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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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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移動不了的棺材

“這算稀奇事嗎?”岑守拙哼了一聲。

杜纖纖的父親杜增壽,也就是隔壁棺材鋪的老闆,常幹那以次充好的缺德事情。

杜增壽說他的棺材百年不腐,倒也沒有人真正把墳挖開檢驗。只是他賣的棺材常常走到半路底就漏了底,屍體掉出來,嚇得抬棺材的人以爲詐屍四處亂竄,把好好一場白喜事弄成了一場鬧劇,便讓主顧忍無可忍了。

所以,隔三差五就有氣急敗壞的主顧上門砸鋪子。一有人砸鋪子,杜纖纖就會跑過來找岑守拙。岑守拙早見怪不怪了。

岑守拙仰面倒下正要繼續睡。

杜纖纖又揪着岑守拙的胸襟把他拉起來:“這一次不一樣,有個棺材停在聚仙樓外死活挪不動,別人非說是我家棺材有問題,還把我爹捉住要拿大耳巴子抽他。冤枉啊,這次我爹賣的絕對是貨真價實的好棺材。你再不去,我爹就要被打死了!”

岑守拙一聽,完全醒了。

要是棺材挪不動,那就是他該管的事了。

草草洗漱穿衣後,岑守拙便被杜纖纖像扯風箏一樣拉到了本城最大的酒樓聚仙樓門口。

聚仙樓外已經圍滿了看熱鬧的人。一個碩大的烏木棺材正停在聚仙樓門口的大樹下。

杜增壽被人揪着按在棺材邊。他滿是汗水的肥碩臉上帶着鬱悶而無奈的表情,竟然顯得有幾分滑稽。

杜增壽身邊站了兩撥人。一撥神態悲切憤怒,應該是死者家屬。另外一撥人腰配刀劍,孔武有力,表情嚴肅而兇狠,卻分明是士兵。被士兵們簇擁着的是聚仙樓的掌櫃。

“好侄兒,你來了。”杜增壽看見岑守拙,立刻揚手大聲呼喚。

所有人齊刷刷轉頭回頭看,自動讓出一條道來。

岑守拙拿着黑傘的樣子,彷彿拿着劍的劍客,又似提着琴的琴師,玉立在晨風中,很有幾分****的感覺。

偌大的街道,攢攢的人羣竟然在那一瞬鴉雀無聲。大家都盯着岑守拙發呆。

直到杜纖纖叫了一聲:“來了來了。”

衆人才又恢復了喧鬧。

女人絞着手帕嘆息:“多好的一個男人,可惜喜歡裝神弄鬼,不務正業。”

男人帶着醋意譏諷:“哎喲,長得再好看也是個神漢。”

岑守拙對這些議論聽而不聞,保持着那個姿勢看人鬧。

杜纖纖卻不准他置身事外,不留情面的把他前一推。

他便身不由己到了棺材前。

岑守拙穩住身形,清了清嗓子:“何事?”

其實看一圈下來,他心裏已經明白了八九分。不過,他也想聽聽兩邊人的說辭,好搞清楚始末。

那死者家屬立刻呼天搶地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官兵和杜增壽還時不時加上一句。

原來苦主姓張,今日送親屬下葬,早上路過聚仙樓門口時,棺材忽然落地。任抬棺材的八仙怎麼用力,棺材都挪動不了絲毫。

聚仙樓的掌櫃說是張家故意找茬敲竹槓,太晦氣。張家百口莫辯,說絲毫沒有訛詐的意思,也不知道棺材爲甚麼忽然動不了。

然後兩邊就吵起來了。

壞就壞在這聚仙樓是鎮守潭州城的大將軍閔良忠家的產業。

在潭州城,從來都只有閔家橫行霸道的時候,哪曾有人敢給閔家受這種氣?

於是閔家的副將便帶着兵把張家人圍了起來,不由分說,搶過竹槓就要把棺材抬走。

只是牛高馬大的十幾個親兵費盡了喫奶的力氣竟然也挪不動棺材。

副將一口咬定是張家人用了甚麼邪術,用刀架在張老爺的脖子上讓他把棺材挪走。

張家人一慌,只好賴上了賣棺材的杜家。

於是杜增壽就被拉來了。

杜增壽只說冤枉,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副將剛纔威脅要抽他耳光,杜增壽一害怕就把岑守拙給供出來了。

聽兩邊你一言我一語吵着,岑守拙餘光瞥見有個年輕俊朗的男子騎着馬在外圍經過,不由緊張起來:這不就是昨夜撞了他的閔汯安嗎?

