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第一章
結婚兩週年，我查出了胃癌晚期。
在拿到病情診斷書那天，老公帶着他的前女友來找我。
“還好是胃癌，心臟沒事就好！”
緊接着，他理直氣壯地將心臟移植同意書扔在我臉上。
“反正你也快死了，還不如在死之前把心臟移植給小初！”
後來我真的如他所願了，他卻又發瘋一般剜出白月光的那顆心。
1
沈錦年來找我的時候，我剛辦好住院手續。
病牀上象徵着我生命即將被終結的診斷書，已經被我暴力的揉成一團。
“歲歲，簽了吧，你又活不長。”
沈錦年話音落下，將寫有我和林初名字的心臟移植同意書扔到我臉上。
我沒出聲，死死盯着他那急切的眼神。
下一秒，沈錦年跪在了我面前。
“歲歲，就當我求你了好不好？”
沈錦年一直很高傲，就連求婚也不曾半跪，可如今卻爲了要我的心臟毫不猶豫地跪下。
“等你死後，”他張張嘴，繼續補充道：“我會多給你燒些紙錢的。”
他這句惡毒的話一出，病房外慢慢開始響起竊竊私語。
我看着沈錦年手忙腳亂的樣子，沒忍住笑出了聲。
笑着笑着，眼淚也笑了出來。
沈錦年不明所以，又一次將心臟移植同意書晃在我眼前，還試圖拿着我的手按手印。
我努力剋制住自己的情緒，用平靜的語氣問道：
“沈錦年，我纔剛拿到病情診斷書，你是怎麼知道的？”
他面露尷尬，一雙好看的眼睛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張。
緊接着，他吞吞吐吐地開口。
“你，你的主治醫師一週前打電話告訴我了。”
我差點忘了，我的主治醫師是沈錦年的發小，
原來，他一週前就知道了。
圖書館30秒的事情如今發生在我身上。
在瞞着我的這些天，沈錦年在想甚麼呢？
是不捨得我死？還是慶幸他的白月光終於有了合適的心臟？
見我一直默不作聲，不善撒謊的沈錦年也開始說起了違心的話。
“其實我知道的時候，是很難過的！但沒辦法。”
下一秒，沈錦年隱忍着語氣裏的憤怒又重新開口。
“歲歲，這也是你贖罪的機會，是你害的小初心臟衰弱！”
贖罪嗎？
半年前，我剛懷孕，林初上門挑釁我。
“懷孕了又怎麼樣，生出來也得不到阿年的愛，你的孩子加上你，兩個人也比不過我！”
我懶得和她爭論，只冷冷的請她離開。
可沒想到她下電梯的時候竟遇到了電梯故障，卡在了夾層裏。
林初被困了一個小時，等趕回來的沈錦年見到她時，她已經暈過去了。
沈錦年心疼地抱起地上的林初，憤怒地指責我是個惡毒的賤婦。
我想向他解釋，卻被他一腳踹開。
巨大的力量讓我不可控制地向後倒。
當我強撐着身子坐起來時，腳邊已經流滿了猩紅的血。
我和沈錦年的孩子沒了。
但沈錦年絲毫不顧滿身是血的我，毫不猶豫地抱着林初離開。
從此之後，沈錦年讓我跪在書房門口跪了整整一個月。
“小初有幽閉恐懼症，她差點就被你給害死了！現在救了回來，也留下了心臟衰竭的後遺症！”
再之後的日子，沈錦年開始整日往返醫院，寸步不離地守着林初。
如今得知我要死後，更是連裝都不裝了。
看來，我的婚姻率先死在了我前面。
2
一週前，我發現自己總是乾嘔。
於是我來到醫院檢查。
不過難得的是，自從我檢查後回到家，沈錦年對我的態度忽然緩和了。
他以前從不在家裏過夜，那時候卻開始頻頻歸家，還給我帶愛喫的小蛋糕。
沈錦年從來不喫，只靜靜地看着我，眼神複雜。
我強忍着噁心喫光後，又偷偷跑到廁所吐掉。
其實在不停乾嘔的這一個星期裏，我不是沒有幻想過。
我以爲自己又懷上了孩子，以爲當初那個孩子又回來了。
我甚至想，如果我們還有孩子，沈錦年是不是就會回來。
只是我沒想到。
我懷的，不是孩子。
是胃癌。
如今再看向眼前翹首以盼的沈錦年。
我忽然就明白了。
原來，他對我好不過是對將死之人的一絲憐憫。
