“都是你害了我!”
“你應該去死!你應該去死!”
“把我的囡囡還給我!”
“......”
然而,每當我大汗淋漓睜開眼時,又總是能聽到媽媽慈愛地告訴我今天做了甚麼菜。
媽媽的聲音很溫柔,可那聲線和夢裏的分明一模一樣!
劇烈的頭痛讓我忍不住用指甲扣着自己的頭皮,耳鳴陣陣,我忘記了許多東西。
媽媽說,我這是短暫性失憶。
2.
一個月前,我躺在醫院的病牀上,冰冷的液體順着針頭溜進血管,身邊是呼吸機發出刺耳的滴滴聲。
“囡囡,你終於醒了。”
睜開眼,媽媽擔憂的神情出現在視線裏,頭頂的白光刺得我眼眶發痛。
“媽......媽......”
我艱難地張開嘴,氧氣罩內瞬間覆蓋上一層白霧。
“好孩子,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媽媽激動地抹着眼角的淚痕,抓住我的那雙手,溫暖又粗糙。
她告訴我,我在上班的路上出了車禍,已經昏迷了整整一個月。
我努力回想着事故發生時的場景。
眼前冰冷的白牆逐漸變得扭曲,視線裏的一切都開始分裂,迸發出一道道閃着強光的瞬影。
記憶碎片就像被蒙了霧的放大鏡,模糊又熟悉。
我依稀想起,我穿着黑色短裙,高跟鞋的聲音清脆。
我在便利店買了一個三明治。
我穿過馬路,車流陣陣。
一輛白色麪包車從身旁經過,司機正在抽菸,右手伸出窗外,彈出一片菸灰。
突然,大腦裏像同時被一千根針刺進去,疼得我不禁打了個冷顫!
“媽,我頭好痛!”
條件反射地抓緊身邊那雙手,掌心傳來的溫度將我從回憶里拉出,視線裏的一切又恢復了正常。
“病人的情況還算不錯,就是腦部受傷嚴重。”
“可能會短暫性失憶。”
“不過沒關係,只要好好修養,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媽媽緊緊握着我的手,在她面前站着一個身穿白大褂的醫生。
細碎的劉海蓋過眉毛,透明的鏡框在那人臉上顯得格外好看,即便帶着口罩,也不難看出他肯定面容清俊。
“謝謝你啊,周醫生。”
我媽感激地衝他點點頭,“這段時間多虧你的照顧。”
那人擺了擺手,目光掃向我,我直勾勾地盯着他拿着病歷單的手。
修長白淨,骨節分明。
這雙手,我好像在哪見過?
3.
從媽媽口中得知,他叫周磊,我的主治醫生。
不知道爲甚麼,我總覺得他看我的眼神有些古怪。
在醫院的時間十分枯燥,即便周磊再三重複,可以偶爾帶我去樓下的草坪散心,媽媽也從不讓我走出病房。
我就像一個擁有自主意識的提線木偶,每天躺在牀上,等着媽媽餵飯。
即將出院的前一天,媽媽細心地爲我擦拭身體。
我站在衛生間的鏡子前打量着自己,眼前有甚麼東西一閃而過。
我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向前方。
頭頂的燈光忽然滅了一瞬,四周頓時陷入黑暗,身後的媽媽忽然消失了,只留下後背殘存着熱毛巾的餘溫。
“不要忘記我。”
耳邊飄來清脆的女聲,心臟像是瞬間被一雙大手捏緊。
我張開嘴,想喊救命,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這時,我看見,鏡子裏的自己突然笑了一下。
我摸了摸嘴角,鏡面卻沒有重複我的動作。
那分明是我的臉!
鏡子裏的“我”衝着我笑了笑,食指輕輕放在眼下。
“我”用力扒着下眼瞼,猩紅的肉塊翻開,裏面爬滿了紅血絲。
“程靜,不要忘記我。”
“還有,別太相信媽媽。”
心跳聲迴盪在空曠的衛生間裏,我緊緊扒着洗手池,死死地盯着鏡子中的人臉。
“囡囡,你怎麼了?”
