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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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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隨着其他遊客沿着雲巖寺塔的臺階拾級而上,登上了塔頂。

俯視遠方,大半個蘇州一覽無餘,小橋、流水、阡陌交通,間有人家,正像一幅水墨畫。

登高遠望,衆人只覺心情也跟着開朗,於是開始談笑風生。

只有周文,獨自倚着一處欄杆,心情仍是鬱郁。

見周文又是獨自發呆,劉遠悄悄走到他身後,低吟道:“‘爭知我,倚闌干處,正恁凝愁!’”

周文回頭,對劉遠笑笑,說:“錯,是‘把吳鉤看了,闌干拍遍,無人會,登臨意!’”

劉遠也笑笑,說:“最近我看你怎麼老發呆?看你年紀輕輕,即使有稼軒先生的抱負,也應該不會有稼軒先生的遭遇吧?莫不是‘爲賦新詞強說愁’?”

周文嘆了口氣:“最近想得比較多罷了。”

劉遠奇道:“想甚麼東西需要你這個東吳第一大才子費這麼多神?”

周文正色說:“你有沒有看最近報紙上那些關於東北的內容?”

劉遠語氣也凝重起來:“你是指‘萬寶山事件’和日本軍官中村震太郎失蹤案?”

周文點了點頭,說:“看來你倒也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你怎麼看這兩件事?”

劉遠冷笑道:“還不是日本人想要從東三省得到更多的利益!”

周文說:“那你認爲甚麼是更多的利益?多到何種程度?”

劉遠說:“無非是東三省的礦山鐵路罷了。”

周文嘆道:“只怕遠遠不止這些!”

劉遠愕然道:“你不會是說日本人要的是整個東三省吧?”

周文望向遠方,眼中彷彿罩了一層霧:“整個東三省?只怕是整個東三省還填不滿日本人的欲壑!”

劉遠喫驚地說:“東三省的面積可是日本國土面積的三倍啊!日本人憑甚麼吞得下?”

周文平靜地說:“你聽說過《田中奏摺》嗎?‘如欲征服中國,必先征服滿蒙;如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中國。’日本人的野心大着呢!征服世界纔是他們的最終目標!”

劉遠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良久才說:“這恐怕就有點聳人聽聞了吧?東三省有**將軍的三十萬東北軍!外蒙現在實際就在蘇俄的控制下,日本在東三省的兵力不過數萬,他有膽量同時碰東北軍和蘇俄?”

周文搖了搖頭,說:“日本人倒不至於笨到一開始就去碰蘇俄,但東北軍就難說了。依你看,東北軍之武器裝備及戰力比諸日本關東軍如何?中國軍事實力及工業基礎比諸日本如何?中國國內局勢穩定程度比諸日本又如何?”

劉遠想了一會兒後嘆道:“皆不如!但我還是剛纔的話,東北軍三十萬,日本關東軍才數萬,他真敢打?”

周文嘆道:“要是在兩年前,同樣的這個對比我也許會同意你的看法,但你記得中東路事件嗎?當時不是從上到下都宣稱要收回中東鐵路的路權嗎?可是結果呢?結果是跟蘇俄打了五個月,最終簽署了份《中蘇伯力會議議定書》,恢復蘇俄在1929年7月10日以前在中東鐵路的一切權益!說是說蘇軍撤出中國東北,但黑瞎子島現在不還是在蘇俄手中?究其原因,就是跟蘇俄打吃了大敗仗!只不過大家都不說而已!國民政府得了面子,蘇俄得了實惠!”

劉遠陷入深思。

周文又說:“如今的日本軍隊,戰力並不輸於兩年前的蘇俄軍,你憑甚麼認爲他們會怕東北軍?還有,別忘了一年前的中原大戰時東北軍可是有十餘萬人入關參戰的!東北軍入關後,河北、察哈爾倒是相對安全了,但東北邊防呢?東北軍有幾個十幾萬?如今東北的邊防空虛有心人都看得出來!憑甚麼日本人就看不出來?”

劉遠臉上已冒出了汗,但仍堅持說:“那不是還有國聯嗎?日本真要亂來的話我們的英美友邦又豈會坐視日本的侵略行徑?”

周文憤然道:“歐美列強眼下正被國內經濟危機搞得焦頭爛額,你以爲他們還有心情來管遠東的事情?況且,國家的生死安危假諸他國,那才叫天大的笑話!日本目前的種種作爲其實就是想要通過戰爭轉嫁國內的經濟危機。中日之間必有一戰,而且這一戰必定爲期不遠!”

劉遠訝然道:“那你爲何不向國民政府進言?”

周文嘆道:“人微言輕!何況現在的國民政府正忙着剿共,哪裏還有心情抵禦外侮?”

劉遠立刻連連擺手,低聲說:“唉!你這人,這種話也能亂說?不怕被無恥小人告密把你作‘通匪’論抓了?”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低沉的聲音:“晚了,已經有小人聽見了!還不快逃!”

兩人大驚回頭,卻看見蕭雅正站在他們面前笑吟吟地看着他們!

