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自身周全
羅瑛上一世是個孤兒,天資聰慧,刻苦上進,好不容易從醫科大學畢業,當上了夢寐以求主刀醫師,卻在一次外出開會途中,駕車出了事故。
山道轉彎時剎車失靈,當她意識到時,已經連人帶車滾落山崖。震天動地的轟隆聲中,車體爆炸,她被牢牢卡在駕駛座上,屍骨無存,死得十分慘烈。那一年她二十七歲,死之前腦中突然閃過同事嫉妒又憎恨的嘴臉,心中突然酸楚又釋然。
可能是身世太悽慘,得到了上天眷顧,輪迴降生在這史冊未載的大夏王朝時,居然清楚地記得前世種種。曾經無父無母的她,終於有了一對溫柔純善的爹孃,待她如珠如玉,十載光陰……
若不是那場災禍。
“瑛兒,爲醫者,死生之外無大事。”
“皇城不過一堵高牆,內外所居無非凡人而已。既是如此,天潢貴胄與布衣百姓又有何分別?”
爹……
“瑛兒別怕,爹能救。”
爹!!
“帝詔曰:遊醫羅濟,號稱世外名醫之徒……詔至宮中行醫,因用藥不當,致昭王歿……此惡逆之罪,實不可輕饒,特命押入死牢,午時問斬……”
“瑛兒,世上有能爲之事,更有不能爲之事,你爹與閒雲野鶴相伴一生,終不能解人心之惡,空負一腔善念入京,竟落得如此境地……”婦人身着囚衣,髒污的長髮無助地貼在滿是溼意的臉上,通紅的杏眼浸透悲傷:“娘曾立誓,與他死生契闊,白首不離,卻不忍看你也葬送了性命!”
“娘……”羅瑛夢囈不斷,眼角流下一行淚水。
“瑛兒,娘知你心懷高志,自小機敏,但粟粒之軀安可撼動山河!娘舍了畢生心血換你離京,萬萬謹記,出城之後,只顧周全自身,莫要回頭!”
“莫要回頭!!”
“娘!!!”羅瑛睜大眼,看着漆黑的房頂被一滴滴腥稠的鮮血染紅,直到溢滿整個視線。她陡然回神。
窗外星河萬里,房中月光依舊。唯有那痛徹心扉的悲鳴還在耳畔迴盪。
羅瑛抬臂遮住通紅的雙眼,心中一片刺疼。
“爹,娘,女兒定會好好活着……定會好好活下去……”她抹掉淚水,蜷着身子側躺下去。
大禍至此八年,她自立自強,忍辱負重,所走的每一步都沒有辜負至親囑託,如今終於從寄人籬下的束縛中掙脫出來,應該高興——
至少從明日起,她就能昂首闊步,重新邁入新的生活。
第二天雞鳴剛響,羅瑛就起了牀。
她走到院子裏,搬開了壓在井口上的大石板。井底的水清澈透亮,清楚地倒映出了她的影子。
羅瑛滿意地點點頭,到竈房裏翻找出了汲水的木桶,捆上麻繩,噗通一聲丟進了井中。
這老院子雖然年代久遠,格局卻十分工整。坐北朝南,整體有四間房屋,從東到西依次是一間柴房,兩間臥居和一間竈房。其中兩間臥居並排朝南,共用一面牆,柴房與竈房則分別在臥居兩側,柴房面西,竈房面東,相對而坐。
看架勢,應該是李漢山發家後修整過,院牆土夯,房屋則是青瓦磚牆,放眼全村,不得不說還是數一數二的富戶。
羅瑛簡單洗漱過,走到東側的臥房前,插着腰長吁一口氣。
簡直是歎爲觀止。
青瓦房頂彷彿被巨人輪拳砸出個大洞,殘磚碎瓦噗裏噗通滾落了一室,所有木質傢俱無一倖免,斷腿的斷腿,破面的破面,屋頂大洞正下方地上還帶着被雷劈過的焦黑。
幸好沒燒起來。羅瑛挑挑眉,看來在雨季來之前,得儘快安上避雷針纔行。
“瑛妹子!”王寡婦提着個竹筐走上來,衝她笑道:“還沒喫飯吧?我給你送點餅子。”
厚實的紅薯餅香氣撲鼻,羅瑛接過,感激地眼眶發酸,“王大姐,太謝謝你了。”
“是我該謝你!”王寡婦拉着她坐下,樂呵呵道:“虎子今早就退燒了,妹子的藥真是太靈了!”
“那就好。”空了許久的胃部被熱騰騰的食物填滿,羅瑛滿足地出口氣,四肢百骸瞬間恢復了生機。
王寡婦圍着老院子轉了一圈,惋惜地咂咂嘴,問:“妹子打算怎麼修?”
“先把東房清理出來。”羅瑛就着井水洗了洗手,看了看倒塌得只剩下半人高的院牆,“那些磚瓦,剛好能把土牆補補。”
王寡婦拉着她壓低聲音道:“還有大門,可千萬別忘了。”
院門是木質的,兩邊門柱有些脫落。
“姐跟你說,一個女人家在外面,可千萬得長點心眼。”王寡婦眼角向外掃去,“這村裏,該挨千刀的臭男人可不在少數。”
羅瑛眯起眼,鄭重地點點頭。
天光一亮,上山下田的人就多了,很多村民路過時便好奇地駐足,探頭往裏面打量一眼。
羅瑛將裙襬別到腰間,彎腰從地上撿起磚塊扔向門外的板車。一起一落時,長長的髮絲黏在汗溼的粉頸上,透着紅暈的側臉嬌美動人,讓駐足的村民眼前一亮。
有人問幫忙的王寡婦,“這是誰家姑娘啊?”
王寡婦笑道:“人家是李漢山的遠方親戚,女大夫,有本事的人!你們可別得罪了!”
村民們頓時議論紛紛。
“嚯,是個大夫啊。”
“那不是有藥箱!”
“還是第一次瞧見女大夫,治病行不行啊?”
王寡婦鼻孔裏哼出氣:“我家虎子就是她給治好的!”
這下村民更加沸騰了。
羅瑛直起身,衝外面望了一眼,點頭示意。
一些村漢老實,紅着黝黑的臉走開了。還有一些目光帶着探究,又停留了一會兒才離去。
羅瑛將他們一五一十看在眼裏,繼續不動聲色地幹活。
一個瘦矮男人趴在院牆上,賊眉鼠眼地盯着羅瑛的腿看,目光猥瑣垂涎。
“李二癩!你幹啥呢!?”王寡婦突然大喝一聲,拾起半塊磚頭向瘦矮男砸去。
磚頭磕在院牆上,把這矮子嚇了一跳。他衝着王寡婦瞪了瞪眼,罵罵咧咧地走開了。
羅瑛低着頭,碎髮遮擋下的眸子幽暗冰冷,捏起殘破的瓦礫在手裏拎了拎,接着腕子一揚,瓦礫在空中飛速地穿過,準確無誤地紮在了李二癩方纔趴着的土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