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蓉城邊郊監獄。
今天是傅悄出獄的日子,她脫下囚服,換上了來時的衣服。
短袖長裙放了三年,布料舊得褪色,中間幾層摺痕,穿在身上已然不太合身,鬆鬆垮垮的。
工作人員把她的私人物品還給她,“你的家人已經在外面等了好一會了,出去以後,好好做人,別再進來了。”
家人?
傅悄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諷刺一笑。
十二歲那年,她被傅家人找到,說她是傅家弄丟了的小女兒,要把她接回傅家。
傅家捨不得養女傅青青,把她也留在家裏。
傅悄不在乎這些。
她孤兒院孤零零長了十二年,終於有了親人,她高興還來不及,多一個妹妹也沒甚麼。
直到她十八歲的時候,傅青青開車撞死了人,傅家把她送進了監獄頂罪。
他們說:“都是因爲你無理取鬧,非要我們去參加你的畢業典禮,錯過了青青的演奏會,她開車分神才導致這樣的後果。這個罪,你去給她償。”
容不得她不同意,傅家就已經辦好了一切手續,把她送了進去。
她哪裏還有家人?
傅悄木訥地道了聲謝,接過東西轉身慢慢走出監獄。
兩人高的大門緩緩打開,外面的陽光照進來,落在傅悄的眼皮上,她被刺得眯了一下眼睛,不遠處站着的人變得模糊起來。
已經是深秋,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長款風衣,跟傅悄單薄的衣裙,好似兩個世界。
那是傅斯寅,她的親二哥。
她回傅家那天,是他親自去接的她,抱着她說以後她就是傅家唯一的小公主。
後來,爲了保護傅青青,親自壓着她的手在認罪書上摁下了紅手印。
傅斯寅見她不動,闊步走來,伸手要接她手裏的包,沒多廢話,直接了當道:“走吧,回家。”
傅悄苦笑一聲,她剛進來的時候,每天都幻想着他們能來接她回去。
可她在監獄裏在被打到吐血,被餓到在地上爬,被關在衛生間整夜的受凍,受盡了苦楚,熬過了三年,傅家甚至沒有一個人來看過她。
現在她終於接受了他們最愛的女兒,只有傅青青的事實。
這句回家,似乎也沒那麼重要了。
傅悄垂着眼睛,不着痕跡的避開了傅斯寅的手,語氣疏離的很,“不用了,我提得動。”
傅斯寅的手落了個空,僵在原地幾秒。
記憶中的傅悄很好哄。
只要他稍微對她好一點,她就會忘記所有不愉快,二哥長二哥短的圍着他轉。
本以爲是痛哭流涕感激他來接她的畫面,她卻這麼冷淡,傅斯寅心口像是被甚麼東西,狠狠扯了一把。
不過轉念一想,他們把她丟在監獄三年,她有點脾氣也是正常的。
畢竟是自己的親妹妹,傅斯寅強忍着脾氣解釋道,“青青因爲那場車禍患上了抑鬱症,情緒很不穩定。我們得輪流陪着她,免得她做傻事,這纔沒來看你。”
說着,他像是想起來甚麼,“對了,你回去先別住主院,先去張阿姨的房間住一陣子,免得青青看見你又受刺激想不開。”
聽到這句話,是傅悄只覺得諷刺。
傅青青撞死了人,反而成了最無辜的那個,一家人輪流伺候,忙到監獄裏的親生女兒都忘記了不說,連她回家都怕驚擾了她。
這個家,她不要了,她回去,只是想見見傅老爺子。
那是她在傅家唯一的牽掛,也是在傅青青被找回來之後,對她始終如從前的唯一一個人。
她被帶走那天,只有傅老爺子拼命護着她,最後被氣到暈倒,之後再也無人給她一點關於老爺子的消息。
如今她出來了,只想親自回去看看他是否還安好。
他們讓她住哪兒,也無所謂了。
一陣風過,傅悄搓了搓發冷的手臂,低聲應了一句,“你們安排就行。”
除了最開始對視那一眼,她沒有再看傅斯寅一眼。
傅斯寅卻是莫名想起她十二歲那年,他去接她的時候,她摟着他的脖子小心翼翼地問:二哥,我回家之後,有自己的房間嗎?
他怎麼回答的呢?
他說:我們小公主,永遠住最大最好看的房間。
後來那個房間給了青青,她哭鬧了很久,可現在,她好似甚麼都不在乎了。
他心口頓時像是塞了一團棉花,潮溼、壓抑得厲害,擰眉道,“你要是覺得委屈可以直接說。我在外面還有別的房產,可以安排你去住。”
傅悄搖頭拒絕了,“不用這麼麻煩您。”
她在監獄被打怕了,習慣性的卑躬屈膝卻惹怒了傅斯寅。
總覺得是此時的傅悄陰陽怪氣的,胸口好似被一股子氣壓着,揪得厲害,他忍不住道:“你你不過是在監獄裏待了三年,好喫好喝的,青青卻是幾次有性命危險,你要怪也該怪自己當時非要沒事找事喊我們參加甚麼畢業典禮,青青因爲你纔有了這無妄之災,她都沒委屈,你在這跟我拿甚麼喬?”
“好臉給多了,慣的你這臭脾氣。是不是忘了自己在孤兒院過的甚麼日子了,在傅家少你喫還是少你穿了,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要不顧家的婚事要你親自回去退,你當我願意來接你呢!你最清高你有禮貌,有本事你自己想辦法回去!”
說完,他毫不留戀地轉身甩上車門,看都沒看傅悄一眼,就直接發動汽車,揚長而去。
傅悄本來也沒準備會有人來接她,傅家人這樣的態度她也習慣了,並不會因爲這點事難過。
只是覺得諷刺,原以爲傅斯寅來接她,好歹是顧念着血緣體面,卻原來只是爲了讓她跟顧家退婚。
跟顧家的婚事,是傅老爺子跟顧老爺子定下的娃娃親。
原本這門婚事是屬於傅青青,後來傅悄回來了,在傅老爺子的堅持下,婚事順理成章地還給了傅悄。
因爲這件事,所有人都恨她搶了傅青青的姻緣,連顧家少爺顧之衍本人,也覺得她是故意拆散自己跟傅青青,對她深惡痛絕。
如今,她有三年案底的刑滿人員,顧之衍順利繼承了顧家成了話事人,於她而言,是天上星,山邊月。
這婚,是該退的。
她不該有甚麼情緒的,傅悄這麼告訴自己。
緊了緊手裏的包,包裏其實有手機,但是早就沒電了,還有一些零錢,她捨不得花在交通上。
傅斯寅說的自己想辦法,只能是走回去。
傅悄走到山下才發現,蓉城早不是記憶中的模樣,她不知道傅家在哪個方向,想找個人問問路,可路人看她這一身裝扮就知道是山上刑滿釋放的,各個唯恐避之不及。
傅悄有些手足無措,隨意挑了個方向就往前走。
這時路邊一輛黑色的轎車緩緩停了下來,男人清冷的聲音傳來。
“傅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