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本朝盛行榜下捉婿,每逢春闈放榜之日,國子監門口都是烏央烏央的,好比大型人口拐賣現場。
這天一大清早,黎婉銘就帶着丫鬟春桃和一衆小廝,揹着麻袋和木棒,氣勢洶洶地上路了。
在榜下蹲守大半個時辰,終於等到了人。
捂嘴,打暈,套頭,裝麻袋。
春桃的一套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綁好之後,還不忘對黎婉銘飛了一個“搞定”的眼神。
後面的事情就簡單了,敲鑼打鼓,帶回黎府。
正在黎婉銘和對方拜堂的時候,一個身着湖藍色長衫的年輕舉子突然闖進來,急赤白臉,張嘴就罵:
“黎婉銘,你身爲將軍之女,能不能有點契約精神!不是說好了要綁我的嗎?”
他眉目清秀,容顏俊美,只是此刻一張臉氣的藍窪窪的,和他身上的湖藍長衫交相輝映,有一種碧波罩頂的奇特美感。
衆人的目光刷地一下看向來人,又刷地一下看向蒙着蓋頭、被五花大綁的“新郎”,最後,視線齊刷刷停在了黎家三小姐黎婉銘的身上。
黎婉銘也有點懵:“啊,怎麼回事?我綁的不是你嗎?”
進來的人叫裴彥祺,是她七天前剛剛在國子監裏僱的舉子,要在今天與她拜堂成親。
“是甚麼是!我剛纔眼見着你們來了,拚命地招手,可是你們看都不看,一棒子敲暈別人帶走了!”
裴彥祺恨不得一指頭戳在她額頭上:“婚姻大事,你能不能靠點譜?怎麼在皇榜下面捉個人也能捉錯?”
一邊說着,他一邊憤憤地瞪着對面的“新郎”,瞪着瞪着,他忽然懷疑起來:
“黎婉銘,你該不會是臨時找了個人,想來壓我的價吧?那可不行!咱們說好了的,一天三十兩,共計十天......你要是突然變卦,我告訴你,這定金可不退啊!”
“小妹,怎麼了?”
黎家大小姐黎婉心從上首處的雕花扶手椅上走下來,有些緊張地問。
黎婉銘撓撓頭:“沒甚麼,就是......我好像綁錯人了。”
“綁錯人?”
黎婉心的臉一下子白了,緊緊抓着小妹的手:
“你不是說你準備妥當,萬無一失嗎?怎會抓錯?若是......若是今天成不了親,你可就要被指婚給寧王世子了!”
黎婉銘苦笑一聲:“我知道......”
寧王世子,京城裏有名的掃把星,短命鬼,克妻達人。
除了自小體弱多病之外,婚姻之路也極其的不順利。
從幾年前開始議親以來,他的未婚妻們就先後以各種稀奇古怪的理由死於非命。
鬧到最後,連京城的月老廟都拒收他家的香火錢,說自己這裏是給人牽線,不是把人送走。
前段時間不知爲甚麼,宮中忽然傳出消息,說皇帝看中了她這個四品將軍家的小女兒,有意賜婚。
消息傳出,嚇得黎婉銘連夜就想出一個榜下捉婿、生米加急狂熬的好主意——她實在不想暴斃。
恰好此時正值二月春闈前夕,她便帶着春桃來到國子監旁邊的茶樓,沒日沒夜地蹲守了三天,終於選中了裴彥祺。
長得不錯——對自己有交代。
才學尚可——對黎家長輩有交代。
非常的窮——不用太多錢就能收買,對荷包有交代。
完美匹配黎婉銘的所有需求。
一開始,裴彥祺是拒絕的:“姑娘把我當成甚麼人了!”
但在看到黎婉銘出手便是一百兩定金後,他蹭地一下站起來:“姑娘需要夫婿是狀元嗎?要是能出到五百兩,我還可以考慮一下衝擊狀元......”
