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京市。
寒冬三月。
刺骨的冷意,讓人彷彿身處冰窖。
女子監獄車間內。
身穿囚服的夏蕊在縫紉鞋子。
她紅腫的雙手,被凍瘡和水泡折磨得痛不欲生。
這時,一名獄警過來衝她喊道:“夏蕊,顧家辦了保釋,你可以出去了。”
一聽到顧家兩個字,夏蕊本能的恐懼襲來,一時間竟沒有理解獄警的話。
四年前,是她命運的轉折點。
在她十八歲成人禮那天,她從一個千金大小姐變成了一個小偷。
因爲她親生母親是一個保姆,偷換了她和顧家真千金的身份。
是保姆來找夏蕊要錢,這事才東窗事發。
夏蕊的人生從那一刻開始灰暗,她看着顧家一家三口哭着擁抱在一起,互訴思念之情。
而她則尷尬又茫然的站在一邊。
那一刻,她不得不接受,自己叫了十八年的爹地媽咪,再也不屬於自己了。
許久,顧老爺纔看到尷尬的站在一旁的夏蕊,考慮良久才下定決心道:
“蕊蕊,就算雪薇回來了,你也永遠是顧家大小姐。”
“從今以後,雪薇就叫你姐姐。”
顧太太也才反應過來忽視夏蕊良久,安撫道:“蕊蕊,以後我依然會把你當親女兒一樣疼愛。”
彼時的夏蕊天真的相信了。
然而,打臉來得太快。
顧家受邀參加京市第一家族陸家千金的生日宴。
宴會上。
他們親眼目睹顧雪薇偷走陸家千金的名貴項鍊。
親眼目睹顧雪薇的閨蜜當場指證她是偷盜者。
親眼目睹陸家千金大發雷霆,還要報警,把她送進監獄!
他們一齊默不作聲,下意識選擇了讓夏蕊替顧雪薇頂罪。
天真如她,乞求過,掙扎過,但是一時間似乎全世界都背叛了她。
最終,她還是被送進監獄。
那時她就知道,自己再也沒有父母了。
“呦,這是要出去享福了,姐幾個,你們說夏蕊出去了不會忘了我們吧!”監獄裏的大姐大輕蔑的調笑夏蕊。
夏蕊條件反射,跪在地上,“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不要打我。”
獄警不耐煩的皺眉,“夏蕊,出來!”
夏蕊這才反應過來,她要出去了,監獄裏的大姐大,再也不會欺負她了。
瑟縮中,夏蕊低着頭硬着頭皮在大姐大的注視下慢慢移步出去。
夏蕊辦完釋放手續,換上單薄陳舊的便衣後,由獄警送到監獄門口。
遠遠的。
她看到一道挺拔修長的身形,倚靠在一輛豪車旁。
男人身穿漆黑的綢緞襯衫,紐扣微微敞開,一雙凌厲的黑眸,無時不透着上位者的強大氣息。
夏蕊看着這道身影,沒有遇到親人的喜悅,心有餘悸的恐懼立刻襲來,已經殘疾的腿又開始隱隱作痛。
顧慎行。
她叫了十八年的哥哥。
爲了給陸太太交代,特意安排大姐大特殊關照她。
也是她在獄中所有苦難的來源。
凜凜寒風。
比冬天更寒的,是心寒。
時隔四年。
夏蕊那顆本來已經麻木的心,原來還會忍不住難過。
她強忍着那股淚意。
等壓下內心的消極情緒後,顧慎行已經朝她走來了。
害怕,恐懼,但是她不敢躲,因爲躲了只會迎來更加殘暴的對待,即便已經離開監獄,這種條件反射好像已經形成。
她恭恭敬敬的鞠了個躬,語氣恐懼中透着疏遠:
“好久不見,對不起。”
顧慎行愣了一下。
四年不見。
原本驕傲到不可一世的小公主,見到他的第一句話沒想到是對不起。
他做好了夏蕊大吵大鬧跟四年前一樣要個公道的準備,沒想到她這麼平靜的低下了原本挺的那麼直的背。
似乎還帶了一絲恐懼。
她在害怕甚麼?
但是這不是他四年前期望她做到的嘛?
四年後她不僅做到了,還做的這麼誠懇。
此時的他居然有點不敢面對,不敢接受。
這一瞬間。
悲涼的情緒從心底裏擴散。
他就像一頭鬥敗的雄獅,被放逐在一個孤獨的世界裏,只有寒冷和黑暗作伴。
顧慎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才緩緩開口:
“奶奶太想你了,陸太太看在她年齡大還生病的份上,特地簽了諒解書,讓你提前出獄。”
話落。
顧慎行覺得自己態度不夠親切,他便上前一步,輕輕的抱了抱夏蕊,卻被夏蕊躲開。
顧慎行有點詫異,思索片刻,他語氣更加柔和:
“都過去了,跟哥哥走吧!”