只是這一絲憐憫也夾雜着利用。
最終在沈錦年的注視下，我撕碎了他遞來的同意書。
離開醫院後，我跑回了家裏。
地上都是麪包的碎屑。
我將麪包塞進嘴裏，強迫自己嚥下。
只要能好好喫飯，我就能痊癒吧。
可是我失敗了。
胃液的酸澀充斥着我的口腔，讓我吐個不停。
我望着鏡子裏的自己，臉頰凹陷，活像個鬼。
我還沒來得及給自己畫個妝，就又抱着馬桶在吐。
不知道吐了多久，終於停下。
正當我跌坐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的時候。
沈錦年的聲音，猶如惡鬼索命一般響起。
“歲歲，我們談談好嗎？”
我沒出聲，飛快跑向臥室反鎖。
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我的心跳也越來越快。
直到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我開始變得害怕。
後來過了許久，沈錦年始終沒有打開房門。
我疑惑地走出臥室後，映入眼簾的是正圍着圍裙做飯的沈錦年。
我和沈錦年相識的這些年裏，他從未爲我做過飯。
所以這夢境一般的場景，竟然實現在我快要死的時候。
說起我和沈錦年在一起的原因，竟還要感謝林初。
爸媽離婚後，我的世界裏只剩下年少的沈錦年，可他對林初一見鍾情。
林初出國那天，沈錦年一個人追到機場，在機場坐了很久才站起來往外走，低落的背影將他的悲傷顯得無所遁形。
我那個時候因爲不放心，一直跟在他身後。
可在看到我之後，沈錦年把所有悲傷和怒火都發泄給我，他朝我大喊：“來看我被拋棄是嗎？”
我不敢靠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我只是擔心你。”
最後他是從機場走回家的，走了整整一晚，我就陪在他身後，也走了整整一晚。
往後的日子，沈錦年經常買醉，我就跑去他身邊照顧。
那晚他喝了許多酒，眼眶泛紅地扯住我。
我聞着他身上的酒味忍不住蹙眉，抬頭和他炙熱的眼神對視。
意外的是，沈錦年反而攜帶着淡淡的酒味吻了過來。
我緩緩推開，問：“你看清我是誰了嗎？”
“江歲，你是江歲。”
那晚之後，我和沈錦年在一起了。
再之後，他向我求婚了。
一瞬間，我清楚的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隨後是我的內心一遍遍地大喊：“答應他。”
3
“歲歲，喫飯了。”
沈錦年溫柔的語氣將我從回憶中拉出來，我下意識想要回應他。
可抬起頭後，笑容卻僵在原地。
我已經沒辦法再將如今的沈錦年和當初的少年重合了。
就像我現在，也喫不下任何東西了。
“我不吃了。”
“怎麼了？你還在生氣？”
“剛纔小初在醫院也跟我說了，你現在剛知道自己的情況，一時不情願她可以理解。”
他頓了頓，又在包裏翻找。
緊接着，一封離婚協議書出現在我面前。
“小初還說，只要我們離婚，她就不會起訴你。”
我忍了許久的情緒終於在這一刻崩潰。
起訴？
起訴一個將死之人嗎？
我用力將指尖掐進手心，還沒開口，就聽他再次說道。
“江歲，做人不能這麼自私，你不爲自己，也要爲你妹妹想。”
“你妹妹可是要結婚了，如果因爲你名聲不好，誰還願意娶她？”
最親近的人總能抓住軟肋，使勁往最深處扎。
“所以，我們離婚吧。”
“更何況，我們現在也沒有繼續的必要了。”
我深吸一口氣，緩緩問道：
“沈錦年，你心裏既然還有她，爲甚麼要和我結婚呢？”
他摩挲着離婚協議書，沉默不語。
我盯着他，繼續說着：“結婚，是你提的，離婚也是。”
“那我是甚麼？是你消遣時間的一個工具嗎？”
“我會補償你的！在你剩下的日子裏，我可以一直陪着你。”
“你妹妹的嫁妝我也包了，你滿意了吧？”