黎婉銘:“不用,咱倆的關係非常清晰,我出錢,你拜堂,十天之後和離,我付你尾款。到時候一拍兩散,各生歡喜。”
一拍兩散,各生歡喜......
多麼天衣無縫的計劃,卻偏偏出了紕漏。
黎婉銘走到“新郎”面前,不好意思地說:“對不住啊兄弟,是我們弄錯了。你別介意,我一會給你包一個大紅包......”
說着,她掀開新郎的蓋頭。
蓋頭下面的那張臉,面若冠玉,眸若朗星,說不出的風流儒雅,只是臉色過於蒼白,還透着些不正常的潮紅。
他開口便笑:“娘子說甚麼呢,哪有大婚當日讓新娘給紅包的?”
啊?
黎婉銘一呆。
那人繼續道:“我看我們堂也拜了,不如就這樣吧。哎,還有那位兄臺,來都來了,不妨喝杯喜酒再走?”
他很有禮貌地招呼裴彥祺。
裴彥祺氣道:“你在胡說甚麼!黎家三小姐和我可是有約在先,是我的未婚妻!”
“新郎”不慌不忙:“是的,她之前的確是你的未婚妻。”
“但是現在的情況是,你的未婚妻已經和我拜了堂,成了我的妻子。”
“從法理上說,我是她堂堂正正從正門抬......唔,綁進來的夫婿,而你,連門都還沒有過。”
“如果真要說先來後到,也是我先來,你後到。按資歷,你還得叫我一聲哥哥。”
黎婉銘真的呆住了。
這人好強。
如此一番狗屁不通的話,被他這麼義正言辭地說出來,竟然有了幾分真理的味道。
男人說完,又轉過臉來,對着手腕上的繩子努了努嘴,示意自己還被綁着呢。
黎婉銘如夢方醒,趕緊手忙腳亂地解繩子,邊解開邊解釋:“我們真的只是搞錯了......”
男人揉了揉手腕,眸光垂下,漆黑的睫毛仿似鴉羽:“娘子該不是想要始亂終棄吧?”
他捉住黎婉銘的手,一雙溫潤如琥珀的眼睛含情脈脈地望着她:“你我已經拜過天地,娘子要是想始亂終棄的話,小心天打雷劈呦~~”
黎婉銘眉梢一抖。
她就成個親,怎麼還扯到被雷劈上了?
剛想說話,他便伸出一根手指堵住她的脣:“噓,我剛纔聽到你們的話,已經大致猜出娘子的困境。”
“娘子爲了躲避寧王府指婚,想盡快找一個人成親......那與其找他,不如找我。”他指了指裴彥祺,又指指自己:“因爲,我比他好看。”
......
強。
真是強。
非但強,還很不要臉。
裴彥祺非常不服:“好看又怎麼了?我們可是有契約在前......”
“請問你與娘子的契約當中,可有寫明違約條款?若是沒有,那在契約尚未執行的時候就中止,不算違約,最多也就是定金不退。”
他靠近黎婉銘,小聲問:“你付了他多少定金?又剩多少尾款?”
黎婉銘:“定金一百兩,尾款二百兩。”
他立刻道:“選我!選我可以省下二百兩!而且我的整體要價也比他便宜。”
“有多便宜?”
“管飯就行。”
黎婉銘沉思片刻:“行,就你了!”
反正都是形婚,嫁誰不是嫁?當然要挑一個賣相最好、要價最低的!
所謂貨比三家,優勝劣汰......挑夫婿,不就得這麼挑嗎?
裴彥祺聽到未婚妻三言兩語就被策反,還將自己淘汰出局,氣的臉都綠了:“黎婉銘,你......你背信棄義!”
黎婉銘一個眼刀飛過去:“背甚麼信?棄甚麼義?你沒聽到嗎,契約尚未執行的時候就中止,不、算、違、約!還有,你今天來喝喜酒,隨份子了沒有?”
說完,她轉頭揚聲道:“春桃,還愣着幹甚麼?趕緊讓鑼鼓班再敲起來呀,你小姐我換夫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