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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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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一世一雙人(二)

周悔快走幾步,彎腰探向草坑,朗聲道:

“小侯爺,怎麼還爬不上來嗎?可要屬下助你一臂之力?還是快些吧,宮宴在即,你耽誤得起,公子可耽誤不起。”

李慎“吭哧吭哧”地爬坑,聞言道:“那你個死鬼還不來拉我?”

“……”周悔任勞任怨伸出手去。

身嬌肉貴李小侯一邊扶腰,一邊罵罵咧咧,把那粗暴蠻橫的女人詛咒一百遍,被周悔塞進馬車。

剛一進去,就伸手去抱車內男子,“你可要……”

嚎到一半,瞅見李月階不加掩飾的嫌棄眼神,再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泥土草葉,識趣地縮在車角,不敢動了。

卻見李月階朝他伸手,李慎心中一喜……

那隻手從他眼前路過,撿起了車門處一片樹葉。

李慎確定不是他帶進來的,他身上只有草葉,知道男子愛潔,忙撇清自己:“一定是那女土匪頭上掉下來的,不是我!”

男子側眸看他一眼,正要抬手將樹葉扔了,李慎鬼使神差接了過來,抄起旁邊書本夾進去,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解釋:

“這葉子怪好看的,我留下當書籤。”

“……”這都能愛上,他是有甚麼毛病。

李慎,當死。

男子溫柔一笑。

下一刻,李慎站在車尾,看着馬車無情地揚長而去。

他欲哭無淚,“這荒山野嶺的……人家方纔只是開個玩笑嘛,人家真的很想去宮裏喫席,帶人家一個嘛……”

車內,李月階翻着自己被綠色汁液弄髒的書卷,對他的哭嚎充耳不聞。

因爲女子的出現,周悔擔心後山不安全,硬是多繞行半圈,走到前山。

山腳,白如黛來時騎的馬匹孤零零立在那裏,正不耐煩地打響鼻。

周悔叫停車伕,謹慎上前查看一番。

回來時面色古怪,隔窗回稟:“公子,那好像是相府的馬。”

車簾掀開一條縫兒,車內之人的臉在光影后頭隱現,他意味深長地勾了勾嘴角。

“是麼?便以小侯爺的名義給相府送回去罷。”

“是。”

3

白如黛飛馳進城,馬不停蹄地奔向伏氏老宅,趕在最後一刻,將“一世花”交到管家手裏,這才長舒一口氣。

她重新牽上馬,回家找那壞女人算賬。

走過朱雀橋,左拐,與御街一街之隔,居於正中的那座煊赫府邸,便是相府了。

也是她所謂的家。

她冷着臉,做好了吵架幹仗的準備,那壞女人卻不在府上。

白如黛將報仇往後放一放,先把正事做了再說。

她回屋洗漱換衣裳,褪了方便行走的粗布麻布,穿了繡裙,梳了雲髻,配幾枚簪環……

這幾年,壞女人一廂糟踐欺辱她,一廂又不准她毀了相府的門面。

白如黛從屋裏走出來時,倒也有那麼幾分大家閨秀的模樣。

可越是這樣,她越懷念在將軍府的時光,是那麼的無拘無束。

義父會陪她打鬧,教她上房爬樹,雖無血緣關係,卻比親父女都親。

偶爾闖了禍,被義母逮住,她與義父並排蹲着,聽義母教育。

聽着聽着開始走神,義父趁義母轉身的功夫衝她攤開手,老繭粗糙的掌心裏躺着一顆糖。

她拿起來要塞進嘴裏,一抬頭,義母正幽幽看着這爺倆,爺倆心虛地縮成鵪鶉。

白如黛傻笑着把糖上交。

義母看着她的小臉,往往心軟,嗔眉柔聲訓她:“說了多少回,糖喫多了對牙不好,屢教不改……這回就算了,下不爲例。”

又轉向義父,“都是你慣的。”

義父笑着站起來,嘴上說着我錯了,主動把耳朵往夫人手裏湊。

義母被他逗笑,一拉白如黛的手,“走,喫飯去,今日燉了你愛喫的小排骨。”

白如黛大聲說:“嗯!”

