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我叫張揚,祖祖輩輩都是畫屍人。
這活吧,還有不少講究。
說簡單點就是給死人化妝的,讓死人漂漂亮亮地走。
這種活兒,錢是不少賺,但說到底不是啥正經營生。
身上陰氣也重。
我打小在村裏長大,跟着我爹學手藝。
當然了,是被動的。
誰家小孩願意天天和屍體打交道啊,整個村子裏的小孩也沒幾個願意和我玩兒的。
但是被我爺爺拿煙桿子敲了幾次頭,捱了我爹幾腳後,老實了。
這倆人的說法也很一致。
說甚麼北派的傳承不能到我這一代斷了。
不學也得學。
四歲入行,先練膽。
到了我十四歲那年,畫屍人那一套手藝我算是入門了。
差個實打實畫屍的機會。
要不就說這玩意纔怪呢,說啥來啥。
隔壁村還真就死了一個老太太,聽說是壽終正寢。
她大兒子託人來我們村找我爹去一趟,這個活兒自然就落在了我身上。
咋整,硬着頭皮上唄。
臨走前,我爺把畫屍的傢伙什放在木箱子裏,又和我說了些吉祥話,一腳把我給踹上路了。
“大孫子,好好整,祖訓記住就行了。”
“遇見事兒了彆着急,彆着忙,咱老張家八字硬。”
去隔壁村還得翻一座山。
木箱子裝的滿滿當當,有點分量,好在我常年在上山下河的,體力好。
中午出發,下午就到了。
死掉老太太住的那個村子叫石頭村。
石頭村四面環山,進村就一條路。
揹着箱子一進村,就看見村頭的一棵老槐樹下面坐着幾個老太太。
“奶奶,老胡家住哪邊啊?”我走上去禮貌地問路。
“老胡家?”
這幾個老太太好奇地上下打量我。
“村東頭,你這小崽兒我看着面生,來我們村幹啥?”
我正了正衣服,出門在外不能給老張家丟臉。
“奶奶,我是隔壁村老張家的,來給胡家的奶奶畫臉。”
雖然準確來說是畫屍,但爲了好聽點,出門在外都是說畫臉。
一說畫臉,也就都知道,服務的對象不是活人了。
“咦!你這娃娃是老張家的,這麼小就出來給人畫臉了。”
一聽說我是來給人畫屍的,幾個老太太趕忙朝後面縮了縮身子,生怕距離我太近了。
要不是腿腳都不利索了,怕是都得掉頭就走。
對此我見怪不怪了。
知道老胡家在哪了,我也懶得和她們廢話,邁開步子朝村東頭走去。
“這娃子大老遠跑一趟,老胡家能出起這錢不,誰不知道他老胡家都快窮的揭不開鍋了。”
我一轉身就聽見這羣老太太說下巴磕兒。
這一聽,我心裏犯嘀咕了。
我爹和我爺可是說,這一趟給的錢不少,都給我留着娶媳婦的。
不過我轉念一想,應該不至於不給錢。
這附近幾個村子,就我們一家子幹這個的,得罪了我們家可不是啥好事兒。
石頭村大概小一百戶,規模不大不小。
從村頭走到村東頭,也要不了多久。
到了老胡家,我才發現村口的幾個老太太說的一點不假。
這胡家的土房子眼瞅着都快塌了,門上的年畫不知道是哪一年貼的,圖案都看不清楚了。
兩扇木門也都糟了,感覺稍微用點勁兒就能掰一塊兒下來。
這胡家是真窮。
再說了,不是家裏死了人嗎,怎麼一點辦白事兒的樣子都沒有。
不管是紅事兒還是白事兒,都講究個人氣。
幫忙的鄰居我是一個沒瞧見。
白帆,黃紙,更是一點影子沒有。
來都來了,總不能掉頭就走。
我站在門口,喊了一聲:“胡叔叔在不在。”
叫完人後,我就打開箱子,從裏面拿出了一個小盒子。
盒子裏面裝的是香灰。
這香灰是在我們家供臺上的香爐裏抓的。
供臺上供奉的是我們老張家祖祖輩輩的靈位。
每天三柱香,沒斷過。
我爺爺說,每逢畫屍,進別人家門之前,都要抓上一把,往鞋底蹭一蹭。
人死之後,死氣就會蔓延,不只是味道。
死氣比陽氣重,沉在下邊,鋪在地上。
因爲這樣,更靠近地府。
染上死氣,就容易背上因果。
我們老張家傳下來的就是,用香灰去隔絕死氣。
蹭完香灰,院子裏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
吱呀。
木門被推開了。
一個皮包骨的漢子佝僂着腰走了出來。
這人面色極差,臉色鐵青,狀態像是幾天幾夜沒睡。
村子裏的人都是莊稼漢,常年幹農活,哪一個不是精氣神十足,沒有他這樣的。
我警覺地打量了這漢子幾眼,往後退了幾步。
“娃子,你是老張家的吧?”