原來是她!

兩人都鬆了口氣。

劉遠拍着胸口說:“小雅,你這樣會嚇死人的!算了,讓你和你周學長談好了。”

說完逃也似的離開了。

蕭雅嘟着嘴說:“誰讓你們談論國家大事還瞞着我?難道我真是‘小人不足與謀’?”

看着蕭雅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周文哭笑不得,說:“我們只怕你不愛聽,所以才……”

蕭雅正色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難道這匹夫就只是指你們男人嗎?男人可以報國,女子就該守在家中靜待國破家亡?如果國家真到了危亡的地步,我們這些女子又豈能倖免?要知道,古今中外,‘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實在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說完,突然發覺自己最後一句話有語病,那句話最初指的可是一個家庭,所以臉上立刻有了紅暈。

周文卻不知道蕭雅心中所想,只是看着蕭雅,心中突然生出一種親近的感覺。

現在連他自己都不否認對這女孩已經有了好感。

這樣有思想,有學識,有見地的新女性,正是他一直期待的。

兩人就這樣互相看着,卻都沒有說話。

不知甚麼時候,劉遠又跑了回來,看到他們的樣子便笑着說:“果然是‘相看兩不厭’啊!”

周文突然盯着劉遠說:“減二!”

劉遠臉上笑容立刻消失,代之以一片愁容。劉遠就這麼苦着臉說:“阿文,我不過是跑去給你們買了水蜜桃特意送過來,不至於這麼狠吧?”

周文撇撇嘴說:“說的好聽,就你這資本家的少爺,還能自己跑下塔去買桃嗎?”

劉遠訕笑着說:“周大哥說得極是,是小弟不對!小弟的確沒有自己下塔,是多給了點錢叫賣桃的送上來的。”

暗自卻嘀咕道:“我是資本家的少爺沒錯,難道你不是啊?再說你家比我家還不知要資本家多少倍呢!”

周文看着劉遠,就是不說話。

劉遠突然反應過來,一拍腦袋,說:“我立刻消失!”

果然放下桃就立刻走了。

蕭雅饒有趣味地看着劉遠走開,轉身對周文說:“學長,爲甚麼你說‘減二’社長就這麼緊張?”

周文笑了,說:“我答應過他每年給東吳劇社寫五個劇本,但我保留減少數目的權利。”

蕭雅微笑着說:“社長也是我們東吳有名的才子,爲甚麼他這麼怕你?”

周文淡淡一笑,說:“因爲他怕我甚麼時候突然想當東吳劇社的社長那他就沒地方可待了!”

蕭雅失笑道:“社長也會這麼迷官?”

周文笑道:“隨口一說,當不得真的!”

蕭雅說:“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學長的,就不知學長願不願意回答?”

周文說:“那就要看你問的是甚麼問題了,總不會問到我小時候的丟人事吧?”

蕭雅說:“哦?學長小時候難道有甚麼不可告人的祕密嗎?比如……”

說着臉上就露出促狹的表情。

周文開始撓頭了。

見到周文的神情,蕭雅立刻喫喫笑道:“我也是隨口一說,當不得真的!”

周文心中暗歎,這報應來得也太快了吧?

蕭雅止住笑,說:“我其實是想問學長,憑你的文學功底,爲甚麼當初要考法學院而不是直接讀文學院?”

周文說:“我如果說是因爲懶不想到外地念書所以選了本地的東吳大學,而法學院又是東吳大學最好的選擇,所以自然就考了法學院,你信不信?”

蕭雅笑道:“學長如果真這麼說,小雅當然不敢不信,不過想來學長也不會這麼胸無大志吧?”

周文笑笑,仔細想想後,說道:“你認爲一個真正理想的社會應該是怎樣的?”

蕭雅想了想,說:“就小雅所知,想來還無法給學長一個很滿意的答案,不過小雅一直嚮往的就是一個平等、自由、**的社會。”

周文嘆了口氣,說:“你的想法是不錯的,但你覺得在一個農民佔絕大多數且還有很多人食不裹腹衣不蔽體的國家,這些現實嗎?”

蕭雅皺眉說:“學長你這麼說是看不起農民嗎?”

周文嘆道:“我怎麼會看不起農民呢?我是爲中國農民所受的苦而難過!‘千古興亡多少事,興,百姓苦,亡,百姓苦’!這百姓指的是甚麼人?不就是農民嗎?歷朝歷代,農民都是弱勢者,偏偏又是最大的一個政治羣體,誰要想改朝換代都必須依靠他們!但改朝換代的帝王們有哪一個不是在利用完農民達到自己的政治目的後就拋棄了農民?區別只是盤剝程度的輕重而已!弱勢者還是弱勢者!而農民固有的弱勢又消弱了他們的後代在包括入學、入仕等諸多方面改變自身弱勢的努力,於是,長此以往,弱者更弱,終至於萬劫不復!當然,除了農民,我們目前的社會還有很多弱勢者,包括城市裏的破產者、工廠的工人、手工業者……”

蕭雅說:“那學長認爲怎樣才能改變這個現狀?”

