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豪氣干雲
事已至此,萬龍鋮別無所求,況且此地暗藏兇險,若是孤身一人,他斷然不會懼怕,可他怎能不顧及秦如畫的安危,這時便要起身告辭。
然而話未出口,門外匆匆走進一位老僕人,稟道:“老爺,鄉親們送來了萬民酒。”
劉雄觀變沉機,臉色霎時間變得疑雲密佈。劉鈺卻霍然起身,笑道:“看來是百姓們聽說三叔到了,特意獻來萬民酒!”說罷大步走出門。
萬龍鋮去意已決,然而聽劉鈺說這“萬民酒”是城中百姓爲自己所獻,不禁感嘆道:“萬某對清風寨未立尺寸之功,這萬民酒一定是百姓們爲哥哥獻上的,我趕得巧罷了。”
劉雄雖有疑惑,卻道:“我經營清風寨七年,每逢風調雨順、莊稼豐收,或是平定了匪患,清風寨內外的百姓們都會獻來‘萬民酒’。今日這酒必有老弟你一份功勞,龍城飛將威名遠播,陝北人士有誰不念你的好!”
衆人翹首以待,都等着喝那碗萬民酒,正這時,忽聽門外傳來一聲喊:“小少爺,別亂走!”聲音粗獷陰沉。
那人話音剛落,一個嬌小的身影奪門而入,一邊嚷道:“爺爺救我!”竟是個六七歲大的小娃娃。
小娃娃前腳剛進門,身後便追進來一個虎背熊腰的大漢,大漢猛然出手,虎鉗般抓向那小娃娃的後背。
萬龍鋮聽這小娃娃叫劉雄“爺爺”,便知這是劉鈺之子,乳名喚作“平兒”;又見那大漢探出虎爪,暗想六七歲的小孩子豈能受得了這一擊,正要起身制止,卻見平兒彎腰閃身,身形靈動,恰巧躲開那隻大手,貼地一滾鑽到了長桌下面,跳到劉雄腿上,嘟嘴說道:
“爺爺,這些人真壞!”
那大漢見了劉雄,不敢造次,抱拳道:“老爺,小少爺實在……”
正說着,門外快步追進來一個老邁的家僕,揮拳打向那大漢的胸口,怒道:“你們這些人,進了府中便不安生,還把我家老爺放在眼裏嗎?連平兒都敢欺負!”
老家僕拳頭雖硬,可打在那大漢健碩的胸肌上,彷彿以卵擊石,反而被震得連退數步。
劉雄勃然大怒,正要拍案而起,可思忖片刻,指着那大漢罵道:“滾出去!”
誰知那大漢卻不以爲意,沉聲道:“老爺,還是讓我把小少爺帶回去吧,這是柯先生的意思!”
劉雄臉色陡變,兩隻大手鬆開,將平兒緩緩放下,顫聲道:“平兒,聽話……回去吧。”
平兒乖巧懂事,聽了爺爺的話,只好低聲答應,他神色惶恐,慢悠悠向那大漢走去,不時回頭看看爺爺,奈何劉雄只是閉着眼,半個字也不說,他只好剛離虎穴,又入虎口。
萬龍鋮按捺不住,問道:“柯先生是誰?”探手將平兒攬在身前。
他身子背對着門口,忽聽身後勁風襲來,便知是那大漢猛然出手,又來搶奪平兒。
萬龍鋮怒從心起,餘光一掃看清來勢,屈肘回臂,瞬間將那大漢的拳頭握在掌心,五指翻轉,巧用腕力,竟將那大漢按跪在地上,四根指頭也扣住他腕骨上陽溪、陽池、陽穀、大陵四處穴位,只用了三分力,那大漢便疼得連聲慘呼。
萬龍鋮目不旁視,盯着劉雄問道:“哥哥,柯先生是誰?我和平兒兩年沒見面了,也十分想念,不如讓那位柯先生來此一聚!”
他俯身去看平兒,見這孩子生得濃眉大眼、虎頭虎腦,心中更是喜歡,笑道:“平兒,你願意回去,還是在我這裏?”
平兒被萬龍鋮用大手護住,又見那氣勢洶洶的惡漢被他輕易制服,心中霎時間有了底氣,用腳一踢那大漢的小腹,道:“我纔不回去!”
萬龍鋮哈哈一笑,甩手將那大漢震出數步,揚聲笑道:“好孩子,那咱們就在這裏!”