雖然岑守拙那時只在黑暗中瞥了一眼他,可是那沉穩冷冽的氣息絕對是閔汯安沒錯。要是被這廝認出來就麻煩了!

岑守拙忙轉了一下身子背對着閔汯安。

只是閔汯安卻偏偏勒住了馬,不動聲色地立在外圍看起熱鬧來。他輕輕動了動手指,帶來的士兵立刻悄無聲息地在外圈形成了一個大包圍圈。現在這件事要是不解決好,誰也別想溜了。

岑守拙乾咳了一聲,吵鬧的人立刻安靜下來。

岑守拙閒閒看了一眼自己修剪整齊的指甲:“十兩銀子,我能讓棺材輕鬆被抬起來,二十兩銀子,我就一個人直接把棺材挪到你們指定的墳地。”

“你看,這才叫敲竹槓。”張老爺立刻指着岑守拙對副將說。

副將惡狠狠地瞪着岑守拙:“混賬,連將軍府你也敢敲竹槓!你是活膩了嗎?”

岑守拙不理副將,對張老爺冷笑一聲:“我要不是看你女兒年紀輕輕就死了,太可憐,我才懶得費這工夫。這潭州城裏除了我,別說你出十兩,就算是出一百兩一千兩也沒有人能挪動棺材。到時候,你女兒無法入土爲安,他家生意沒得做還要把你剁手剁腳,你的損失豈不是更大?”

張老爺張嘴結舌。岑守拙跟他們素不相識,如何知道棺材裏躺着的是他女兒?難不成他跟棺材鋪的串通好了來敲詐他們家?

其實岑守拙知道這些,是因爲他老遠就看見棺材上影影綽綽坐着只老鼠。從像是海市蜃樓一般透明和晃動的身形和圍繞在它身邊的騰騰黑氣來看,它絕對是個妖怪沒錯。

棺材裏的屍體是個年輕女人,跟張老爺長得有幾分相似。而且張老爺神態悲切,所以岑守拙猜死者是張老爺的女兒。

就是因爲老鼠精動用了妖法壓着棺材,才讓那麼多大漢束手無策。

只是,爲何這隻老鼠精會守着一個女子的屍體不讓搬動?而且,他怎麼之前沒有察覺到這個妖怪在潭州城?岑守拙有些好奇起來。

張家對岑守拙十分忌憚又不想出錢,只好抿嘴低頭裝死。

岑守拙等得不耐煩了,轉身要走。那個老鼠精忽然飛起,伸出長長的爪子朝岑守拙撲上來。

衆人看不見這些,只覺得烈日炎炎之下一陣寒風颳過,然後莫名其妙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岑守拙不慌不忙伸手撒了一把細沙。細沙在老鼠精身外形成了一張細密的網。老鼠精一下剎不住,手指碰到沙網上,立刻被燙得直冒煙,慘叫了一聲又縮回到了棺材上。

這沙子叫定妖砂,細得讓人肉眼都看不見。

岑守拙一揮手,那定妖砂便收攏,附着在老鼠精身上,把老鼠精壓回到了棺材裏,跟女屍躺在一起。

三文錢跳到棺材上,蹲下捲成一團,打起瞌睡來。老鼠精便覺得身上有如千斤壓頂,不能動彈。

定妖砂從一張網縮回成一團,然後從棺材縫隙裏流出來,在空中形成一根不易察覺的細線,鑽入了岑守拙的袖子裏。岑守拙等定妖砂全部收回,一背手,皺眉厲聲叱責:“年紀輕輕不守婦道,命該如此,竟然還敢害人!”

女屍下半身全是血,一定是難產而死。送葬的人羣裏卻沒有見到像她的夫婿年輕男子,想來是未婚懷孕。

果然,老鼠精滿臉愧色,不敢再動。

張家老爺越發驚訝,這些都是隻有家裏人才知道的祕密和醜事,岑守拙怎麼知道?

