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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流火墜地誕麟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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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延熹三年六月二十四,幽州,漁陽城外十里堡,天色如墨。

  張謨坐在車中,眉頭緊鎖,想着心事。去歲,梁太后死,天子睿智,趁機與中常侍單超、具瑗、唐衡、左悺、徐璜密謀除掉大將軍梁冀,一舉功成。天子先是以“欲行不軌”的罪名將梁冀親信中黃門張惲收獄,然後升殿,宣梁冀之罪,命尚書令尹勳持節率尚書左、右丞和尚書郎等人持兵仗守衛宮省,又命具瑗與司隸校張彪率羽林、虎賁等衛士千餘人包圍梁冀宅第,命光祿勳袁盱持節收大將軍梁冀印。梁冀自知難免一死,遂與其妻孫壽自殺。天子下令,盡收梁氏、孫氏宗族親戚下獄,不論少長皆處死,受牽連而被殺的公卿、列校、二千石以上官員有數十人,梁氏故吏、賓客被免官的有三百餘人。天子終掌天下,單超、具瑗、唐衡、左悺、徐璜五人一日之內皆封侯。今歲正月,新豐侯單超死,桓帝特賜以東園祕器、玉匣等物,又發五營騎士、將作大匠等爲其修築墳冢。對唐衡等四人恩寵愈加,朝政有被宦官壟斷之象。

  “宦官專權,亂政之源也。”張謨喃喃自語,隨即搖頭苦笑,“吾又能何爲?還是做好自己的事吧!”

  張謨,字思訓,荊州南陽西鄂人,留侯後裔,父親是“數術窮天地,製作侔造化”、博通經籍的“木聖”張衡張平子,曾祖父張堪字君遊,在漁陽太守任上八載,外御匈奴,內撫民衆,政績卓著,有“漁陽惠政”之名,當時百姓歌曰:“桑無附枝,麥穗兩岐。張君爲政,樂不可支。”

  張謨此行是赴曾祖君遊公留仁故地漁陽郡任長史一職,秩六百石。

  “有多少年未見到過大兄了?或有三四年了吧?”張謨心中所說的大兄是指現任漁陽太守馬勖。馬勖字勉之,是關中大儒馬融族侄,扶風茂陵人,年紀比張謨稍長,張謨數年前在東都洛陽與馬勖有過交往,兩人比較投緣。張謨的父親張衡少時在太學學習,與馬融、崔瑗、王符特相友好,幾個人的後輩也素相親善,更是互結姻親,張謨之妻崔縈就是崔瑗族侄女。

  說來張謨也是與這漁陽郡有緣。先祖張堪曾牧守漁陽,政績斐然。數年前,張謨出仕也是因爲受時任漁陽太守的李膺之邀,出任李膺的太守府主簿,後返鄉隱居。如今舉孝廉後外放地方居然又是到漁陽任長史。

  舉孝廉是漢朝最爲重要的入仕方式,人口滿一百五十萬的郡、國一年舉薦六人,百萬爲五人,八十萬四人,六十萬三人,四十萬二人,二十萬一人。邊郡因人口稀少,有所優待,只要滿十萬人每年就可舉薦一人,五萬以上二年一人,五萬以下,三年一人。張謨的家鄉南陽郡是光武中興之地,號爲“南都”,領有三十六縣,人口超過兩百萬,每年都可以舉薦六名孝廉。張謨去年在本郡被舉爲孝廉,先是入宮爲郞,今年外放地方。

  張謨正沉思中,忽有僕人來報:“主人,天色陰沉,恐不刻即有大雨,是加速前行,爭取在雨來之前進入漁陽城,還是找地方避雨?”

