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雨,滴在落地窗上。
水霧蜿蜒成透明的血管,林逸晨望着鎏金咖啡杯裏逐漸冷卻的漩渦,指腹無意識地摩挲着杯沿。
這是蘇沐晴最愛坐的臨窗位置。
兩年前,她在這裏用銀匙攪動焦糖瑪奇朵的泡沫,髮梢沾着初秋的桂花香,說林逸晨的睫毛在陽光下像是沾了星屑。
那天,他笑了很久。
“叮——”
三點十五分,咖啡廳的青銅座鐘發出沉悶的震顫。
隔壁包廂突然爆發的嬌笑刺破雨幕,他聽見玻璃器皿相碰的脆響,混着紅酒注入醒酒器的汩汩聲。
“這次的同學聚會,真是麻煩。”
林逸晨寵溺的看了一眼手機屏保上的女友照片,現在女友和同學們都在包廂裏聊天,自己‘逃’出來喘口氣。
那個總是裹着蜜糖的嗓音此刻淬了毒:“你們不覺得林逸晨低頭籤文件的樣子,簡直和沈逸學長畢業典禮上致辭的神態一模一樣?”
沈逸???
蘇沐晴在提沈逸!
林逸晨的尾指猛地撞上杯碟,骨瓷碎裂聲驚醒了角落裏打盹的虎斑貓。
“天啊你真在他身上花心思。”
另一個聲音裹着氣泡酒的微醺,應該是班長在對蘇沐晴調侃:“聽說你還紋了沈逸的名字?”
甚麼!
林逸晨剛剛衝到包廂外的身體僵住了。
玻璃窗上的雨痕,突然扭曲成蜈蚣狀的疤痕,林逸晨的喉結在Burberry格紋圍巾下艱難滾動。
——這是去年初雪夜,蘇沐晴親手爲他繫上的。
可此刻,羊絨纖維卻像蛛網絞住氣管。
呼吸,都變的艱難!
“嗯,在第四根肋骨內側。”
蘇沐晴的聲音在雨聲中浮沉,“紋身師下針的時候,我滿腦子都是大二那年,沈逸替我擋開籃球的樣子。”
高腳杯與大理石桌面的撞擊聲清脆如骨裂。
“他的血滴在我裙襬上,像硃砂點進雪裏......”
林逸晨的瞳孔驟然收縮!
記憶如反向放映的膠片突然卡頓!
——上週暴雨夜,蘇沐晴溼透的白襯衫緊貼着鎖骨下的淡粉色瘢痕,當他伸手觸碰時,她像受驚的白天鵝撞翻了玄關的青瓷花瓶。
瓷瓶飛濺的細小碎片,至今還藏在他皮鞋的褶皺裏。
原來!
是怕自己發現,自己女友的身上,紋着別的男人的名字嗎???
呵!
所以,我是個替身!
嘭!
“每次接吻都要關燈,是怕看見我的眼睛不像他?”
他撞開包廂門的瞬間,水晶吊燈的光瀑傾瀉而下。
蘇沐晴天鵝頸間的鑽石項鍊正在發光,那是他通宵修改二十七版設計圖換來的生日禮物,此刻每顆碎鑽都在她鎖骨間譏笑。
啪!
酒杯從女人的手中摔在桌面上,砸了個粉碎。】
滴答滴答!
殷紅的酒液從她指尖的勃艮第杯中溢出,在雪白桌布上漫成昂貴的血泊。
“啊?林,林......”
閨蜜們結結巴巴,驚慌後退時碰倒的香檳塔正沿着桌沿崩塌,氣泡在波斯地毯上發出垂死的嘶鳴。
“你不想解釋一下嗎......”
林逸晨的聲音沙啞。
他西裝內袋的藍絲絨盒子重若千鈞,那裏躺着他今晨親手打磨的鑽戒,戒圈內刻着"S&L 永恆"的誓言正在灼燒他的皮肉。
痛苦!
難以承受!
蘇沐晴塗着酒紅色甲油的手指死死扣住蕾絲領口,鑽石指甲深陷進蒼白的肌膚:“逸晨,很抱歉.....”
抱歉?
沒有解釋,只有抱歉!
暴雨轟然砸在玻璃穹頂上,林逸晨踉蹌後退時撞翻了侍應生手中的銀托盤。
啪!
薄荷茶在浮雕地毯上潑出詭異的笑臉,碎冰碴扎進他掌心,卻抵不上心臟處翻湧的鈍痛。
他忽然看清玻璃種自己的倒影。
——被雨水切割的面容上,那副金絲眼鏡的弧度,與蘇沐晴書櫃深處那張大合照裏,某人的側臉,完美重合。
“要看看我的紋身嗎?”
蘇沐晴突然扯開珍珠紐扣,襯衫如折翼的蝶衣滑落肩頭。
暗紅色的"S.Y"字母盤踞在她心口,每一道筆觸都浸着陳年血痂的深褐,“這是沈逸親手設計的藝術簽名,他在普羅旺斯的時候.....給我寫過.....”
“不要——”
他的嘶吼被按下了暫停鍵。
第二粒紐扣滾落在大理石地面,沿着香檳酒液的溪流漂向桌底。
所有人都能看見,在她胸骨中央的“S.Y”如同從血肉裏生長出的荊棘,暗紅色紋路里沉澱着經年的淤血。
字母Y的尾端延伸成鳶尾花紋樣,正隨着她急促的呼吸在陰影中顫動。
“對不起。”
“我不想騙你的,但,沒辦法,我太愛沈逸了,太愛了......”
嘭!
咖啡廳外,暴雨中狂奔的身影撞翻了街角的繡球花架,紫 陽 花瓣混着雨水灌進這個男人的衣領。
林逸晨扯下頸間鉑金項鍊擲向陰溝的瞬間,吊墜裏封存的初雪突然在記憶裏崩塌!
——那年初冬,蘇沐晴呵着白霧爲他戴上項鍊,睫毛上凝着冰晶說:“你鎖骨真好看。”
現在他終於明白。
她凝視的從來不是他,而是透過他骨相描摹另一個靈魂的輪廓。
從一開始,他就是替身!
啊啊!啊啊啊!
暴雨將街道浸泡成模糊的水彩卷軸,林逸晨摔在地上,痛苦的嚎叫,就像是一頭受傷的野獸,直到筋疲力盡,躺在雨水裏看着天空。
他的右手無意識地在空中虛握。
——這是常年執筆留下的肌肉記憶。
雨水沖刷着他指縫間殘存的鈷藍色顏料,那是今晨在畫室修改作品時沾染的,此刻正沿着掌紋暈染成哭泣的銀河。
“林先生?”
一雙沾着黏土的馬丁靴停在他面前,英國腔裹着松節油的氣息刺破雨幕。
黑色傘面抬起時,露出銀髮老者左眼佩戴的維多利亞式單片眼鏡,鏡鏈上墜着的微型畫框裏,正嵌着林逸晨三年前震驚藝術圈的《虛妄之繭》縮印版畫。
“查爾斯國王託我傳達他的遺憾。”
老者從鱷魚皮公文包取出鎏火漆封口的信箋。
羊皮紙在雨中泛起珍珠母貝的光澤:
“您爲了自己的女友,拒絕爲女王繪製加冕六十週年肖像的消息,讓皇家藝術學院的老傢伙們集體犯了痛風。”
“儘管現在說這個很不體面,但國王陛下的命令無法違背。”
“不知道您需要甚麼條件,才能願意去倫敦舉辦您的私人畫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