沈錦年高高在上的語氣，就像在打賞一個乞丐。
我盯着他的眼睛，認真地說道：“沈錦年我告訴你，離婚協議還有甚麼狗屁同意書，我都不會籤！”
“想要我籤，除非等我死了！”
我的話音落下，他已經生氣的摔門而去。
我面無表情地將他做的菜全都倒掉。
連同我對他的愛意。
我的時日不多了，我想回家看看。
先回媽媽家吧。
我拎着果籃，和金戒指去找了媽媽。
涼風吹在我臉上，很疼。
我蹲在門口摁門鈴，卻一直沒人開門。
就這樣等啊等，不知過了多久，我在媽媽的呼喊聲驚醒。
“歲歲？你怎麼來了？”
她看到我先是驚喜，又面露難色。
“來都來了，就先進來吧。”
打開門後，我看見繼父和小弟弟正躺在沙發上看電視。
原來，家裏一直有人啊。
“哎，我手機沒電了，也不知道你要來。”
媽媽再婚後，她很少接我的電話。
“沒事媽，我就來看看你，馬上就走。”
她的神情霎時放鬆下來，彷彿解決了甚麼麻煩。
語氣也變得輕快：“歲歲喫過飯再走吧，媽給你**喫的紅燒排骨。”
趁媽媽做飯的時候，我將戒指悄悄塞給她。
媽媽很是驚喜，隨後又面露一絲歉疚。
飯桌上，媽媽殷勤地將排骨放在我碗裏。
我喫的很開心，儘管這排骨會讓我瘋狂嘔吐。
弟弟嚷嚷着他也要喫，繼父見狀，將一整盤排骨全部倒入弟弟碗中。
媽媽向我投來勉強的笑容。
“你弟還小，還在長身體。”
我沒說話，默默喝着眼前僅剩的白粥。
喫完飯後，我給了媽媽一個擁抱。
希望我死以後，她不會遺忘我這個曾經的女兒。
4
離開媽媽家後，我又帶着菸酒和錢去了爸爸家。
他正與後媽吵架，看到我之後，變得滿臉笑容。
“哎喲，我好閨女來了！”
“看看，我就知道這閨女沒白養，帶了多少錢？”
接過我手裏的錢後，他的臉色不復剛纔般和顏悅色。
“怎麼才這麼些？”
聽到爸爸的聲音，後媽也湊過來看。
兩口子頻繁數錢，生怕數漏了一張。
“才五萬塊錢？我不是說你妹妹嫁妝要二十萬嗎？”
我當然知道，可我需要給自己定一個風水寶地。
“真是白養你這麼大了！連錢都掙不到！”
“你妹妹沒錢，怎麼結婚？”
可是我結婚的時候，一分嫁妝也沒有。
如今妹妹結婚，倒想起我來了。
我沒做聲，就當這些錢還了生我的恩情。
畢竟，除了貢獻一些精子外，他從未養過我。
我將東西放下後，轉身走了。
一片漆黑的街道上，我沒有一處家。
等我死後，或許沒有一個人會祭奠我。
沒關係！我喜歡清靜。
妹妹突然跑出來喊住我：
“姐，怎麼不開心啊，是不是跟姐夫吵架了？”
我心裏一片軟。
“沒事，妹妹，姐姐只能幫你到這了，你…別怨姐。”
“姐，我怎麼會怨你呢？從小到大都是你給我零花錢。”
“等以後我結婚了，我就是你的靠山！”
我徹底壓抑不住自己的心情，抱着妹妹放聲痛哭起來。
離開後，我將遺囑繼承人添加上了她的名字。
又過了一個周，我的病情越來越重了。
我已經沒有胃口喫任何東西。
體重也掉的很快，整個人漸漸變得很難看。
不過沒關係，反正沈錦年也不回家。
直到那天晚上，劇烈的敲門聲將我吵醒。
我跌跌撞撞的打開門後，看到沈錦年神色慌張地拉着我。
我喫痛，奮力掙開他握住我的手。
“你幹甚麼？”
“你爲甚麼不去醫院？”
“我都快死了，還有甚麼好去的？”
醫院很貴，況且我也沒有治療的必要了。
“你是擔心錢嗎？我說過我會負責的！”
最終我答應了。
畢竟有生的希望，誰會想死呢。
密密麻麻的管子插在我身上，讓我疼的睡不着。
我無聊的走在醫院走廊裏，發現一間單人病房正在看恐怖電影。
是林初！
她看到我之後，衝出來諷刺我還不肯籤離婚協議書。
我用力甩開她，撕扯中掙斷了輸液管。
血緩緩流淌，將潔白的病號服染紅。
想起病房內的電影，我可以確信，她的心臟早就沒問題了。
“林初，我不會和沈錦年離婚的！”
她聞言嘶吼着衝向我，用力掐着我脖子。
剛纔的拉扯已經讓我的體力消耗殆盡。
