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死老太婆,半截身子都埋土了,還偷我兒子的餅喫!”一道女人的怒罵聲在破廟中響起。
秦蓉手裏緊攥着最後一口野菜餅子,朝着二兒媳婦李春紅擠出一個笑容,乾裂的嘴脣在努力嚥了幾口唾液後才啞聲開口:“春紅啊,這是我昨天剩下的最後一口,沒捨得喫,不是你們今天的乾糧......”
李春紅纔不管她說甚麼,直接伸手將那比大拇指差不多的野菜餅子搶了過來,塞到哭鬧不已的兒子嘴裏。
“娘,您也是,這麼大年紀了還偷藏糧食,別怪兒子說您,別人家和您一樣大歲數的婦人可都是心疼兒孫,恨不得自己一口不喫。”二兒子張知義冷漠的開口:“您再這樣,我們一家可就不管您了。”
秦蓉怔怔的看向二兒子張知義,今年天氣反常,太陽毒辣,地裏的莊稼全都旱死,北方還鬧了蝗災,不少逃荒的人衝進了他們村子,像是土匪一樣衝進他們家裏搶奪糧食。
還是她察覺不對,提前轉移了一些米麪在房樑上,才讓他們一家有了逃荒的底氣。
她的三個兒子裏,她最疼的就是二兒子,不光是因爲他和他爹長得最像,還因爲他在讀書上有天分,以後說不定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就因爲這個,她在逃荒的時候,將大部分的糧食都貼補給了二兒子一家,還狠下心來分了家,只分給大房家和小兒子家不到二兒子家一半的存糧,而她則是跟着二兒子一家,時不時的再拿點糧食給二兒子家改善伙食。
之前自己還有存糧的時候,二兒子一家對自己還算不錯,但就在半個月前自己告訴他們自己身上的存糧沒了之後,原先對自己尊重的二兒媳婦就對她甩起了臉色,二兒子原本還心疼她走不快的腿腳,隔段時間揹她一段路,現在都不願意等她,她只能咬着牙撿根樹枝杵地在後面慢慢追。
這幾天更是過分,兩天才給她一個餅喫,水更是不讓她喝一口。
“兒啊,娘真的沒有偷藏糧食,是今天一直沒有等到你們給我餅子,我才把剩的這一小口拿出來喫的。”秦蓉滿懷希冀的看向張知義:“兒啊,娘可以不喫餅,你能不能給我一口水喝?”
她因爲極度缺水,體重縮去一半,衣服鬆鬆垮垮的掛在身上,每說一句話,嗓子都像是有刀子在磨。
張知義爲難的看向自己的腰間,這竹筒裏的水只有個底了。
李春紅直接上前一步:“娘,不是知義不給您,是我們也得活着啊,您不是一直想看他考出功名嗎?缺了這口水他考不上功名怎麼辦?”
“兒啊......”秦蓉看向張知義,只想聽他說。
張知義卻是轉過頭去:“娘,春紅說的對,還有,您跟着我們也很久了,總不能我們一直照顧您,這樣吧,我把您送到三弟那邊,他正好也在這個破廟落腳,他那裏應該有水喝。”
秦蓉眼裏的光熄滅了,任由張知義將自己送到三兒子張知禮身邊。
張知禮聽到來意,冷哼一聲:“讓我們養也可以,但是要給糧食。”
“呸!給甚麼糧食,別以爲我不知道,這死老太婆還有糧食的時候,你們一家過來哭過一次,老太婆心軟又將一部分糧食給了你們一家,不然她手裏的糧食怎麼會消耗這麼快?!你們別得了便宜還賣乖,趕緊把她帶走!”李春紅恨恨開口,要不是張知禮一家,估計她們還能喫一陣糧食。
三兒媳楊翠萍開口:“二哥二嫂,不是我們不管,只是我們一家也早就斷了糧食,已經幾天沒有喫過東西了,都是靠我孃家那邊接濟,實在是不能再添一張嘴了。”
李春紅冷笑一聲:“你孃家還能接濟你?誰不知道你最愛把婆家的東西帶去給你孃家,估計從咱娘手裏要來的糧食又都給你孃家了吧?還有咱娘手裏本來有個成色很好的玉鐲,突然就不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偷走的。”
李春紅將秦蓉拽起來推向她:“反正老太婆就留給你們了。”
楊翠萍搖頭將人推過去:“不行,我們不管,除非你們交糧食!”
