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也是,當年鐵證如山,整個大魏王朝,都信了靖弛是通敵叛國之人,是害死恆王的罪魁禍首之一。他們只恨靖弛死得早,沒能親自將他剝皮抽筋,讓他替死去的數萬將士償命。
旁人如此,身爲恆王之子的苻雲度,只會對她們一家的恨意更濃。
便是有一日,靖疏月尋得機會,替父母洗刷冤屈,她和苻雲度之間的裂痕、仇恨也無法消散,回到過去那般了。
更何況......當年事,想要翻案,談何容易?
莫說她父親已死,無法爲自己鳴冤,便是他老人家活着,在那些與他字跡一模一樣的書信前,都百口莫辯......普天下,能信他冤枉的,除了靖疏月這個女兒外,也只有幽州城那些被他以命相護的百姓了。
“問你話,你哭甚麼?”
耳邊傳來苻雲度冷冷的聲音,靖疏月回過神,這才驚覺自己臉上一片涼意,她伸手一摸,盡是淚水。
“傷口......”她剛吐出兩個字,就發現自己嗓子沙啞得厲害,沒說一個字,喉嚨如針扎般難受。
她強撐着,想接着說下去,就聽苻雲度驚呼問道:“傷口怎麼了?裂開了?”
苻雲度一邊問,一邊上前將牀幔撩開,兩人再度面對面站在一處,他定神朝靖疏月受傷的位置看去,只見白色的裏衣上,被紅色暈染出幾朵梅花......
“受傷不好好養着,亂動甚麼?”苻雲度吼了一聲,“老實躺着去!我叫孫媽媽過來給你包紮!”
他一邊說,一邊伸手小心翼翼地扶着靖疏月重新躺在牀上,快速替她整理好被子後,才急匆匆出去尋人。
這一幕發生得實在太快,靖疏月都來不及反應,屋裏已經沒了苻雲度的聲音,只聽到他在院子裏喊人的聲音。
她躺在牀上,看不到院中的情形,但聽苻雲度的音調,依稀想起當年她被刺客傷到後,苻雲度上躥下跳,扯着老府醫給她療傷的模樣,舉止有度的小皇孫平時第一次那般亂了方寸。
詩人只說等閒變卻故人心......別沒說,原來故人再變,終還有過去的影子的。
“這人躺着,怎麼就能把傷口崩開呢?”
“殿下,老夫早就說了,有些事不可強求,你該早些放人離去的。”
院子裏傳來一男一女兩個聲音,都是有些歷經歲月的音調。一道應該是剛剛匆匆而去的孫媽媽,另一個......雖有幾分熟悉,可靖疏月實在想不起是何人了。
好在腳步聲越來越近,三人依次走了進來,剛剛苻雲度收拾牀鋪時,順手把牀幔拉開掖在架子牀兩側。沒了遮擋,靖疏月輕鬆看到第三人的模樣,是老府醫,一別多年,他除了頭髮白了些,竟然沒其他變化。
還是那個囉嗦的小老頭。
老府醫正苦口婆心勸說着苻雲度,忽然察覺一道目光朝他投來,小老頭下意識看過去,只見靖疏月躺在牀上,頭朝他們方向歪過來,眼眸亮晶晶的,和當年幾乎沒有兩樣。
“靖姑娘。”
老府醫喚了一聲,快步走到牀邊,“來伸手,讓老夫幫你把個脈。”
靖疏月乖乖將手從被中抽了出來,老府醫剛撫上脈,便觸到靖疏月皮膚上異乎尋常的溫度,驚道:“怎麼這麼燙?又發熱了?”
老府醫一邊道,一邊用手去探她額間的溫度,同樣燙得驚人。
“孫媽媽,再讓人將先前退熱的藥煎一副出來。”老府醫吩咐道。
孫媽媽應了一聲,再度匆匆離去。
靖疏月看着他們忙碌,自己伸手在額頭摸了一把,沒摸出個所以然來——她此刻渾身一個溫度,自然分辨不出來。
她嘆道:“怪不得我渾身無力,暈暈乎乎的。”
老府醫冷哼:“暈暈乎乎還能把傷口掙開,若不暈乎,你可是準備把這房頂掀了?”