  “停車。”

  主人有令,趕車的僕人趕快拉了拉繮繩,讓馬車停下來,然後扶張謨下車。

  張謨從京都洛陽趕往幽州漁陽,路程超過兩千裏①。張謨是乘官車赴任。漢代官車②裝飾都有嚴格規定,比如張謨爲六百石官,車當皁蓋,左車轓爲硃色,轓長六尺,九種紋飾,十二初端,下端收縮後寬七寸,上端固定在板上,寬一尺一,如月牙形,以示不敢自滿之意。

  先前坐在車內盤算事情,所以沒有注意到天氣。這一下車來,張謨抬頭看着天空,大喫一驚。

  天色陰沉,穹空如蓋,烏雲翻滾,仿若天要塌下來一般。偏偏官道兩旁的樹木靜靜垂立,一絲風也無。

  “這是要下大雨的前兆,待會雨勢必是洶湧猛烈。”張謨回顧四周,查看片刻道:“此地應該是十里堡,離漁陽城不過十里多遠,若加快速度,不用兩刻鐘③就能進城,可惜我們肯定沒有足夠的時間了。”

  “前方不足裏許處,有一岔路口,路邊有一小山,山高不過十數丈,其上樹木茂盛。我們就去那裏避雨。”張謨畢竟隨李膺在漁陽爲官一年多,漁陽城內外的地形都很熟悉。

  隨即張謨指揮奴僕和護衛趕快行動,牽馬登車,一路疾行。

  眼看小山在望,天象突變。

  狂風驟起,吹得路面砂石飛舞,樹木倒斜,衆人更是難以睜眼視物。

  張謨爲官數年,心力堅定,性格沉穩,遇事不慌,忙指揮衆人道:“快、快,將大車卸了,將牛馬栓到樹上,免得畜生聽了雷聲,驚得跑散。大家快快收拾,都到那山坡下避風雨。”

  衆奴僕、護衛聽了,一齊動手,卸車的卸車,拴馬的拴馬,更有數人將幾輛車推到路邊,然後紛紛將蓑衣、斗笠套在身上、頭上。

  先前報告有雨的那個僕人,三兩步搶過來,將手中的蓑衣、斗笠給張謨穿戴上,引着張謨躲到小山坡下避風處。此時躲在車中肯定不是一個好的選擇,說不定一會兒就會被狂風吹翻。

  此時,一道閃電割裂天幕,擊向大地,瞬間天地皆白。

  隨後,驚雷帶着毀滅天地之力,當空炸響。

  暴雨終至,宛若要淹沒整個世界。

  衆人皆露驚恐之色,即使是張謨心智堅定異於常人之輩,也覺得心臟似乎要破膛而出,內心惶惶。

  天地之威竟至於斯乎!

  張謨手扶斗笠,透過雨幕,仰望天空。忽然,一股天火劃過天空,從天盡頭朝着衆人墮來。那天火光芒耀眼,周邊的閃電都似乎失去了顏色。

  一衆僕人和護衛,不顧地面積水,匍付於地,口中唸唸有詞,叩頭不止。

  古人對天火墜地等自然異象,有着後世人難以想象的敬畏之心,有此表現也不奇怪。

  張謨心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天火墜地,吉乎?兇乎?”

  那股天火速度奇快,眨眼間,越過衆人頭頂,擊落在小山頂上,發出一聲“轟隆”巨響。

  天火墜地後,天空奇蹟般雲開雨收,此時正值酉時,日落時分,遠處西山竟現出火紅落霞、七彩長虹相交的美景。

  一時間,張謨怔怔而立。

  這場雨來得快,去的也快,只半刻間,降水已沒腳背。

  張謨待衆人驚慌之情漸去,才說道:“張山,帶兩個人,跟我去山頂看看。”張山就是報告有雨的僕人,跟隨張謨已經好幾年了,爲人忠厚老實,手腳勤快,是此行僕役中的管事。

  “諾!”張山道了聲諾,連忙招呼兩名護衛一起隨在張謨身後,手腳並用,踩着溼滑的山道向山頂走去。

  這座小山高不過十餘丈,山頂被天火砸出了一個大坑,周邊的樹木損毀不少,也有一些樹木明顯被天火引燃後又被大雨澆滅,還在冒着熱氣。

  “四處看看。”張謨盯着被天火砸出的大坑,說道。

  “諾!”張山等三人散開查看,兩名護衛更是抽出腰間的環首刀。

  “竟然沒有隕石,那怎麼會有這麼大一個坑?明明是撞擊而成的,難道是燒沒了?”張謨的父親張衡學貫諸經,天文、地理、術數、堪輿、兵略、儒典……無所不精,張謨家學淵源、學有所成,與當時的士人大多不知自然之理相比,張謨對許多自然現象都能做出合理解釋,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

  張謨自然知道天火墜地是天外隕石墜落造成的,所以想尋那坑中的隕石。他心中想:“機會難得,若能找到,定當回去仔細研究研究。”張謨作爲張衡的後人,對天地自然之理的興趣,比同時期的其他士人大得多。

  張山突然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大叫:“主人,主人。快過來看,快過來看!”