那大漢右臂疼痛難忍,見平兒向自己扮鬼臉兒,心中又氣又恨,卻不敢靠近萬龍鋮半步,只好一甩手臂,轉身出門。
大廳中的氣氛更顯得詭異,萬龍鋮見劉雄緊鎖眉頭,一言不發,終於忍不住問道:“哥哥,到底出了何事?”
正這時,門外的劉鈺說道:“爹,三叔,萬民酒取回來了!”
劉鈺說話間跨步進門,身後兩個農漢挑着一隻齊腰高的酒罈子也跟了進來,他正要開口,忽然看到萬龍鋮身前的平兒,霎時間臉色慘白,急忙招手道:“平兒,快到爹這裏來!”
萬龍鋮雖有疑惑,但他怎好阻攔人家父子相聚,道:“平兒,去你爹那裏吧。”
可平兒卻不肯鬆開他的手,喃聲道:“我不去,爹爹又把我送到壞人那裏,我就再也逃不出來了!”
萬龍鋮深知童言無忌,或許這娃娃口中的話,比大人要真實可信得多,他打定主意,低頭問道:“誰欺負你了?告訴我,我幫你教訓他。”
劉鈺心急如焚,急道:“三叔,平兒年幼無知,想必是在和莊客置氣,哪有人敢欺負他!”又向平兒怒道:“小畜生!過來!”
平兒畢竟年幼,聽父親厲聲呵斥,嚇得魂不附體,倉促間向門口走去,不敢再多說半個字。
劉鈺如釋重負,用手指狠戳平兒的額頭,低聲怒斥道:“再敢胡鬧,看我不打斷你的腿!”轉身吩咐家僕將他帶了下去。
萬龍鋮雖然於心不忍,卻怎好插手管人家教訓兒子,可回頭看到劉雄呆坐不語,暗想這堂堂大漠雄鷹,見自家孫兒受了委屈,始終無動於衷,其中必有難言之隱。
“三叔,這萬民酒是鄉親們獻給家父和您的,您雖有要事在身,但這碗酒如何也要喝下,也不辜負清風寨百姓對萬大俠一片敬意!”
劉鈺一擺手,兩個農漢將酒罈撂在地上,一個老農上前一步,拱手說道:“寨主,鄉親們聽說萬大俠來了,說甚麼也要獻上這壇酒!要是沒有寨主和萬大俠這樣的英雄,我等怕是早就成了流民,哪有太平日子可過!”
萬龍鋮心中感激,卻不敢大意,仔細去看那兩個農漢的手,見他們手背上老繭斑駁,關節黝黑,佈滿皸裂的紋理,便知這的確是常年務農的手,急忙攙扶他們起身,道:“萬某何德何能,不敢受此厚禮!”
劉鈺笑道:“三叔不必客氣!”向家僕說道:“取兩隻大碗來!”
劉雄認得這農漢名叫韓五,爲人向來忠厚,站起身問道:“這酒果真是鄉親們送來的?”
韓五遲疑片刻,道:“寨主,這怎能有假?”
劉鈺也道:“爹,韓五叔的爲人您還不知道嗎?鄉親們託他送來萬民酒,就是盼望您能永保清風寨,歲歲平安!”
劉雄禁不住打了個寒戰,再看兩隻大碗擺在面前,他目光一沉,道:“清風寨,永保平安!”忽然伸手抓碗,快步向酒罈走去。
劉鈺揭去壇口上的蒙布,劉雄提鼻一聞,但覺酒香撲鼻,朗聲笑道:“好酒!”
他話音蒼涼,眼眶中竟已有了淚色,兩隻大碗伸入壇口,譁然作響,盛出兩碗酒,轉身盯着萬龍鋮,道:“哥哥老了,你就陪我再喝這一碗酒!”
萬龍鋮心頭波瀾湧動,虎目圓睜,看着那碗酒,明明清澈無暇,卻彷彿深不見底,然而看到劉雄目中含淚,便知今日這碗酒如何也不能推卻,正聲道:“哥哥敬酒,龍鋮奉陪到底!”
萬龍鋮出手接過酒碗,再看劉雄,只見他兩鬢白髮叢生,轉瞬間蒼老了許多。情至深處,萬龍鋮顫聲說道:“十三年前,萬某在幽州城外被契丹高手圍攻,若非哥哥拼死相救,想必早已葬身北地,哥哥身上一十七處刀傷,萬某此生不敢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