就在我以爲就這樣死去的時候，沈錦年和醫生衝過來了。
林初瞬間鬆開手，暈倒在地上。
我劇烈吐血，也吸引不了只想關心林初的沈錦年。
過了一會兒他來病房找我，面色沉重。
“小初都被你嚇成甚麼樣了！你都要死的人了還想S了她。”
這顛倒是非的能力真是堪稱一絕。
“小初那麼善良，她甚至都說不要你的心臟了！她只是想要我們離婚。”
我已經恢復了正常呼吸，聲音卻變得沙啞。
“你確定，林初心臟不好嗎？”
“當然，她整日心痛的夜不能寐，這都是你的錯。”
聽着他的話，我已經沒有力氣同他爭辯。
因爲我感受到，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5
這件事之後的第二天，妹妹找到了醫院。
看着我的模樣，她撲到我懷裏哭成了個淚人。
我還沒開口安慰，就聽她抽泣着問：
“姐，你快死了嗎？”
“我沒事。”
“姐，我都知道了！我真是太難過了！姐姐，你不是最疼我了嗎？”
“我想求你最後一件事，可以嗎？”
我點頭。
下一秒，妹妹的話讓我遍體生寒。
“你跟姐夫離婚吧。”
我怎麼也沒有想到，一直在我身邊支持我的人，竟然背刺我。
“林姐說，你和姐夫離婚的話就給我二十萬！”
“姐，你反正也快死了，這是你現在唯一能幫我的了。”
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給我磕頭。
“姐，求求你了，我馬上就結婚了，你一定會幫我的對不對？”
我沉默了許久，最終點了點頭。
妹妹滿意的走後，沈錦年開始經常來看我，他的眼神總是很複雜。
似乎有一層哀傷的底色。
他還會偷偷給我帶愛喫的菜，可他忘了，我現在只能輸營養液。
但我知道他的包裏，一定裝着兩份協議。
一份離婚協議。
一份心臟移植同意書。
算了，死前，做個好事吧。
我活着的時候，不能擁有自己的家。
希望我死後，身體的一部分可以替我感受。
我猶豫片刻，還是開了口。
“沈錦年，心臟移植和離婚協議，我都籤。”
“不過，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6
林初的心臟已經好了。
我的心臟不會落入這骯髒的軀體裏面，但我還是要膈應他。
“希望我死後，每次你聽到林初心跳的時候，都能想起我。”
他眼圈有些發紅，我分明看到他眼眶已蓄起淚水。
或許是喜極而泣吧。
他點點頭，問我甚麼條件。
我說，要他帶我去我們第一次一起去過的海邊。
他答應了。
出院前，我修改了遺囑。
將遺產全部捐給獲得我捐獻器官的家庭。
或許是沈錦年太想和我離婚了，他第二天就帶我去了海邊。
無人對話的海邊，我讓沈錦年去找一些酒，我說我想喝酒。
沈錦年突然擔憂地對着我說：“歲歲都生病了，怎麼還喝酒？”
我笑道：“喝了酒，讓你陪我一起去死啊！”
“好啊。”沈錦年嚴肅地盯着我。
我看着沈錦年的臉，聽着自己的心撲通撲通地跳。
我的心口開始很難受，隨後我開始催促他：“去吧。”
我還是沒忍住掉淚，沈錦年也泛紅了眼眶，說他有很多話要跟我說。
最終在我的催促下，沈錦年決定起身。
我看了一會兒沈錦年的背影，也站起身子。
他不會再看到我了。
我一個人走到了海邊。
腦海裏閃過了很多畫面，那些回憶離我越來越遠。
彷彿愛恨也不再存在。
有人在遠處放起了煙花，一朵朵煙花綻放在夜空中，炸出點點璀璨的星光，像極了生命最蓬勃的模樣。
可是我好疼啊。
我有時覺得，死亡或許是上天垂憐我。
他不忍我在這樣的家庭關係裏沉浮，在這樣彆扭複雜的感情中迷失。
死亡，也是一種新生。
恍惚間，眼前出現一個年輕的少年，又很快消散。
“沈錦年，再見了。”
我把簽好的離婚協議書放在石頭上，縱身躍入海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