突然,媽媽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我嚇了一跳,身體不自覺抽搐了一下。
反應過來時,四周重新恢復了光亮,熱毛巾還在我後背反覆擦拭着。
我抬起頭,鏡子裏是自己蒼白的面孔。
“媽。”
我眨了眨眼,確認鏡面重複了一樣的動作,我才緩緩鬆了口氣。
“你是不是有甚麼事瞞着我?”
我突然問道。
“什......甚麼?”
媽媽拿毛巾的手頓了頓,眼神也不自覺的開始閃躲。
“你在說甚麼?”
我沒有回頭,腦海裏不斷重複着剛纔的那句話——
“別太相信媽媽。”
“沒甚麼。”半晌後,我終於冷靜下來,“我累了,想休息會兒。”
媽媽像是得到解脫般,拉着我的手,忙不迭地將我推出衛生間。
“好,好,早點休息。”
半夜,我悄悄睜開眼,月光灑在臨牀女人的臉頰,有種靜謐又詭異的美。
不知爲何,對鏡子裏憑空出現的自己,除了恐懼,我竟有種莫名的信任。
4.
“囡囡,有朋友找你......”
媽媽的聲音伴隨着開門聲響起,思緒被拉回現實。
“誰啊?”
我推開門,小聲問道。
“程靜!好久不見啊!”
玄關處站着一位打扮時髦的女生,見我出來,她激動地揮了揮手。
“張,張萌?!”
我盯着她看了一會,在認出這是我最好的朋友時,喜悅瞬間爬滿心頭。
張萌笑嘻嘻的走到我身邊,一把攬住我的肩,語氣輕鬆:
“聽說你出院了,來看看你。”
一雙眼睛在張萌身上來回打量着。
媽媽,好像並不是很喜歡她。
“在家憋壞了吧?”
大大咧咧的張萌卻絲毫沒注意到這些,她親暱的攬着我,“走,帶你出門散散心!”
“那個,小萌啊。”
還不等我同意,媽媽就搶先一步開了口。
她的臉上依舊掛着那副標準的微笑,可眼神卻是我從未見過的狠辣。
“程靜剛出院,需要靜養。”
“你們就在家裏玩吧。”
張萌有些尷尬的笑了笑,她求助一般的望着我,我盯着還在假笑的媽媽看了一會,緩緩道:
“媽,我想出去。”
“囡囡啊,媽媽這是......”
“媽,我想出去。”
媽媽的表情在聽到我第二次重複這句話時,瞬間垮了下來,她擺擺手,“早點回來。”
就在她轉過身去的一瞬間,我看到了她臉上一閃而過的怨恨。
張萌帶着我,去了我們從前最喜歡的那家咖啡店。
相比較房間裏永遠揮散不去的樟腦丸味,外界的一切都散發着自由的清香。
“對了,程靜。”
坐在對面的張萌喝了一口咖啡,突然開口:
“剛纔從你家出來的時候,我突然發現,你的背影好像你妹妹啊!”
她玩弄着手邊的陶瓷勺,語氣平常,就像在嘮家常。
可我卻猛地後背一涼,只覺大腦中的某條神經被高高挑起。
妹妹?
我愣住了神。
是啊,我好像......的確是有個妹妹的。
我們是雙胞胎,我們長得很像。
“可惜了,唉......”
見我不說話,張萌自顧自地嘆了口氣。
瓷具碰撞的聲音格外清脆,敲醒了塵封已久的記憶碎片。
我的妹妹叫程欣,很久之前,死於一場意外。
而我,已經很久沒有想起她了。
自從車禍後“短暫性失憶”起,我的記憶中,彷彿完全抹除了這個人。
似乎在我的生命中,原本沒有過這個妹妹。
和張萌的約會,在想起程欣的那一刻,已經宣佈結束了。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
深秋的天總是暗得很快,媽媽沒開燈,不遠處大樓裏閃爍的霓虹透過玻璃,打在寂靜的客廳。
“回來了。”
媽媽聽到聲音,急忙放下手中的遙控器。
“餓了吧,媽給你熱飯。”
“媽。”
我叫住她,顫抖的聲線讓略顯昏暗的房間蒙上了一層悲傷的霧。
“程欣,是怎麼死的?”