義母是個溫靜的美人,身體柔弱,卻是全家的腦子。

義父打仗的時候,她就是義父的軍師,義父多少回戰場死裏逃生,全靠她。

義父爲人魯莽,耿直,一輩子學不會彎腰,除了在義母前面。

白如黛時常看着他倆手牽手,無聲的溫存在二人之間瀰漫,融不進一點別的縫隙。

她覺得世間恩愛夫妻就該是這樣。

還有兄長,義父義母僅有的親子,這世上最好的兄長。

會給她買小玩意兒,會把她舉起來掛花燈,會爲她畫小像,會在她做噩夢時給她講故事哄她睡覺……

笑容那樣明淨的兄長,卻不明不白死在宮裏,死時未及弱冠。

兄長的死改變了一切。

義母傷心過度,沒能熬過那個冬天。

轉年,義父戰死沙場,十二歲的白如黛被送還相府。

而今十年過去,兄長的音容笑貌猶在眼前,白如黛未嘗有一刻敢忘。

他們說兄長是自己從那高樓上跳下來的。

她不信。

她永遠不信。

相府管家見她進屋又出來,上前來問道:“小姐這是又要出門嗎?”

白如黛點頭,隨便找了個理由敷衍:

“閒着也是閒着,今日宮中設宴,爲防父親不勝酒力,我去接他好了。”

*

九重宮闕,玉階仙仗。

天子依例在上巳節這天設春日宴,宴請滿朝文武。

御花園中,花團錦繡,百官齊聚。

將要開宴的時辰,人差不多到齊,鎮北王李正宓扶着一老者等場。

老者鬚髮皆白,已過耄耋之年,雖是出席天家宴會,也仍着一身舊素衣,袖口衣襟已洗得發白,在一衆鮮豔的官服中,是如此樸素。

然而他經過之處,文武百官無不側身禮讓,立在道旁,向老者作揖,敬稱“伏先生。”

就連道路盡頭,那百官之首的丞相見了他的身影,也得疾行幾步迎接,恭敬折身,“老先生。”

衆人此舉,不僅因爲伏晟門生無數,輔佐過兩代帝王,是爲天子之師。還因他品學造詣深厚,博物洽聞,精通奇門,著作等身,堪稱當代大儒。

老者手中那高祖皇帝御賜的鳩杖一點,衝白禮明還禮。

諸人寒暄幾句,忽聽一聲唱喝,是天子到了。

衆人各自回歸位置,俯首恭立。

棠梨雪花開如簇,天子儀仗行過繁花深處,一襲積冰色禮服自玉輦款款而下,蜿蜒過一地潔白花影。

那人走過,似是連春風都和煦了下來。

大魏以黑爲尊,然若非祭祀大朝等隆重的場合,天子貌似更喜歡淺淡的顏色。

尚服局投其所好,制了許多淺色禮服出來,供天子挑選。

儒雅的人影出現在衆人正前方。

百官齊齊行禮,“見過陛下。”

禮服繡着銀色竹葉,淡泊中見華貴,一隻玉手自袖中微抬,天子的聲音一如既往,古井無波。

“衆卿不必多禮。”

大魏當朝天子蕭入雲,年二十三,史官如是評價他——

“早慧而多智,識機善辯,知人善用,性靈近乎成聖。”

當然,以上不排除拍馬屁的可能。

但字裏行間依然可以窺探,當今S上是隻狡詐的狐狸。

這一點,百官們最有切身體會。

天子繼位已有三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卻也不短,但直到今時今日,文武百官無一人敢拍着胸口保證,能看透了天子的心。

諸人從未見過“龍顏大怒”的時刻,那文弱淡雅的外表下,藏的全是一把把溫柔刀,不定甚麼時候給你來一下子,讓人防不勝防。

別的不說,那戶部尚書老趙原來多好的人,又白又胖,二百多斤,見了誰都是笑臉佛。

自從這位登基,老趙再也不愛笑了,不到兩年,瘦了半個自己。

誰問老趙,老趙就給誰嘆氣,悠遠的目光抬頭望天,不知想起甚麼,猛地打個寒顫,閉口不言,直說:“別問。”

