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竹星蔓總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一直有一個人站在不遠處看着她,只是那人的容貌前始終隔着一層薄薄的霧氣,無論她如何向前奔跑,努力想要看清那人的面容,都看不真切。
醒來時,窗外下着大雨,灰濛濛的天空之下,層層疊疊的雨幕交錯,自屋頂滴落,織成了天然珠簾,偶爾有一股風夾着潮溼的泥土氣息,混着雨霧和藥香自窗外吹過來,帶了片刻的涼意,也讓竹星蔓清醒了不少。
她睜開迷濛的雙眼,目及可見之處是一片棕黃色的木頭屋頂,牀頭暖色的燈照着屋內小小的角落,些許落在了周邊的老式地磚上,溫馨卻又陌生。
意識到自己正孤身處在一個並不熟悉的環境中的竹星蔓心中莫名一緊,下意識想要起牀一探究竟,結果一抬手卻發現自己一動不能動,胳膊和腿上皆綁着石膏,脖頸處也被固定住防止造成二次受傷。
這是......受傷了?
受傷其實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她絲毫記不起自己究竟是怎麼過來的。因失憶造成的恐慌席捲了竹星蔓的五臟六腑,她努力地想要回憶起在昏迷之前發生了甚麼,卻一點也想不起來,腦海中的記憶如碎片一般散落在各處,她撿起卻只能眼看着它們化成泡沫。
略顯絕望之際,木門被人推開,一股濃烈的藥香先來者一步做了昭告,那人見她醒了明顯鬆了口氣,將藥盤放在桌子上後,側身坐在牀邊的矮凳上問道:“能說話麼?”
“我是誰?我這是在哪兒?你又是誰?”許久未開口的嗓音如在沙礫中滾過一般,帶了些暗啞,竹星蔓看向他,剛剛用力思考過的頭此時隱隱作痛,她不敢再去用腦,只好求助於面前這個唯一一個有可能能告訴她自己是誰的人。
只是答案並非如她所願,男人搖搖頭,神色沉靜:“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誰,你是我在上山的時候發現的,只能說你命大,當時下大雨,周邊的泥土鬆軟救了你一命。把你送到醫院裏醫生拍了片子說你局部骨折,頭部有瘀血可能會導致失憶,需要靜養,除此之外肝臟之類的都沒事,只不過你昏睡了很久,從我撿到你到現在已經兩週了。”
他頓了頓,垂眸看向那碗冒着熱氣的藥,淡淡道:“先吃藥吧。”
事已至此,似乎也沒有別的辦法了,自己一動也不能動,如砧板上的魚肉一樣任人宰割,哪怕這藥有問題,恐怕是不想喝也得喝。只是,當中藥被端至面前時,濃重的酸苦味還是惹得竹星蔓皺了皺眉,她看向他,語氣裏帶了些央求:“能給我一顆糖嗎?”
“喝過中藥以後儘量不要喫糖,我給你拿了清水,如果怕苦,喝完藥以後漱漱口會好很多,”男人出乎意料的拒絕了她。
“好吧,”竹星蔓嘆了口氣,認命一般的讓他拿着長吸管塞進自己嘴裏,一口一口嚥下去。
苦是真的苦,竹星蔓含了幾口清水,漱了漱口,然後借男人的力坐起身吐在他早已準備好的小瓷碗裏。
“謝謝,”被水滋潤過的嗓音相較於最初恢復了許多,竹星蔓望向站起身的男人,直到這時才能真正好好看清楚他的臉。那是一張極好看的臉,鼻樑高挺,嘴脣偏薄,皮膚白皙,眉眼細長,眼角微挑,眼尾處點了一抹淚痣,卻是顯得越發勾人,一身白衣更是帶了些世俗沾染不得的仙氣,那通體散發出的孤寂感讓竹星蔓驀地想起一句話:惆悵東欄一株雪,人生看得幾清明。
“能證明你身份的物件都沒找到,只能等雨停了以後到鎮上的警察局報警了,說不定能快一些,在有消息之前,你先在我這裏好好養傷,我既救了你,就一定會負責到底,”男人看了她一眼,正拿起托盤欲走,卻又被竹星蔓喊住了:“等等。”
“怎麼了?”男人回頭,那雙漆黑的眸裏滿是平靜,像極了波瀾不驚的死水,沉寂已久,等待有人將此喚醒。
“那個....麻煩你了,還有,我該怎麼稱呼你啊?”竹星蔓沒辦法動脖子,只能朝他眨眨眼,小聲詢問道。
“傅白斂,”他似乎並不喜多言語,轉身替她在杯子裏添了一些水,又把木窗輕撫上,確定不會進雨後便離開了,只留她一個人聽着窗外的雨聲陣陣。
風捲着淡淡的中藥草香入了窗,竹星蔓閉上眼,再次陷入了昏睡。
她其實睡得很不安穩,隱隱約約察覺到有人替她拂去額頭上的冷汗,額間溫熱的毛巾與脣齒間中藥的苦澀交纏在一起,讓竹星蔓感官的知覺開始變得遲鈍。恍惚之中她似乎聽見了一聲嘆息,轉而被風吹散,昏昏沉沉之下,她再次睡了過去。
再次清醒已是日出三竿,昏沉感已經比上一次醒來時好了不少,肚子在此時不合時宜地叫了起來,竹星蔓看了一眼窗外,雨已經停了,陽光透過庭院裏的樹枝照在地面,被風吹起時,那樹枝影影綽綽,有些看不真切。
木門被人推開,傅白斂端着一碗皮蛋瘦肉粥和一碗藥走了過來,托盤上還放着膏藥之類的外用藥物,應該是到了該換藥的時候了。
見竹星蔓眼巴巴地瞅着他,傅白斂將托盤放在旁邊的木製櫃檯上,垂眸看向她,輕聲開口:“餓了?”