那漢子問道。
我點點頭,“你是胡壯?”
“對對對,我就是胡壯,就是我託人找你們張家來給我老孃畫臉的。”
他一邊說,一邊伸手捶打後腰,看起來十分痛苦。
“你爺爺還有你爹呢?”他說着就朝我身後看。
我搖搖頭表示就我一人。
他張張嘴想要說些甚麼,但最後還是嚥了下去,明顯是有些不滿意。
最終胡壯還是打開了門,把我請進了院子。
胡家一共三個土屋。
兩扇開着門,一扇關着門。
“大姐,三妹,給娘畫臉的人來了,出來接一下。”
胡壯朝裏招呼着。
沒一會兒兩個女人從屋裏走了出來。
我這時候才又發現了一個古怪的地方。
這三個人,沒一個穿孝服的。
這叫哪門子白事兒。
出得起畫屍的錢,不置辦身行頭?
胡老太太的兩個女兒看起來也十分憔悴,但跟胡壯比,總算有點人樣。
在得知我一個人來後,不免質疑了一下我能不能給她們娘風光送走。
我也不想多說甚麼,只是問了句停靈在哪。
早點幹完,我還能連夜趕回家。
三人猶猶豫豫地指了指關着門的那間屋子。
我提着箱子,剛要走過去,就發現這仨人沒一個跟着的。
“你們得跟着我,我一個外人,對死者動容是大不敬,要有子女跟着,省的惹了老人家不開心。”
這一說,仨人才不情願地走到我前面。
推開門,一陣風颳了出來。
風吹到臉上,冷颼颼的。
要知道這可是夏天,就是河邊都沒這麼涼的風。
我頓時覺得不太妙。
空穴來風,是怨!
屋子裏的老太太恐怕不是壽終正寢。
我咬咬牙,壯着膽往裏走,這要是掉頭就走,老張家的臉就掉地上了。
屋內正中央擺着一個棺材。
看材質,是最廉價的楊樹木。
我走上前,踮着腳往裏看了看。
一個面容枯槁的老太太躺在裏面,雙手交叉蓋在腹部。
身上蓋着白布。
這不是我第一次見到死人了。
跟着我爺,我爹,看他們畫過不少屍了。
但是這老太太閉着的眼睛,是我第一次見。
眼睛太鼓了!
往外凸!
要麼是上吊死,要麼就是生前看到的最後一幕,讓死者喫驚!
我嚥了口口水,打開箱子,拿出一個瓷罐,裏面裝的是畫屍第一步需要的墊粉,是糯米和紅曲研製成的細粉。
人死後面色蒼白,無血色,這墊粉能讓死者面色紅潤。
畫屍人做事兒,只管畫屍,不問因果。
這老太太不管是怎麼死的,看見了甚麼,都與我無關。
屋內的光線很差,我回頭看了一眼。
天快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