夏蕊心臟狠狠的跳動一下。
跟哥哥走?
她等這句話,不知道等了多久......
剛入獄的時候,她每時每刻都等着顧慎行把她帶走,她不相信疼了自己十八年的哥哥會那麼狠心。
然而,希望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從曾經的希望,到後來的失望,到最後的絕望。
現實狠狠告訴她,這一切都是真的。
她沒有家人了。
顧慎行來救自己這條路,已經成了她心中的死路。
所以,當這一刻,這個所謂的哥哥出現在她面前,對她說,要帶她走時。
她心裏麻木得已經沒有任何感覺。
她後退一步,並再次鞠了個躬,語氣淡淡的說:
“謝謝陸太太籤的諒解書,謝謝顧老太太還掛念着我這個勞改犯。”
畢恭畢敬的態度。
完全沒有了親人之間的親暱。
顧慎行被這濃濃的距離感整得有些燥意。
他捏了捏眉心,口吻透着幾分不耐煩:
“你雖然坐了四年牢,但爸說了,你依然是顧家千金,你不用過多在意你坐過牢的事。”
他從小寵到大的妹妹,怎麼會是勞改犯呢?
然而這句話,夏蕊卻聽得十分刺耳。
四年牢獄之災。
她每天穿着恥辱的囚服勞動改造。
餓了忍着,病了扛着。
一不小心犯了錯,就要接受獄警的懲罰。
宿舍獄霸還對她百般欺辱,時刻變着法子霸凌她。
她在監獄服刑的日子,簡直像活在十八層地獄裏,生不如死。
顧家千金?
這個所謂的身份,帶給她的卻是更加暴力的毆打?
顧慎行見夏蕊面露悲意,便拍拍她的肩膀,語氣也溫和了些:
“我們去醫院看奶奶吧,別讓她老人家等急了。”
他先轉身朝車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會兒,他回頭,只見夏蕊不疾不徐的跟着,時刻跟他保持距離。
怎麼?他是洪水猛獸。
非要離他遠遠的?
顧慎行想起曾經夏蕊抱着他撒嬌的畫面,心裏的燥意越發濃重。
他加快步伐走向自己的車。
四年的折磨,讓夏蕊深深知道,不敢讓顧家的人生氣,不然結果她可能無法承受。
所以即便小腿舊傷鑽心的疼,她也一刻鐘不敢耽擱。
走的急了摔倒了,她也很快爬起來往前追趕。
等她來到車子旁。
顧慎行已經上了車。
顧家司機還是原來的王師傅,他下車打招呼:“顧小姐好。”
又拉開車後座的門。
夏蕊沒有進後座。
而是拉開副駕的門上去了。
司機有些訝異。
顧慎行突然下車,把副駕門拉開,將夏蕊從車裏拽了下來。
像扔垃圾似的,把她狠狠扔到地上。
他憤怒不已:“既然你看我這麼不順眼,那就別認我這個哥哥了!”
夏蕊咬着脣瓣,小腿又扭傷了,疼得她眉頭直擰。
顧慎行沒有察覺到她的不適,繼續斥責她:
“顧蕊,還以爲你長大了,沒想到還是這麼幼稚,你以爲坐副駕駛能傷害到誰,只能說明你自己自輕自賤無可救藥!”
“還敢給我擺臉色?我看你都沒認清自己的身份!”
“這車你也別坐了,自己走路回去吧!”
“我警告你,到醫院看奶奶時,不要一副死人臉,我不想她老人家難過!”
說完,顧慎行命令司機:“開車!”
王師傅雖然擔心夏蕊,但也不敢忤逆,立即驅車離開。
看着車子漸漸遠離。
夏蕊內心沒有任何波瀾。
這種衆叛親離的滋味,她在四年前已經嘗試過了。
不是她沒認清自己的身份,是他忘了他們把她打回了原本的位置,卻反倒來怪她認不清自己的身份。
她握緊拳頭,慢慢站起來,要快點跟上,不然顧家人可能會生氣。
而她,可能再也承受不了了。
剛走了一截路。
突然。
去而復返的轎車,重新在她面前停下。
車窗搖下,顧慎行雙眸震怒的瞪着她:“自己滾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