此時,天子親自扶起行禮的老者,溫文地道:“先生折煞學生了,還請隨朕上座。”

內侍官頗有眼色地指揮宮人,在高座下安排了個新位置。

伏晟抬眼,年輕帝王的面容近在咫尺,端得丰神俊朗,恍若天人。

那雙鳳眼乍看溫潤,細看之下,又彷彿有黑海暗湧,他年近百歲,閱人不知凡幾,自詡能直視人心。

可面對這樣一雙眼睛,他卻瞧不分明。

他知道今日帝王請他來赴宴,是想要從他這裏得到甚麼。

但他不能給。

所以他垂下眼簾,低聲道謝。

蕭入雲直等伏晟坐下,自己方入座,而後百官隨之入座。

禮數做足,他也就稍稍鬆散了些,自曲水流觴的清泉中撈了只玉杯作開場,卻只是裝裝樣子,裏頭的酒一滴也沒碰。

吩咐了句“隨意”,他便歪靠在座位上不動了,闔着眼打算緩一緩徹夜趕路的疲憊。

片刻,他又想起甚麼,稍稍轉向一旁同伏晟談天的鎮北王李正宓,道:“阿慎怎麼沒到?”

李正宓趕忙起身,他其實也正納悶,自己那敗家玩意又瘋去了何處,明明叮囑過一定要早點來。

“臣管教無方,縱得犬子鎮日胡作非爲,但臣可以保證,這蠢東西再是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敢目無君上。

“臣回去以後定打他一頓,帶他到陛下面前認罪。”

蕭入雲淺淡一笑,覺得將這異姓王敲打夠了,才悠悠開口,道:“鎮北王言重了,阿慎無非是年少貪玩了些……”

說到這裏,想起自己被樹葉汁子弄髒的古籍,他不緊不慢補充一句:

“只不過,眼下阿慎年紀小,尚且不打緊,來日等他年長几歲,再想管教約束,怕是來不及……”

幾不可聞一嘆,點到爲止。

李正宓老臉一紅,已經不是打李慎一頓的問題了,他要抽死這小兔崽子。

宴過一半,守在遠處的周悔開始着急,他看看天子的背影,再看看天子身旁的伏晟,一時間拿捏不準天子的心意。

是故,他平移向不遠處與自己並肩侍立的御前女官,道:“你去。”

如意:“???”

周悔:“朱神醫說了,陛下不能受累。”

如意麪無表情,“周統領,你還是個男人嗎?不,你還是個人嗎?”

“……”憨厚老實周統領,自知理虧,心虛地低頭。

如意翻個白眼,從宮人處接過一件氅衣,輕輕挨近,對閉目養神的天子道:“陛下,起風了,添件衣裳吧。”

蕭入雲睜開眼,扭頭向後。

周悔東張西望,欲蓋彌彰。

蕭入雲低眉一笑,對如意道:“可要朕替你報仇?”

如意:“現在就報成嗎?”

蕭入雲點頭起身,端起方纔沒動的酒,走向周悔。

周悔立即緊張起來。

“大統領,自罰一杯罷。”天子神情恬淡,待周悔雙手接過玉杯,纔不緊不慢道,“春風如意酒。”

一句話,說紅了兩個人。

“陛下!”如意又急又臊,“您怎可胡說八道。”

天子已自己披上氅衣遠去,留下一個令人浮想聯翩的背影。

周悔仰頭一口悶了杯中酒,急急把杯子塞給如意,卻不敢將人瞧上一眼。

他紅着臉追上蕭入雲,“臣已按照陛下的吩咐,派人將小侯爺接回城,送回王府了。”

前頭的天子沒做聲。

周悔揣摩君意:“要將伏先生請到您寢宮嗎?”

蕭入雲步子略作停頓,舉目望去,全天下最好的園林景緻盡收此宮城,然而富麗繁華的背後,又藏有多少暗影,暗影中又有多少耳目和眼睛。

“改日再說,朕今日乏了。”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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