兩人將秦蓉推來推去,秦蓉心裏很是悲哀,不明白自己這一輩子怎麼就活成了這個樣子,要是大兒子和小女兒在,就不會這樣了吧。
當時官差來她家抓壯丁服徭役的時候,她心疼三兒子還小,二兒子能考功名,所以在大兒子主動開口的時候,沒有挽留,眼睜睜的看着他走,那個時候,大兒媳婦可是快要生了啊。
想到大兒媳婦在她狠心分家時抱着襁褓哭的樣子,秦蓉只覺得心臟抽抽的疼,是她對不起大房一家。
如今逃荒走散了,要是能再碰到大兒媳婦,自己一定要告訴她,那個被這些人爭搶的玉鐲,就在自己衣服的口袋裏,自己這些天一直很愧疚,想要送給她做彌補。
還有她那早亡的女兒要是也在就好了。
好想她的大兒子和女兒......
在兩人的推搡中,秦蓉摔倒在地,玉鐲碎裂,她聽到了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句話:“原來玉鐲一直在這個死老太婆身上!”
頭疼的厲害。
秦蓉睜開眼,就看到衆人圍坐在她的牀邊,二兒子張知義跪在地上,一旁的二兒媳婦李春紅抹着眼淚:“知義他也不是故意收下小妹彩禮的,實在是因爲學堂那邊催得緊,如果不交上,那相公可就上不了學了,將來怎麼科舉啊。”
秦蓉被李春紅的大嗓門吵得頭暈,隨即,她覺得有些不對勁,自己不是死了嗎?
眼前的二兒子和二兒媳婦也不像是逃荒那樣瘦的皮包骨,身上都有些肉了。連老頭張景明也還活着,鬢角帶着絲絲白髮。還有小女兒和大兒媳婦......
“行了。”張景明看了眼哭的倒在大兒媳婦懷裏的小女兒,又看向二房一家:“既然已經收下了彩禮,那就只能讓晗玉嫁過去,老二,你這個做哥哥的,以後多關照你小妹一家,別讓她嫁過去之後受欺負。”
秦蓉聽到這裏,想起了這件事。
她的小女兒今年才十四,就被鄰村的牛二柱看上提親,可那牛二柱已經四十了,死過兩個媳婦,還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
秦蓉怎麼可能同意這件事,當天就把媒婆趕了出去,還放出話絕不可能讓自己的閨女嫁過去。
卻沒想到,自己的兒子竟然偷偷將牛二柱給的彩禮收下了,還先斬後奏,將錢交到了學堂,要不回來了。
自己因爲這件事被氣得暈過去,而自己的丈夫卻怕家宅不寧,不輕不重的放過了,導致她的女兒張晗玉才嫁過去不到兩個月就丟了命。
想到這件事,秦蓉眼圈紅了。
張景明等了半天,都沒等到秦蓉開口附和,他疑惑的轉過頭去,就見到秦蓉速度飛快的下牀,給了跪在地上的張知義一巴掌。
啪!
清脆的巴掌聲響徹在每個人的耳邊。
秦蓉厭惡的開口:“憑甚麼要讓我的女兒爲了你這種人能上學嫁過去受苦?”
張知義捂着臉,不可置信的看向秦蓉:“娘......”
李春紅尖叫一聲:“娘,您這是做甚麼!您怎麼能打知義?”
“怎麼,他想要毀了我女兒一輩子,我憑甚麼不能打他?”秦蓉冷聲開口:“還有,他能不能科舉,關我女兒甚麼事?他又不是爲她考的。”
一旁哭泣的小女兒張晗玉聽到這話,忍不住哭出了聲,自這件事發生以來,大家都是勸她嫁過去,畢竟家裏供出來一個讀書人不容易,若是有朝一日真的官袍加身,自己也能有個依仗。
她本來以爲自己就要這樣嫁過去了,卻沒想到自己的娘能爲了她做到這一步。
張景明皺眉開口:“阿蓉,你這是做甚麼,老二縱使再做得不對,你也不能打他,要是傳出去,別人怎麼看老二?”
秦蓉回頭怒瞪張景明一眼,這男人甚麼都好,就是喜歡和稀泥,但上輩子在得知了小女兒的死訊之後,他愧疚不已,得了心病,很快就因爲落了水,感染風寒病死了。
“連自家妹妹都能坑害,還在乎別人怎麼看他?”
秦蓉盯着張景明:“把錢要回來,然後還給牛二柱,不然別怪我不認你這個兒子,你們一家就此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