“怎會?”靖疏月嘿嘿笑道,她在心底暗暗補充——翻窗戶翻Q多好,哪裏用得着掀房頂。
“掀房頂她尚嫌麻煩,但翻Q翻窗戶肯定是免不了的。”苻雲度雙手抱臂站在牀邊,語氣談談說道。
被戳中心思的靖疏月愣了一瞬,轉而又釋然了。她同苻雲度形影不離數載,她的脾氣性格早被對方瞭如指掌,這,也不是第一次被他猜中心思了。
想她和苻雲度,最開始是她的一廂情願,死纏爛打。
她喜歡美人,而整個長安再找不出第二個和苻雲度一樣好看的人了。
而且在其他皇孫上樹掀房沒個正形的時候,苻雲度已經端出一副周正端方的君子模樣了。說話做事都一板一眼極有規矩,這叫自幼如野猴子般長大的靖疏月大開眼界,因爲沒見過,所以越發對這個小皇孫有興趣,越發想和他玩到一處。
可惜,小皇孫每日進宮,除了讀書學習,其他人和事一概不聞不問,對靖疏月的示好視若無睹。
人嘛,越得不到的,越念念不忘。越不被理睬,越想方設法找存在感。靖疏月成日跟在苻雲度身邊,拉着他問東問西,從恆王府房屋佈局,到每日飯食,只要她能想到的,一定都要問問苻雲度。
閒來無事時,還喜歡同苻雲度索要他身上的配飾,苻雲度大約是早早便知道靖疏月進京的真相,一直讓着她,慷慨地將配飾交給靖疏月把玩,自己則極有耐心等在一旁,等她玩夠了,再收回去,小心翼翼地系回腰間。
這種關係平淡默契地維持了許久。
直到有一回,苻雲度腰間墜了一塊漂亮的紫色蓮花紋玉佩,靖疏月沒見過,照例在散學後,纏着苻雲度。
“紫色的玉佩,我還是頭一次見到,真好看。借我瞧瞧好不好?”靖疏月歪着頭,眼睛發亮地盯着玉佩,手掌朝苻雲度攤開,只等苻雲度如往常一般,解下來遞給她。
“不行!”
自二人相識以來,這是苻雲度第一次乾脆利索地拒絕她。說完他從靖疏月身邊繞開,視若無睹地往學堂外走去。
靖疏月哪裏肯就此罷休?她追了上去,快速將脖子上戴着的白玉雕花如意鎖摘了下來,興沖沖塞到苻雲度手裏。
“每次都是你把東西拿來給我看,有來有往,這是姑祖母昨日賞我的,這玉是由和田玉製成,觸手生溫,可神奇了。”
苻雲度握着玉鎖的手稍稍攥緊,確如靖疏月所言,有一股溫暖之感觸在手心。
“我試過了,確實神奇。”他一邊說,一邊將玉鎖還給靖疏月,“此物既是貴妃娘娘所賜,等閒莫要再給旁人看了,免得磕碰壞,辜負長輩好意。”
“沒事的。”靖疏月笑嘻嘻道,“我給你看了我的,你是不是也給我看看你的呀。”
說話間,她的眼神一直往苻雲度腰間飄去。
“不行!”苻雲度回絕地依舊乾脆,他一字一句,吐字清晰,“母妃有言,此物難得,要等我成人,親手贈予......”
不等他說完,靖疏月便打斷了他的話。
“等你長大尚需好久,你先給我看看。實在不行,讓我摸一摸行不行?我還沒摸過紫色的玉呢。”說着,便要上手去夠那枚玉佩。
“都說不行了!”
苻雲度難得脾氣上來,伸手將人攔住。他本意是不想讓靖疏月碰到玉佩,可不知道是力度沒掌握好,還是靖疏月沒站穩。
這一攔,靖疏月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裏的玉鎖磕在地上,碎成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