竹星蔓不能動,只能眨眨眼並且“嗯”了一聲,傅白斂見狀便將她扶起,在她後背墊了一個更鬆軟一點的抱枕方便她喫東西,然後端起皮蛋瘦肉粥舀起一勺,在脣邊試了試溫度後送到她嘴邊:“喫吧,不熱了。”
粥的鹹淡剛剛好,也沒有意料之中的腥味,糯米被傅白斂熬得軟糯鮮爛,伴着切塊的皮蛋和細嫩的瘦肉送進嘴裏,只剩齒間留香。
竹星蔓家的廚房阿姨做皮蛋瘦肉粥是一好手,學校食堂裏雖然也有皮蛋瘦肉粥賣,但口感根本達不到廚房阿姨的高度,她以爲很難再喫到像阿姨做得這麼正宗的粥了,沒想到今天,在一個陌生的環境裏,失憶的狀態下,還能再喫到如此正宗的皮蛋廋肉粥,這讓竹星蔓心裏多多少少好受了一些。
“曾經好像也有人給我做過這個,味道也很香,但是我記不起來了,”竹星蔓嘆了口氣,小臉上帶了些沮喪。
“你是遭遇衝擊導致的失憶,找回記憶急不得,慢慢來就好,”傅白斂將已經空了的碗放在托盤上,然後站起身:“你今天需要換藥,我去找隔壁大娘幫忙,你稍微等一下。”
“好,”竹星蔓應了一聲,看着他離開的背影,將這兩天清醒狀態下收集到的信息整合在了一起,大致就是她目前不知爲何受到衝擊導致失憶身體局部骨折,而救她的人應該是一位醫生,從時常飄來的中藥的味道就能判斷出,加上週圍皆是木頭和磚瓦壘起來的屋子,她大致可以肯定,這應該是一個村落,至於這裏究竟是哪裏,這裏的人是否好相處,竹星蔓只能再進一步接觸才能知道。
不一會,傅白斂口中的那位“隔壁大娘”來了,那是一位大約五六十歲的婦女,看到她醒了以後滿臉欣喜,鬆了一口氣,走上前唸叨着:“哎呦丫頭你可醒了,當時阿斂撿到你把你帶回家的時候,俺還嚇了一跳,心想這是哪家的姑娘就這麼暈了,如今一看你醒了俺也放心了,來,大娘先幫你換藥,”說着便幫她調整了一下姿勢,方便她趴下,給她的後背換藥。
通過與這位大娘的交流,竹星蔓簡單瞭解了一些關於這個村落的情況。這個村莊被稱爲“無憂村”,世代以種植五穀和做木工爲生,雖然日漸發展的社會帶出去了很多這個村子中的人,但還是有很多人選擇留在這裏,勤勤懇懇做着從老祖宗就開始做的事。
而傅白斂家中則是世代從醫,他自小父母雙亡,被爺爺奶奶養育到大,耳濡目染使他對醫學頗有就見解,年紀輕輕便拿到了中醫學碩士,只是後在準備讀博時,家中徒增變故,爺爺奶奶意外去世,他毅然決然拒絕了導師想要留下他的好意,從大城市回到了這個略顯破敗的小村莊,撐起了爺爺奶奶的攤子,在村裏治病救人。
世人常說,西藥引進後中藥便大不如以前受人尊崇了,可傅白斂總覺得,只要中藥存在一天,便是老祖宗留下的根基又多存在了一天。
而他要加固這個根基,讓更多人看到中醫藥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