媽媽愣住了,半張臉埋在暗處,表情晦澀又複雜。
“程欣的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
她輕輕撫上我的臉,笑意難掩苦澀,“那些不好的事情,就不要去想了。”
“好嗎?”
在她期待的目光下,我終於認命般點了點頭。
媽媽鬆了口氣,大概看我神色依舊難過,於是輕輕將我的頭埋在她頸窩。
好聞的吉梗花香縈繞在鼻尖,這是我出車禍以來,第一次和媽媽這樣親密。
“囡囡,我只希望你能平安健康。”
“知道了,媽媽。”
關上房間門的瞬間,我看到了站在客廳的媽媽。
她好像在打電話,只是動作有些古怪,像是怕被人聽到一樣。
5.
我跪在地板上。
才過了半個小時,原本整潔的房間此刻成了一片狼藉。
櫃子和牀墊甚至都被掀翻到了一邊。
我在試圖找到程欣的照片。
“囡囡,來客人了!”
媽媽的聲音再次響起,和往常不同的是,我能明顯聽出她語氣中的歡快。
“哦,來了。”
我迅速起身,生怕晚出去一秒,媽媽就會推門進來。
“你好,我叫王慕。”
客廳的沙發上坐着一個五官精緻的年輕男人,他禮貌地站起身,朝我伸出了手。
“你好,程靜。”
我有些尷尬地抓了兩下,轉頭朝媽媽看去。
她笑眯眯的彎着眉,擺手招呼我過來坐下。
“囡囡,這是......”
“我是程欣的男朋友。”
王慕衝我揚起一個笑臉,他長得很好看,身上有種斯文又陽光的氣質。
“啊!”
我被他突如其來的介紹搞得有些懵。
媽媽去廚房切水果了,我侷促地扣着指甲。
雖然不知道王慕爲甚麼會突然過來,可如今和一個陌生男人面對面的感覺,真得很難受。
突然,我想到了甚麼,看了一眼還在忙碌的媽媽,壓低聲音問道:
“你知道我妹妹,是怎麼死的嗎?”
出乎意料的是,王慕竟誠懇的點了點頭,他絲毫沒有要隱瞞我的意思,“知道。”
“欣欣有很嚴重的哮喘,她在上班的路上,不小心吸入了過量柳絮。”
“那天我公司要加班,就沒有親自開車送她,這才......”
說到這,王慕低下頭,眼神裏翻湧着難過。
我想,他一定很愛我妹妹,所以語氣纔會這樣自責。
可奇怪的是,對於他說的妹妹有哮喘這件事,我竟一點都想不起來。
沒等我說話,王慕自顧自地聊起了他和妹妹的往事。
“我和程欣是大學同學,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喜歡上她。”
王慕有些難爲情地撓了撓頭,“最初欣欣對我挺冷漠的。”
“不過,好在後來她答應了我的追求。”
“那時我們經常一起......”
耳鳴聲傳進我的腦海,我看着王慕愣神,眼前突然閃爍出一些模糊的畫面。
意氣風發的少年牽着女孩的手,走過一條條熱鬧的街道。
“程靜,程靜?”
“你還好嗎?”
“啊!”
王慕關切地看着我,暖橘色的光線照的他面容,格外柔和。
緩過神來的我將臉埋在手心,痛苦又無奈道:
“爲甚麼?”
“爲甚麼重要的事,我一件都想不起來?”
“沒事的。”
王慕輕輕拍了拍我的肩,“你只是車禍留下了一點後遺症,時間會治癒的。”
“一切都會好的。”
這時,媽媽端着切好的水果走了過來。
王慕突然衝我眨眨眼,脣角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對了,你怎麼突然想起欣欣了?”
“今天和朋友出去散心,她偶然提到的。”
我接過媽媽遞來的蘋果,苦澀地笑了笑。
“誰啊?”