岑守拙不再說甚麼,扯起杜增壽就要走。三文錢也站起來抖抖毛髮,跳下棺材跟上了岑守拙。

老鼠精覺得身上如大山一般的壓力沒了,才猛然吸了一口氣,只是身子還不能動。

副將冷冷上前一步,遠遠攔住了岑守拙的去路:“你們這些刁民,竟然敢合起夥來敲詐將軍府,真是狗膽包天!”他拿出弓箭對着岑守拙的胸前就是一箭。

所有人驚叫起來。

岑守拙面不改色,也不躲閃,淡淡望着那朝他飛來的羽箭。

那支箭到了岑守拙鼻尖前三寸處,卻忽然拐了彎兒,釘到了旁邊的樹上。

副將瞠目結舌,迅速拔箭又連射三箭。那三支箭都像是長了眼睛一般,繞過岑守拙飛向不同卻一樣怪異的地方:屋檐下,水井中,菜筐裏……

岑守拙和三文錢嘴角抽了抽,露出了一模一樣嘲笑的表情,正要接着走,抬頭卻對上了人羣外一直居高臨下的閔汯安陰沉沉的眼。

閔汯安掌心向上,慢悠悠朝旁邊伸出手。旁邊的親兵會意,解下腰間弓箭遞到閔汯安手上。閔汯安不緊不慢張弓搭箭,對準了張家人。

閔汯安在戰場上S人如麻,臉卻如冷玉雕就一般精緻俊美,所以民間便給他取了個外號叫“玉面閻羅”。

那些女子被迷得魂不守舍,個個面泛桃花,眼似秋波只顧盯着他冷酷的俊臉看,卻看不見他手裏拿着寒光逼人隨時要人命的利箭。

此處多有無辜百姓,憑一人之力根本護不了那麼多。岑守拙也明白這一點,所以只能咬牙停下了腳步。

“你這人怎麼這樣?”杜纖纖氣得夠嗆,嚷嚷着上前要跟閔汯安理論。

閔汯安卻看都不看杜纖纖。

杜纖纖越發生氣,漲紅了臉。

岑守拙暗暗衝杜纖纖擺手。

杜纖纖只能咬緊了嘴脣退回到人羣裏。

如今命懸一線,張老爺臉色煞白,再不敢磨蹭,忙叫人取銀子,塞到岑守拙手裏。

岑守拙側頭斜眼看着老鼠精:“說吧,你停在這裏到底是想幹嗎?”

老鼠精變化成張小姐的模樣,擦着眼淚悲切地說:“我寄居在她身上十幾年了,早就跟她一體了。我最喜歡喫這家的菜,想在離開人間之時,再喫一次。”

哦,原來是個寄居在人身上的妖怪。岑守拙恍然大悟。他曾聽號稱天地第一捉妖師的父親說過這種妖怪,卻第一次親眼看見。

不過,即便是附身到凡人身上,妖氣也是遮不住的。所以這老鼠精在城中滯留那麼久,他和他爹怎麼會一點妖氣也沒有察覺到?

岑守拙把手裏的銀子拋到聚仙樓掌櫃手中:“勞煩您把其他客人請出去,讓大廚把你家的拿手菜一樣做一份端上來,然後閉店一個時辰,不許放任何人進來。不然發生甚麼事,我可不負責。”

掌櫃看了一眼閔汯安。

閔汯安微微點頭。據說城裏但凡出現甚麼古怪事都是找岑守拙解決。岑守拙爲人古怪,無論天晴下雨那把黑色油紙傘都不離手。

今日,他倒要看看這個岑守拙要幹甚麼。

閔汯安的士兵們也很好奇,一個個踮起腳尖來,往裏看。

掌櫃忙命人去佈置,不一會就出來對岑守拙說:“一切都按照你說的準備好了。”

岑守拙向杜纖纖使了個眼色。杜纖纖忙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岑守拙身上,扶着杜增壽退到了人羣外,從士兵間的空隙裏鑽了出去。

岑守拙見杜纖纖他們走了,纔打開傘,走到棺材邊對着棺材說:“走吧。”

三文錢悠然跑到門邊立着,像是在等岑守拙。

老鼠精覺得身上的禁錮沒了,飛起來鑽到了岑守拙的傘下。

“嘿!還有人跟棺材說話,棺材要是能乖乖聽話,還要牛馬車和八仙幹甚麼?”人羣裏有人笑了一聲。

只是,那人話音還未落,棺材便在沒有任何人觸碰的情況下,忽然慢慢往前挪動,停在了臺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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