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幕起：世間彷徨

六月份的雨纏綿細緻，雨絲雖小，可若是落在深沉靜寂的夜色中，卻又像是輕輕地敲擊在人的悲涼的心房上，使人無法不感到略加淒涼。

“之澤還沒有來嗎？”說話的是一個身形高大瘦削的少年，約有十八九歲的模樣，他立起身子看着坐在血紅色沙發上的白衣裙女生，他的口氣顯得有些無所謂，彷彿只是爲了尋找些甚麼話語，而不是問出個甚麼結果。

“哦，剛纔他發了短信過來，說他會來得晚一點。”白衣裙女生朝少年微笑地望了一眼，她望着他的時候有些尷尬，但是更多的還是歡喜。

齊青城和秦嵐曉此時正坐在一家KTV裏面，天花板上的五顏六色的吊燈不斷地變換着顏色，照耀在潔白的地板上，使人眼花繚亂。矮小的茶几上擺滿了各種小喫和啤酒。

此時正是2005年06月18日，小雨霏霏，距離高考結束不過有十幾天的光陰。雖然班集體舉行的各種聚會已經結束，但是高考所留下的餘溫也仍舊像是大火燃燒盡的荒原一般，絲絲焰火起伏。高中年月裏由各自命運註定的人結成了或深或淺微渺的情誼，他們還想繼續着即將分別的深情，這由時光推積起來的感情。

“你坐着吧。”秦嵐曉細微地朝青城說道。她眼前的這個少年看起來有些焦躁。

青城略看了嵐曉一眼，隨後坐了下來，他坐的位置與嵐曉隔得很遠。他順手抄起桌子上的一杯啤酒，拉開罐頭的一瞬間，雪花嘶嘶地冒着響聲，他一飲而盡，隨後又重重地落放在桌子上，好似他的怒氣也被摔在了桌子上。

空氣在此刻凝固得像是冰塊一樣，時間緩慢流動。嵐曉木木地看着青城，她久久地注視着他，而青城只愣愣地看着空白的地面。她看着他越久，陌生和熟悉的感覺雙踵而至。她覺得她十分熟悉他，他還是她心中那個曾經給了她無數幻夢的少年，但是現在看着他，卻又那麼的陌生，她看到了他的焦躁。

他們兩個從進門的一剎那便就沒有說過話，話語在此時，顯得十分的多餘。

突然，這時，門被打開了。一個戴着黑色鏡框的又一個少年進來了，他的手裏提着許多東西，眼睛掃視了裏面的人，而後大步地將手裏的東西放在桌子上。

“你們甚麼時候來的，我有點事，來遲了。”陸之澤拍着青城的肩膀，他哈哈地笑着，爲了減少這沉默的尷尬，他將自己的聲調抬得很高，想要將這氣氛弄得熱鬧一些。這次的個人聚會原本就是他提議的，所以他覺得他有責任讓每個人盡興。

青城從他的緊皺的臉上好不容易擠出一個微笑，他站立起來，而後嵐曉也站立起來，他們拿起了啤酒杯，轟然一聲開了蓋，如所有電影裏的青春男女一樣，高舉着酒杯，在耀眼而奪目的燈光下，高調而又落寞地喊着：致我們逝去的青春！

然而，青城終究是個性情中人，他喝完了酒，頹廢地坐了下來，雖然之澤將KTV點歌臺打了開來，而音頻中傳出來的是那些久遠古老的歌曲，歌調很高，幾乎要將整個房間震垮。他看着之澤，他正在很認真乃至用情地唱着那些落寞的曲子，而嵐曉一如既往地安靜地坐在一旁，他望着她，在眼光對上的一剎那，她又故意將眼光移向別處。

房間很小，甚至顯得有些擁擠。青城感覺到頭暈，但是更多的是一種來自胸腔裏崩裂的痛苦，他強烈地想念着一個人，思念使他身上纏滿了寂寞的流光，在強烈的音樂薰陶下，他的心裏埋藏着的痛苦被進一步放大。

