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齊辰媽媽，我們平時呢也要多多關心孩子，”班主任抱着手臂，語氣責怪，“這是全班唯一一個孩子在作文裏反映出媽媽的缺失，我讓他寫我的媽媽，他說寫不出來。”
“怎麼會……”我失神地摸了摸手指上昨天因爲兒子的一句想喫油潑雞，而被熱油燙出的水泡，“我每天洗衣服做飯，晚上輔導他做作業，週末帶他去博物館……”
“齊辰媽媽，你別狡辯了。”班主任緊緊皺眉，她有些厭惡地盯着我：“齊辰在學校從來不提他的媽媽。剛剛你說的這些，他在作文都提到了，說這些都是爸爸做的。我們教導小孩不要撒謊，大人也要做好表率啊。”
她不客氣地說：“之前家長會也沒見你來過，這次還是我翻檔案才找到你的電話，齊辰媽媽，我覺得是你平時太疏忽孩子的想法了。”
不是的，是齊辰尖叫着不願意讓我去家長會，他嫌棄我是家庭主婦，嫌我疲倦蠟黃的臉和粗糙的手讓他被同學嘲笑。他幼兒園的時候我聯繫了一次他的老師，他卻生氣得足足一個月沒和我說話。
我感到深深的無力，百口莫辯：“好的，很抱歉，老師。”
臨走前，我聽到班主任不大不小的冷嘲熱諷：“原來真有不愛自己孩子的母親啊，我還以爲他單親家庭呢…”
我心裏一痛，只想趕緊離開這個地方。陪嫁的車被丈夫開走了，我只能騎自行車，七八年下來有些舊，吱呀吱呀地響。我窘迫地騎着去菜市場買了一大堆兒子愛喫的菜，準備晚上好好慶祝一下。
忙活了半天，我累得直不起腰，錘着背坐在沙發上等加班的丈夫和去補習班的兒子回家，卻等來一通電話。男人冷冰冰的聲音透露處一股不耐煩：“今天我帶小辰出去喫，你自己注意。”還沒等我反應，電話又傳來一陣忙音。
我脾氣其實很差，只是多年的瑣事讓我磨平了棱角，身體上大大小小的病痛也讓我再沒有精力和他像年輕一樣大吵大鬧。
算了，我看着漸漸黑下去的天色，一個人也能喫。
我食不知味地夾着菜，下意識喫着刺最多的魚尾，留下丈夫愛喫的魚頭和兒子喜歡的魚泡。可是這也是我最愛喫的，生了孩子以後，我再也沒喫過了。
手機“叮”的一聲提示音在空蕩蕩的房間格外刺耳，我點開消息框，是婆婆發來的一張照片。
妝容精緻，燙着大波浪的女人笑得明媚張揚，如果她懷裏抱着不是我的兒子，身邊坐的不是我的丈夫，不愛化妝的我也會問她要口紅鏈接。
兒子笑得眼睛都眯起來，圓圓的小臉興奮得紅彤彤的，手緊緊抱着女人的脖子。丈夫目光眷戀地看着他們，臉上是我很久沒見的溫柔。
我心臟一瞬間驟停，顫抖的手指打不出字。下一刻，婆婆的消息更讓我五雷轟頂。
“阿芳，你也看到了，辰辰和硯舟都多喜歡這姑娘。”
她話語間都是叫我自願退位的意思，看似苦口婆心，實際上步步緊逼：“人姑娘還是大老闆呢，你和她天上地下，比不了！”
可明明生孩子前，她不是這麼說的。
她說她會來幫忙，只要我暫時放下工作就好。結果背地裏讓丈夫替我辭去工作，他不讓我碰手機，說對孩子發育不好，所以我知道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婆婆在孩子三歲以後才搬過來和我們一起住，美名其曰來幫忙照顧孩子，實則天天去公園遛彎散步，晚上再去美滋滋地跳廣場舞。因此，我不僅要照顧精力旺盛的孩子，還要照顧老人的一日三餐。我向丈夫抱怨，丈夫怒氣衝衝地喊：“那是我媽，我總不能不管她吧！”
見我神色不好，又突然變臉，好聲好氣地哄我：“我最近工作忙，正在上升期，穩定下來就好，到時候孩子也上幼兒園了。”
我信了他的話，可是孩子上幼兒園，他又說等孩子上小學才能徹底穩定事業來幫忙，婆婆在一旁幫腔：“硯舟每個月打一萬多塊給你，你去打聽打聽，誰家有我們家硯舟有出息？”
是啊，在外頭，別人提起，彷彿是多好的男人，外表整潔乾淨，工資大部分按時上交，有空就陪孩子玩。
看起來像我不知足，一萬塊明明足夠養家。
可是除去房貸，每個月的水電物業，採購補貨，孩子的奶粉等，也是一大筆錢。齊硯舟還時不時向我要錢，甚麼油費，車子保養費，請顧客喫飯，要買充門面的禮物，菸酒……理由五花八門。到頭來，我嫁妝錢貼補不夠，還得厚着臉皮跟孃家哭訴，爸爸媽媽心疼我，時常幫一把。
這番操作下來，我手裏根本沒錢！
每每年底，他都要和我吵一架，指着我的鼻子質問我爲甚麼攢不住錢，罵我敗家。我歇斯底里地想把賬單摔他臉上，他卻看也不看，冷漠地說我現在就是個瘋子。
齊辰一邊哭一邊用身子衝擊我，拳頭砸着，喊：“媽媽壞，媽媽欺負爸爸。我討厭媽媽。”
我想抱他，他卻扭開身子，投入丈夫的懷裏，不停地尖叫：“討厭媽媽，媽媽是壞蛋，媽媽不給我飯喫，媽媽不給我看電視！”
那時候的我只是以爲他不懂事，把我對他的管教誤以爲是欺負。現在看來，肯定有人背後挑唆，偷偷教孩子這些話，潛移默化，他才能脫口而出。
我不是沒想過離婚，可每次一想，婆婆就當好人勸和，兒子也會露出一副乖巧的模樣，可憐巴巴地說不想媽媽走，不想當沒媽的孩子。我每次都心軟答應，換來的是一次又一次變本加厲。
而我今年三十五歲。
整整七年的空窗期。
我像是在監獄裏的勞改犯，不知道外面的風景可貴。
我掩住臉，累得哭不出來。
照片上風華正茂的女人事業有成，甚至得到了她想要的愛情。
媽媽，我怎麼把日子過成這樣了。
一陣眩暈襲來，我暈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