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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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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一世一雙人(四)

老者看着她,彷彿看到了年輕的自己。

他道:“姑娘此舉,可告知過丞相大人?”

爲避免節外生枝,白如黛都是自己暗中偷偷查訪。

她乾巴巴道:“我一人做事,他不必知道。”

“我猜也是。”伏晟挑開車簾,指着正前方。

“孩子,你看到了嗎?”

視野裏,宮城巍峨伏臥,盤踞都城正北方向,森嚴如酣睡的巨獸。

他們站的位置爲最外層的宮門,因爲離這宮城太近,努力仰望,也看不到它的邊際。

“這是天下最龐大的地方,大到可以吞天噬地,自建成那日起,便複雜到不容窺視。

“老朽知道,你的哥哥對你很重要,他的死或許別有隱情,你想爲他伸冤,是人之常情,可你的哥哥他死在了錯誤的地方。

“恕老朽直言,你的哥哥在這宮城中,猶如一片落葉,一根細草,一隻水面上飄浮的蚊蚋。

“別說事情已經過了十年,即便是在昔日當下,你的養父母爲何沒有替他伸冤?你的養母是何等聰慧的女子,你質疑的這些,她難道就沒有質疑過嗎?”

“……”白如黛深深低頭,“因爲他們知道,義父的權利不夠大,哥哥的死對於這座宮城來說……微不足道,查下去也不會有結果。”

“道理你既然都懂,爲何還要如此執着?”老者的枯手搭上她肩膀,“世上本沒有公平可言……”

“我不要公平,”白如黛抬起頭,眸中灼着兩團憤怒的火,“我要害死我哥哥的人償命。”

“管那人是宮人、侍衛、皇親宗族、高官權貴,”她擱在身側的拳頭攥得死緊,“就算他是龍椅上的皇帝,我也要他把找出來,讓他血債血償。”

良久的沉默。

老者發出一聲嘆息。

“那就去。”他道。

白如黛怔住,“……您不繼續阻撓我了?”

伏晟:“老朽當年雖在宮中任教,但因年邁昏聵,精力有限,太子的伴讀又並非他一個,故而老朽對你哥哥關注得並不多。

“他死時是個黃昏,還是離學宮甚遠的摘星樓,他是如何走到那裏去,老朽真的不知道。”

白如黛的希望再次落空,明白自己又找錯了人,“我沒進過宮,對宮中佈局不瞭解。”

伏晟:“那就進宮去。”

白如黛眼睛微微睜大。

她不是沒有想過。

哥哥死在宮裏,她迂迴地把當年跟哥哥有關之人都調查遍,也不一定會有收穫,最好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到案發地去查。

“先生,”她聲音壓得極低,“這宮牆我偷偷計量過,我練功再勤奮些,興許能翻過去。

“可是吧,宮中守衛據說死嚴死嚴,御林軍個個是一頂一的好手,天子近衛更是神祕莫測。

“您有甚麼暗門密道能提供給我嗎?狗洞也行。”

伏晟:“……”

伏晟:“……”

伏晟一言難盡地看着她。

“誰說讓你翻Q了?”

白如黛:“那我翻哪兒?”

伏晟:“……”

伏晟隱晦提醒:“你是個姑娘家。”

白如黛:“姑娘家照樣武功高強!”

伏晟:“……”

隱晦不了一點!

“老朽是說你是個女的,女的想進宮還不容易嗎?你打一打裏頭那位天子的主意,你不就進去了嗎!”

“……”白如黛好像明白了一點,“可是……”

“蕭氏祖訓,在位者每隔三年須進行一次大選,今年正好是今上繼位的第三個年頭。

“陛下推拒了登基之初的立後,理由是自己及冠掌權,一心社稷,無心後宮。

“今年他二十三了,到了適婚的年紀,他就算想推,太后和皇室宗親還有羣臣也不會答應。”

白如黛:“原來皇帝也這麼慘,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

伏晟眼前立馬浮現一個優雅頎長的人影,那臉上掛着亙古不變的恬淡沉靜。

伏晟心說,他慘個屁。

伏晟:“他的悽慘就是你的機會呀,孩子。這不比你翻Q被亂刀砍死強?”

白如黛還在猶豫,她想過進宮的千百種法子,就是沒想過要去競爭當皇帝的老婆。

“可是……”

“別可是了,”伏晟道,“你老子是丞相,你姿色又不差,被選中的可能比誰都大。”

他頓了頓,“只是你要想好,這一去,可能就搭上了自己的一輩子。”

白如黛安靜下來,似是在權衡。

她忽然問:“先生可見過天子?”

伏晟點頭。

白如黛:“天子他……是個甚麼樣的人?”

伏晟張了張口,又張了張口,含糊總結:“是個很難一言概括的人,但是你放心,他長得可好看了。”

白如黛:“……”

她不在乎他的容貌。

白如黛:“以先生對天子的瞭解,我若以後妃的身份進宮,等查明真相,爲我哥哥報了仇,再將前因後果對天子和盤托出,他會理解我的苦衷,從而放我出宮,還我自由嗎?”