周文決然說:“法律!”

蕭雅反問說:“法律?”

周文點頭說:“是的!世人總是貪心的,往往爲了一己之蠅頭小利而不惜犧牲他人。只有法律才能最大限度地考慮到最大範圍的平等!也只有法律才能保障公民的自由和**!”

蕭雅說:“但學長有沒有想過,法律總是由少數人制定的?而這些少數人當然會首先保證自己的利益!那麼,大衆的利益又有誰來保證?”

周文點點頭,說:“不錯!最初的帝王制度下的法律,的確主要是爲了保證統治集團獲得最大的利益。但是,經過了**革命之後,作爲衆多既得利益者互相鬥爭和妥協之後的產物,法律也就初步具備了對上位者的種種限制,從而體現爲對大衆的利益兼顧,當大衆因此對法律產生信心而養成了法治的觀念,而且同時具有了有效的執法機構,那麼,大衆自然就會追求法律更大程度的完善,從而給大衆帶來更多的利益!這就好比《大清律例》雖然號稱繼承了秦漢以來千餘年中國傳統法律文化之精華,集中國古代法律之大成,‘律例所載,嚴密周詳’,但是歸根結底卻還是跳不出‘人治’的窠臼。古有‘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還有甚麼狗屁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下即朕之天下’等等等等,不一而足。雖然有所謂‘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卻根本不會有‘皇帝犯法,與庶民同罪’!況且,就算是‘同罪’,卻是根本‘不同罰’,如何能夠體現法律的公平精神?相較之下,《中華民國憲法》雖仍有諸多不足,但已明確指出‘中華民國基於三**義,爲民有、民治、民享之**共和國’,‘中華民國之主權屬於國民全體’,‘中華民國各民族一律平等’等等,已現法治之雛形,相較於《大清律例》,已是雲泥之別!”

蕭雅微微頷首。

周文繼續說道:“再比如德意志的鐵血宰相卑斯麥,世人知道他以鐵血手腕統一德國的人不少,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卑斯麥政府於1883年通過了《工人疾病保險法》,1884年頒佈了《事故保險法》,1889年又頒佈施行了《傷殘與養老保險法》,從而一舉確立了德國以社會保險爲主的社會保障體系?當然,你可以說他這麼做是爲了鞏固自身統治的需要,但是,不管怎麼說,普通民衆畢竟從中得到了實實在在的利益!”

蕭雅眨眨眼說:“我聽說學長在第一學年就改學德文,如果沒有猜錯,這就是學長學習德文的原因吧?”

周文點點頭,說:“你猜得沒錯。我的確非常敬佩德意志這個民族,希望有朝一日我能親自去德國看看!”

蕭雅想了想,說:“學長說了這麼多,我還想斗膽再問一句,你認爲你所說的在現在的中國行得通嗎?”

周文嘆道:“沒錯!在經歷了太長時間的帝王統治,人治思想充斥的中國,離一個真正的法治國家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我所說的還很難實現!但正因爲當前的民衆普遍缺乏法治的觀念,我才希望自己能在有生之年將法治的思想廣爲傳播!如果人人都有了根深蒂固的法治觀念,那上位者對制度法律的影響就可以降低到最低限度!到那時,‘平等、自由、**’就不再遙遙無期了。‘知其不可而爲之’並不是說明知不可行還去做,而是通過自己這麼做來帶動別人,這樣終究有一天自己爲之奮鬥的目標會實現,雖然自己不一定能親眼看到這個結果!”

蕭雅悠然神往,喃喃地說:“雖千萬人,吾往矣!”

周文看着蕭雅,正和蕭雅看他的眼神相遇,兩人就這樣互相看着,感覺着彼此的心跳和呼吸,感覺着整個世界這一刻的寧靜。

不過劉遠S豬般的聲音卻極其煞風景地打破了這片寧靜,他說的是:“我們該回去了,天色晚了!”

這一刻,周文簡直連吃了劉遠的心都有!

不過看看天色的確已不早,遊人也漸漸稀少,的確應該回去了,於是兩人跟着衆人下了雲巖寺塔。

回去時,在馬車上週文和蕭雅都沒有多說話,劉遠也出奇地沒有多話,不過他卻時不時看看周文,又看看蕭雅,還帶着一臉的壞笑,惹得周文差點就要讓他飽嘗一頓老拳,只是爲免唐突佳人才勉強放棄讓劉遠鼻子開花這誘人的念頭。

回到東吳園,衆人互相道別後自然散去。

道別時,蕭雅看着周文,似乎有很多話要對周文說,不過終究還是沒說出來,只是微笑着說了句:“學長再見。”

周文也似乎有很多話要對蕭雅說,但最終也是沒說出來,只是淡淡一笑,說道:“再見。”

蕭雅轉身,漸漸走遠,直到轉過牆角再也不見。

蕭雅的人雖早已不見,周文卻仍然站在分開的地方,心中滿是蕭雅的身影,他知道,從此以後,自己是再也忘記不了蕭雅的了!

這一天,是民國二十年八月初六,公曆1931年9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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