他很想逃，但是身體卻癱軟了，被吸附在沙發上。他無神地看着電子熒屏上胡亂跳躍的紅紅綠綠的文字，耳朵彷彿失去了傾聽的功能，外界的吵鬧好似讓他自己的世界顯得更加的安靜。

他正孤獨地在自己的世界裏安靜地把自己消亡。

陸之澤將話筒遞給了嵐曉，他溫和地看着她，臉顯得緋紅，帶着起鬨似的腔調對她說：“嵐曉，來唱一首吧。”

嵐曉搖搖頭，極其認真地說：“還是你唱吧，我喝酒就好。”正當她舉起杯子時，之澤迅速地搶了過來，他嚴厲地地看着她，“還是我替你喝吧，女孩子喝過多的酒對身體不好。”隨後，他咕噥地將酒灌入喉嚨。就在此時，嵐曉假裝自然地望了一眼青城，見他並無反應，她的眼神發出黯淡的光芒，隨後她仍舊安靜地坐在沙發上，如同一尊麻木的雕像。

這個由三個人組成的世界，只有之澤的聲嘶力竭迴盪，他剛開始還興致勃勃，隨後聲音也變得喑啞了起來，最終消失不見。他猛然站了起來，憤怒地拔掉了電源開關，本來像是大蒸堂火熱的氣氛戛然而止，這種停止讓人一時間無法醒悟，因爲它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帶着威嚇的意味。

“算了，不唱了，沒勁！”

之澤重重地將身體往沙發上一倒，沙發給他的彈力讓他的身體微微震盪，他神情疲憊，一隻手擱在太陽穴上，頭有些疼。

“那我先走了。”青城站起身，就要朝着門外走去。接着嵐曉也站了起來，她也想走。之澤看見桌子上的東西絲毫沒動，連啤酒也沒喝多少，他感到鬱悶，他覺得這場聚會顯得荒誕可笑。

這又和電影裏的轟轟烈烈的告別是多麼的不一樣啊！

之澤欲追出去，卻被擋在了門口，青城和嵐曉都彷彿被誰給定住了一樣地立在遠處。特別是青城，他的表情顯得更加痛苦，可是這痛苦中也有一絲欣喜，欣喜中飽含着也有小小的憤怒。

因爲他看見了立小遇。

他也顧不得自己的情緒，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索性他就由着內心的想法行動。他衝上前去，緊緊地，抱住她，口中呢喃着，話語像是變換了一個人，纏綿親切，彷彿是失散多年的戀人，“小遇，你終於回來了。”他的擁抱是多麼有力而溫柔，他的話語那麼的急切和憐惜，他已經將原本的憤怒忘卻了，剩下的全是無盡的想念。

是的，他想她，身體裏的每一寸肌膚，靈魂裏的每一縷魂靈都在想念她。而今，隔了很久，她又回來了，出現在他的世界裏，他感到空前的驚喜，他不再記恨她的不告而別。只要她還能待在他身旁就好。

嵐曉的臉緋紅，她的手揪着白裙的邊角，她的心告訴她不要望向青城和小遇，可是她仍舊是不住地望着他們，然而，這隻會使她的心更加痛苦。

之澤深吸了一口氣，在這裏，只有他顯得冷靜，冷靜得有些可怕，他的目光和立小遇的目光恰好對上，他感到她的目光像是一把冰冷的刀插在了他的心上，他不敢去望向她，他更加沒有想到她會在這樣的時刻出現在他們面前。

六月的雨下得更加淅淅瀝瀝，雨滴使勁地敲擊着冷硬的地面，在靜寂的世界裏彈奏着瘋狂的旋律。

一切並沒有成爲過往，往事的記憶接踵而至。

齊青城。立小遇。秦嵐曉。陸之澤。

我們曾經擁有的年華和歲月。

我用十年青春，換你最後之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