  “何事這麼慌張?”張謨見到張山滿頭大汗,一臉駭然的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這廝平時辦事也算穩重,今天怎麼就慌里慌張的。

  “主人,那邊有一個嬰孩,還有一塊燒着了的石頭。”

  “石頭?定是隕石。甚麼?嬰孩?怎麼可能?荒山野地的。”張謨擺擺手,“走,過去看看。”

  一株古松下,溼草叢中,一個白胖嬰兒正在抱頭酣睡,彷彿天打雷劈也不會醒來。

  離嬰兒二十幾步遠的地方,有一塊比香瓜略大、熊熊燃燒的石頭,火焰之下,有隱隱紫芒。周圍都是石礫溼土,頗爲顯眼。

  張謨回過頭,看着那個嬰兒。

  是個男嬰,不着一縷,渾身溼漉漉的,看着倒是健壯結實,只是腦袋顯得頗大,最多隻有三四個月大小的樣子。

  張謨訝然,張山等三人侍立周邊,更是一臉茫然。

  這荒山野嶺哪來的一個嬰兒?“棄嬰,肯定是棄嬰。”張山說道。

  張謨心中驚訝不已:“棄嬰倒是有可能,這邊地生存艱難,棄嬰之事多有常見。可是,方纔狂風暴雨、電閃雷鳴,更有天火墜落附近,此嬰竟然安然無事,豈不奇怪哉?難道是天降嬰兒?”

  張謨搖搖頭,將這奇怪的念頭趕出腦袋,見那嬰孩渾身讓雨水打溼,也不知臥於亂草中多長時間了,恐久了必會得病,遂俯身將那嬰兒抱了起來。那嬰兒睡夢中伸出小手緊緊抓住了張謨的衣袖。

  哪知這一抱,張謨心中憐愛之情大生。張謨與妻子崔氏結婚二十餘載,一直未有子嗣。崔氏賢淑,張羅爲張謨納一妾,亦未誕子。如今張謨已過不惑之年,夫妻二人時時憂心血脈香火延續之事,也曾向上天禱告,祈求上天賜予一個子嗣。不想今日天降奇緣,竟拾得一個天賜之子,心中喜不自勝。

  張謨抱着嬰兒,快步下山。吩咐那兩個護衛取水澆隕石,待其涼後帶走,也就不再管了。張山亦步亦趨,隨在身後。

  下得山來,衆僕、衛見自家主人臉上笑意抑制不住,都猜測主人是不是撿到了寶。

  張謨看着懷中的嬰兒,心中竟莫名的安靜下來:“上天憐愛,賜我一子。我大可以此嬰爲子,傳續血脈。”

  張謨抬頭看着落霞夕陽,感覺未來充滿希望,心中暗暗思量:“該給我兒起個名字,叫甚麼好呢?”

  衆僕人和護衛在張山的指揮下,開始爲牛馬套上大車,收拾大風吹落的各種物品。

  張謨看着自己乘坐的那輛馬車怔怔出神,不一會兒,嘴角微微勾起:“張胤。對就叫張胤。”

  《爾雅》曰:“胤,繼也。”張謨的心思也就不難猜了。

  “出發。”張謨抱着張胤坐進車中下令道。

  那嬰兒還未醒來,他還不知道,他已經來到了一個新的世界,有了一個新的名字,叫張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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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①:漢代1裏=300步,1步=6尺,1尺=23.1厘米,因此1裏=416.1米,1步=138.7厘米。文中凡裏、丈、尺、步、石、斤、升、鬥等度量皆從東漢。

  注②:對漢代官車形制的考究,可見薛小林,《從車駕出行看漢代地方官員的禮儀與權力》,《理論學刊》總第203期,2011年。

  注③:漢代用漏壺計時,一晝夜共一百刻,一刻合現在十四分二十四秒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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