“張萌,我的好朋友。”
“哦哦。”王慕頓時恍然,“是她啊,她和欣欣也認識的,難怪。”
“這樣啊......”
王慕點點頭,沒再和我搭話,轉頭和媽媽客氣了幾句後,就起身告辭離開了。
他的出現,徹底勾起了我想找回關於妹妹的記憶。
6.
深夜,我躺在牀上,偷偷給張萌發了一條微信。
“我和程欣的背影,真的很像嗎?”
張萌回覆得很快,“真的!”
“你等等,我發張照片給你!”
不一會,屏幕裏出現了一張半裸的女子後背圖。
瞬間,我的心臟像是被甚麼東西砸了一下,腦袋裏嗡嗡作響。
“是不是很像!”
張萌還在繼續和我聊天,可我卻沒有心情回覆她。
掙扎了片刻後,我還是悄悄走下牀。
我站在全身鏡前,背過身去,脫掉了自己的睡衣。
咔嚓——
拍照聲結束後,我點開相冊。
張萌發來的照片已經被我提前保存了。
相冊中的兩個女人半裸着身子,肌肉線條和骨骼形狀完全一致!
就連落在一旁的髮梢長度,都一模一樣......我驚訝地捂住嘴,幾乎條件反射般扔掉了手機。
跪坐在鏡子前,我呆呆地看向前方。
在醫院衛生間的那段詭異經歷,再次浮現在腦海。
那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那句清脆又瘮人的話......
“程靜,不要忘記我。”
難道說,那天在鏡子裏看到的人......
是妹妹嗎?
想到這,我手腳並用的從地上爬起來,瘋了一般給張萌打去了電話。
只是,電話那頭一直都是無人接聽。
帶着疑惑和恐懼,我一整夜都沒有閤眼,天剛擦亮,我就迫不及待地穿好衣服,偷偷溜了出去。
飛奔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憑藉僅存的模糊記憶,我終於順利來到了張萌家門口。
“張萌!張萌!”
我輕輕按着門鈴,儘量壓低着聲音。
現在是清晨五點半,張萌家住的是老式小區,如果聲音太大,很容易吵到其他鄰居。
可惜,我的理智在過了半個小時張萌家依舊毫無動靜後徹底崩塌。
我開始拼命拍打着大門,高喊張萌的名字。
突然,門鎖轉動的聲音響起,我舒了口氣,等待着下一秒張萌的出現。
“大清早的敲甚麼敲!”
“腦子有問題啊?”
身後傳來一陣咒罵,我被嚇了一跳。
回過頭,只見張萌鄰居家的大門敞開,一個約莫五十歲左右的老頭,叼着菸頭站在那裏。
他的表情十分難看,彷彿下一秒就要把我生吞活剝。
“不好意思啊大爺......”
我害怕地縮了縮脖子,“我,我聲音小點…”
“別敲了!”
那大爺擺擺手,不耐煩道:“對面的不在家。”
“昨天半夜被帶走了。”
我心裏一驚,急忙問道:“被帶走了?”
大爺聽到這,表情更加不耐煩,語氣中夾雜着濃濃的憤怒。
“昨天半夜,被一羣穿白大褂的醫生給架走了!”
“她一邊撲騰,還一邊喊。”
大爺清了清嗓子,繪聲繪色的模仿起了張萌被帶走的模樣:
“你們爲甚麼要騙她!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我愣住了。
張萌說的“她”,是誰?
剛想開口,可大爺卻不給我說話的機會,他朝地上使勁啐了一口,罵罵咧咧道:
“他媽的,大半夜吵得老子睡不好覺!”
“好不容易安生一會,你又來敲門!”
“真晦氣!”
說完,大爺猛地進屋,將門拍上。
只留下我愣在原地,久久回不過神來。
張萌,怎麼會被一羣醫生帶走?
我痛苦地捂着頭,那種針扎的刺痛感,瞬間蔓延全身。
跌跌撞撞跑回家時,媽媽剛起牀,被面色蒼白的我嚇了一跳。
“囡囡,你,你去哪了?!”