她是想進宮,但不想一輩子被困在那深宮裏。

當初兄長自國子監被挑選出來當太子的伴讀,義父興高采烈,覺得這是全家的榮耀,義母卻憂心忡忡。

義母說,皇宮有甚好去的,就是個喫人的地方。

最終一語成讖。

“這……”伏晟被她問住了,“說出來不怕你笑話,老朽對陛下實在說不上了解。”

他不會給任何人瞭解他的機會。

不信去問受害者戶部尚書老趙。

白如黛面對老者默了默,似是下定了決心,“今日多謝先生了。”

伏晟:“是老朽該謝你。”

迎着夕陽最後一絲餘暉,她下了車。

與伏晟分別時,她還是心繫那個問題。

她轉回頭去問:“您方纔爲何不繼續阻撓我了呢?”

隨着她話音,僅剩的一點天光迅速消退,天地被黑暗籠罩。

車簾後,老者那雙**的眼睛卻亮了起來。

他垂憐地注視白如黛。

“你讓我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

白如黛感動,“也是這般不屈不撓,果敢堅韌嗎?”

“不,”伏晟道,“我年輕時候記喫不記打,一身反骨,誰的好話都不聽,越勸越來勁,終有一日,撞的頭破血流,才老實了。”

白如黛:“……”

“孩子,你跟我年輕的時候太像了,喫虧你是喫定了,”伏晟道,“所以這宮牆,你是非撞不可嗎?”

白如黛轉身,望着前方的巨獸輪廓,半是玩笑半認真。

“本來只是想混個妃位,聽完先生的話,不知爲何,突然想爭一爭天子身側的後位。”

伏晟直接被她嚇跑了。

馬車揚起的灰撲了白如黛一臉,她哭笑不得地衝馬車揮了揮手。

老人家真是不經逗,她不過說笑兩句,那後位她可當不起,也沒興趣。

5

闔宮掌燈時分。

帝王的寢宮華燈錯落,金碧輝煌,如意親自更換了獸爐裏的安神香。

香菸靡靡,那人平靜的聲音傳來,清冷透雲煙。

“燈太刺眼,滅一半罷。”

如意稱是,轉一圈回來,掃見垂帳後頭那靠坐半天的人影姿勢都沒變一變,捧着書卷如癡如醉。

如意一把將書搶了,一杆挑簾的金手柄敲了敲座旁的計時玉刻。

翠玉金石擊響,清脆悅耳。

“自己瞧瞧,甚麼時辰了,一刻鐘前就該安寢了,這麼用功,陛下是想着考狀元嗎?”

蕭入雲:“……”

如意身後,宮女們大氣不敢出,心說勇還是如意姑姑勇。

帳後的帝王絲毫不見着惱,似乎習慣了被如意這樣管着,從容起身,走向寢宮深處的龍牀。

如意跟上來收拾他散落一地的拓印紙張,口中唸叨:

“阿彌陀佛,佛祖保佑,選秀的日子快些來吧,最好降下一位治家嚴厲的女巾幗,也好讓我們鬆快鬆快。”

蕭入雲聞言,無聲回頭。

如意對上他目光,瞪眼道:“怎麼,我說得不對嗎?”

她說着,多少有些幸災樂禍,“太后那邊頻頻召見禮、戶二部的大人們,過了三月三,吉日正當時,今年陛下必然是躲不過了。”

說到最後,又有些感慨:“唉,這宮裏太過清冷,來些新人也好,人多才熱鬧。”

她只管傷懷一陣興奮一陣,不顧上頭蕭入雲的臉色逐漸冷淡。

蕭入雲聽了一會兒,忽然道:

“周統領也老大不小了,素日裏衛戍王座,居功至偉,不如,朕賞賜一門親事給他。”

如意笑不出來了。

帝王扳回一局,心情大好,款步緩行,素色睡袍映着燭火,流光浮動。

他目視前方,“選秀之事朕若不願,誰也勉強不了,帝王都能任人拿捏,這皇位坐來還有何意趣,索性讓給廢太子算了。”

他語氣淡淡,如意卻聽出了兩個意思。

一、選秀不可能選秀。

二、廢太子要倒大黴了。

九五之尊就願意打光棍,她還能說啥。

只可憐那些大人們,想把自家女兒往龍牀上塞的算盤,今年又要落空了。

待蕭入雲安然躺下,如意撤下厚重的牀帳,確保不會泄進一絲光亮,打擾到淺眠的天子,才放心退去。

腳下是寸織寸金的地毯,人踩上去,發不出一點聲響。

她抱着撿收的紙張和方纔從天子手裏沒收的書卷,來外殿整理。

如意隨侍帝王多年,從未見過他格外愛好甚麼,最近他也不知怎麼了,心血來潮,愛上了拓印。

她先將紙張摞好,又去合那書卷,不經意抬眼,發現書頁上多了一圈淺綠痕漬,弄髒了原本的墨跡,看起來像是樹葉壓上去的。

帝王寢宮周圍爲了防刺客,一般不種樹。

且看這樹葉形狀,不像宮中所有,更像鄉野品種。

而素來惜書愛潔的天子這也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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