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洛國,此時正值九月深秋,萬物凋敝蕭瑟。
一處臭烘烘的馬廄中,祝耀動作機械的將一盆盆混合好的飼料倒入食槽裏,時不時還要彎腰從棚裏把幹馬糞撿起來裝入簍內。
正在他即將去往下一個馬廄時,一個全身裹着鐵甲的男人小跑了過來。
他手握長戈,面無表情的說道:“楊耀,五年之期已到,你可以走了。”
“天寧府楊小姐的馬車已經在外等候!“
聽到天寧府這個字眼,正在彎腰搗料的祝耀不由面容個一怔,手上動作隨即停止。
“已經五年了麼......“
他想笑,可此刻才發覺臉已經凍的發僵,根本就做不出笑的動作來!
祝耀曾在天寧府做了十八年的風光無限的小楊將軍,卻在五年前被告知,他並不姓楊。
不僅不姓楊,他的父親祝擎還是個通敵叛國的大洛國罪人,理當誅九族!
他跟隨楊家十八年,本以爲自己體內流淌的是楊家的血,可當得知自己是叛徒之子時,天都塌了。
念在祝耀年少無知,且跟隨楊家出生入死這麼多年的份兒上,他總算被免去了株連的死罪,可也活罪難逃!
爲了懲戒他這個僅存的祝家餘孽,皇帝敕令不但剝去了他的姓籍,還罰他在涼州馬場爲奴五年!
出走的那一天,祝耀記得他回頭望了一眼那個養了他十八年的地方。
原本待他如親兒一般的楊母,眼神中滿是迴避和嫌棄,父親楊成康雙手負後面無表情,看自己如同螻蟻般陌生。
而唯有個妹妹楊依哭成了淚人,懇求他不要走......
見祝耀沒有動,那名甲士立刻皺眉道:“楊耀,還不速速動身!”
“大小姐乃金貴之軀,如何能在這天寒地凍的馬場久留!”
祝耀猛然回神,心中卻是無盡淒涼。
天寒地凍,是啊......
可他已經只穿了一件單薄衣衫,在這裏呆了五年了,這算不算久?
他整理了一番情緒,沉默的跟上了那個在前方領路的甲士。
本以爲接他的會是從小便跟自己關係親密的楊依,可真當看到來人後,他臉上的表情頓時僵住了。
女子身着淡紫色的絲綢長裙,頭上釵子銀光剔透,由於天氣寒冷,她還披上了件鵝青色的厚重大氅。
秋風吹拂,女子額前的秀髮被緩緩吹動,溫文爾雅。
楊清黛皺眉看着距離馬鵬只有一步之遙的,卻遲遲沒有踏出的祝耀,不由黑臉道:“楊耀,你還在等甚麼,還不快出來!”
“難道不知道這裏很臭麼!”
來人不是他的妹妹楊依,而是天寧府楊家的大小姐,楊清黛。
這位楊家的大小姐,曾經是對他最嚴厲的人之一,可那種刻薄嚴格,相比在馬場中所受的委屈,簡直是天壤之別!
這是祝耀五年時間以來,第一次再見到楊家故人!一時間各種心酸與委屈全都湧上心頭!
他沒有踏出那一步,而是隔着那一欄之隔,膝蓋緩緩跪下,隨後腦袋重重叩在地上。
“罪人祝耀,謝大小姐搭救之恩!”
如果來人是楊依,那祝耀也許會感動,會流淚,會傾訴這麼多年的委屈,可來的是楊清黛......
祝耀的心還是死的。
看着把臉埋到惡臭土地裏的祝耀,那個曾經她打罵最多,卻也最上心的弟弟,楊清黛的心感覺被狠狠揪了一下!
可最讓楊清黛心痛的,莫過於他口中的自稱,“祝耀”!
簡簡單單的一個姓,其中的差距何止萬千?!
祝耀長跪不起,楊清黛想叫他起身,可話到嘴邊卻如鯁在喉。
說甚麼?平身?
他是自己的弟弟,不是家中的奴婢賤僕,她怎麼能以這種口吻對他開口?
思索良久,她最終選擇緩步上前,然後捲起那昂貴的鵝毛大氅,露出纖細白嫩的手臂搭在了祝耀的肩上。
“小弟,我們回家吧。”
她語氣盡力平淡,可仍忍不住哽咽。
短短七個字,在祝耀那註定一灘死水的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五年,他等了五年......
最開始時他無時無刻都在盼望着有人能來跟他說這句話,可日復一日,他從期望變成了失望,再到絕望......
在楊清黛的手還未觸碰到祝耀時,他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恰好先一步立起了身子,沒有讓這個大姐碰到自己的身子。
“大小姐,罪人身上髒,別弄髒了您的衣裳。”
祝耀低着頭說道。
楊清黛頓時心如刀絞,她僵硬在半空中的手怎麼也無法向前分毫,當然,也縮不回去。
直到祝耀跨過了馬場的門檻向外走去時,楊清黛纔回過神來。
她立刻將凍得都有些生疼的玉臂縮了回去,剛一轉頭,可看到祝耀的背景時再次呆住。
明明走時是個雄壯威武的七尺男兒,可爲何現在如此消瘦,就連背都挺不起來了!
而且那一身衣裳爲何如此眼熟?
楊清黛跟上了祝耀的步伐,當看清楚繡織線條時,她的心再一次被狠狠的揪了一把!
“這是......五年前你從王府穿走的那件內袍?”
她失聲說道!
五年以來,祝耀甚至連一件新衣服都沒換?!
祝耀身形微頓,扭過頭來衝楊清黛笑了笑,可這個笑容絲毫沒有讓楊清黛覺得舒適,反而更加痛苦!
就像是冰封的湖面裂開了一道口子,上面還在不斷滲水......可祝耀滲的是血。
“多虧王府工匠在衣衫面料織造上把關嚴苛,罪人這些年還能有件衣物護身。”祝耀笑着說道。
明明是笑,可楊清黛卻看着想哭。
再好面料的衣衫如何能支撐五年?更何況祝耀還是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之下,楊清黛根本無法想象他這些年究竟遭受了甚麼非人哉的待遇!
她就要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給祝耀披上,可卻被後者拒絕。
“不必了大小姐,”
祝耀眼神死寂道:“罪人在此地相處五年,這種嚴寒早已習以如常,不必如此客氣。”
“馬場天寒,反而是大小姐軀體嬌貴,別凍壞了身子。”
本該是關心的話,可落在楊清黛耳中卻是無比的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