“去,找張萌......”
我痛苦地彎下腰,腦子裏就被無數只螞蟻在啃食。
還沒等媽媽反應過來,我腳下一軟,直挺挺地暈了過去。
從房間裏醒來時,天已經黑了,我迷迷糊糊下了牀,頭痛感已經完全消失。
“媽媽。”
推開門,就看到媽媽坐在沙發上抽泣着。
在她身邊,還坐着王慕。
“囡囡,你醒了啊。”
媽媽見我出來,急忙抹了把眼淚,扶着我走到客廳坐下,王慕對我親切地點頭笑了下。
我疑惑問道:“你怎麼來了?”
他指了指地上放着的一盒燕窩,“聽阿姨說你不舒服,來看看你啊。”
媽媽在一旁連聲附和着,“是啊是啊,還不快謝謝人家小王。”
“媽,我餓了。”
我抬頭望着媽媽,她果然迅速起身,走進廚房。
現在,客廳只剩下我和王慕兩個人。
王慕衝我笑了笑,我捏着拳頭,鼓起勇氣道:
“王慕,你可以再給我講一些,關於妹妹的事嗎?”
他愣了一下,點頭,“可以。”
“不過,你還是穿件外套比較好。”
“甚麼?”
我呆住了,王慕自顧自的拿起剛纔媽媽蓋的毯子,彎下腰輕輕披在我身上。
“天氣冷了,你身體弱,不能受涼。”
我們的距離很近,近到我能聽見他強有力的心跳,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香。
“謝,謝謝......”
我不自然地別過頭,裹緊了身上的毛毯。
“聽阿姨說,你喜歡喫燕窩。”
他笑眯眯地望着我,比起我的侷促,王慕顯得格外淡定。
“嗯。”
“看你的臉色不太好,剛纔做噩夢了嗎?”
他的語氣誠懇,臉上滿是關切。
可看着這樣的王慕,我只覺得他殷勤過了頭。
突然,我想到了甚麼,盯着他看了好一會,緩緩道:“王慕。”
他笑着答:“怎麼了?”
“我是不是和程欣長得很像?”
王慕眼底有一些複雜的情緒閃過,他猶豫了一會道:
“畢竟是雙胞胎嘛,總會......”
我猛地站起身,沒等他說完話,就徑直走回房間。
任憑媽媽怎麼喊,我也無動於衷,再沒出來。
王慕走後,我把頭蒙在被子裏,反反覆覆想了很久。
最終,我下了決定,約他見面好好談談。
帶着這樣的想法,我迷迷糊糊墜入了夢境。
7.
水滴落在地上,視線逐漸清晰。
這是哪?
我看着昏暗的四周,水泥牆上滿是血跡,空氣中充斥着潮溼和腥臭的味道。
忽然,面前出現了一個男人的背影。
他看起來蒼老又強壯,一個瘦弱的小女孩死死揪着他的外套,眼淚鼻涕糊了滿臉。
男人一手摸着女孩的頭,另一隻手輕輕拍着女孩的後背安慰。
“程靜,你怎麼又哭了。”
一個女人闖了進來。
我使勁揉了揉眼睛,可女人的輪廓依舊模糊。
“沒關係的。”
“囡囡最聽話了,對嗎?”
男人的聲音在空曠的房間迴盪,這聲音,好耳熟......
“媽媽,我們是最幸福的一家了。”
女孩趴在男人懷裏,淚痕還未乾透,卻咧開嘴開心的笑了起來。
嘀嗒—
嘀嗒—
哪裏來的水流聲?
我張望着,視線在男人的袖口停下。
黑色的風衣外套袖口處,不停地吧嗒吧嗒滴着血。
突然,男人猛地回頭,衝我露出了瘮人的笑臉。
緊接着,他懷裏的女孩已經渾身是血,捂着臉瘋狂尖叫。
笑聲混着尖叫縈繞在耳邊,像道致命的魔咒!
男人和女孩的臉在視線中被無限放大,扭曲成一團反覆重播的漩渦…
“啊——”
我大叫一聲,窗簾擋住了陽光,房間陷入暖呼呼的氛圍裏。
原來,是夢啊......
一覺醒來,枕頭已經被汗水浸溼,身體也有種無力的虛弱感。
“囡囡,起牀了哦。”
媽媽笑眯眯地推開門,並沒有察覺到我的不適。
“知道了。”
我翻身下牀,準備先去洗個澡。
路過媽媽身邊時,我倏地想到了甚麼。
“媽媽,爲甚麼我沒有關於爸爸的記憶呢?”
媽媽愣住了,臉上的笑容肉眼可見的逐漸崩塌。
她像是悲痛,又像是憤怒的捂着眼,死死咬着牙,從喉嚨裏發出一聲輕微的嗚咽。
“你爸爸他......”
她吸了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在你很小的時候......”
“就去世了。”
“對不起,媽媽。”
看到她這樣痛苦,我愧疚地低下頭。
“對不起,都怪我忘記了這麼多事,對不起。”
媽媽突然抱着我,聲音顫抖,“囡囡。”
“媽媽現在很幸福。”
“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
我不懂媽媽話中的含義,只是一味地點頭。
正午的陽光散落在地板上,拉着身影無限延長。
“不好意思,我遲到了。”
安撫好媽媽後,我迅速收拾了一下就出了門,等趕到和王慕約好的餐廳時,他已經早早的等在了這裏。
“快坐下。”
他紳士地幫我拉開椅子,推了一杯溫水過來。
“你身體不好,千萬不能劇烈運動。”
8.
“王慕。”
杯中的水只剩下一半,我盯着玻璃餐具,“我想,你是太思念妹妹了。”
“所以纔會因爲我們長的像,把我當成她的替代,來安撫自己。”
“你在說甚麼啊?”
王慕一口水嗆到喉嚨,咳嗽着看着我。
“王慕。”
我深吸一口氣,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嚴厲。
“你很愛程欣,我也是。”
“我是她姐姐,所以,請你別總是出現在我家。”
“我不能背叛程欣,而你,更不能。”
“......”
王慕終於聽懂了我的話,他努力擠出一個苦澀的笑臉,語氣中盡是無奈:
“我知道了,抱歉。”
“我只是......太想你妹妹了。”
他閉上眼,猛地喝光了杯裏的水。
隨後,他站起身,“這兩天給你添麻煩了,實在抱歉。”
王慕走了。
只留下我在餐廳,盯着對面空蕩蕩的座位發呆。
剛剛說的話,是不是太重了?
王慕離開的背影格外心酸,刻在腦海裏揮之不去。
正當我想如何給他道歉時,手機卻突然響了起來。
是一串沒見過的座機號碼。
猶豫再三,我還是接了起來。
還沒開口,手機裏就傳來了張萌撕心裂肺的咆哮聲:
“程靜!我是張萌!”
“張萌?!”
我激動地叫了一聲,察覺到身邊人投來異樣的目光,這才反應過來,捂着嘴小聲道:“你去哪了?”
“我懷疑你妹妹沒死!”
張萌答非所問,那聲音聽起來格外亢奮:“我來找她了!”
“她就在這裏!你快來!”
“在哪?!”
聽到這話,我再也顧不得他人的目光,嗖的一下站起身。
椅子劃過地板,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在迎賓路23號!”
“快過來!”
我握着電話,拼命向外跑去,路上還差點撞到餐廳服務員。
可我管不了這麼多了,隨手攔下一輛出租車。
“師傅,去迎賓路23號!”
司機沒說話,只是看我的眼神有些古怪。
一路上,我興奮地扣着衣角,不停地幻想着見到妹妹後的場景。
“到了。”
沒過一會,車停在了一處站牌邊。
司機再次回頭看了看我,臉上的表情意味深長。
我來不及多想,匆匆付了錢。
可等我下車一看,整個人五雷轟頂般愣在原地,動彈不得。
站牌對面的白色大樓上,寫着一行刺眼的字——市第六人民醫院(精神衛生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