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在煙花之地的小倌兒牀上死去,聽起來極不光彩。
更何況是胸腹從中間生生剖開,肝腸寸斷的S法,毫無尊嚴可言。
西荒之隅接連慘死了幾隻大妖的事大家都有所耳聞,但極樂舫上居然有貴客這樣喪命,還是頭一遭。
據說,銀蛇背上的大妖就是爲了那位慘死的貴客而來。
私下裏聽到了風聲的小奴們說,貴客的妖丹,好像還在畫舫上。
唐玉箋對此一無所知。
她跟着負責採購的小廝在白氏國的妖市逛了兩天,玩得不亦樂乎,和他們一起帶回來的,還有一籠兔子。
兔子的毛也是雪白的,眼珠紅裏透粉。
唐玉箋白髮雪膚,還有一雙圓圓的紅眼珠,怎麼看這些兔子怎麼親切,總是忍不住伸手去撫摸它們。
回來後主動請纓去後廚喂兔子。
小廝提醒她這些兔子過幾日要拿來喫的,她左耳進右耳出,還是細心照料着。
蒼白細軟的手指輕輕摸着兔子的頭,唐玉箋感受着指腹下柔軟的觸感,露出緊張又着迷的表情。
“好乖,軟軟的。”
兔子的耳朵透着溫熱,帶着細密的血絲。
唐玉箋摸得小心翼翼,生怕把它們摸壞了。
“手也滑滑的......”
好軟⋯摸起來好舒服。
想抱。
唐玉箋心跟着軟了。
身後的樹林傳來悉簌簌的動靜。
“誰?”
唐玉箋回頭看去,一間間下人住的小院門口堆放着雜物,除此之外,甚麼都沒有。
她盯着那片看了一會兒,走過去。
“誰在那裏?”
回應她的只有風聲。
粗糙的石板上落着一層灰,沒有腳印,應是許久沒人來過。
唐玉箋總覺得有人在暗中窺視她,等到她尋找那道目光時,又消失了。
似乎只是她的錯覺。
她又餵了會兒兔子,愛不釋手地摸了許久才起身。
兔子籠裏裝滿了草,三瓣嘴快速地抿着咬着,將葉片啃出密密麻麻的豁口。
樹冠的陰影晃了晃,一縷衣襬輕輕飄落。
碎光映出一抹纖長的身影。
少年緩步走出,站在籠子前,微微歪頭。
片刻後學着唐玉箋的模樣,將手探進生鏽的籠縫裏。
兔子們翕動的三瓣嘴停了下來,鼻尖動了動,覆着雪白絨毛的耳朵接連支棱起來。
像是察覺到甚麼異樣香甜的味道,毛茸茸的兔臉上竟顯露出幾分兇相,籠子微微搖晃,躁動不安。
下一刻,它們尋到了香氣的來源。
三瓣嘴狂躁裂開,鮮紅細軟的舌面探上雪白的手指,細米粒似的白牙生啃上去,一路啃噬到指根,留下一連串黏膩灼熱的觸感。
少年輕抬眼皮,看向自己的手指。
指尖殘留着殷紅的血絲,破碎的皮肉被**得發白。
果然,連畜生都知道,他的血是世間難遇的好東西。
少年覺得索然無味,倏然鉗住兔子的下頜,眸光空洞。
須臾之後,籠子安靜下來。
入夜。
偌大的水中蜃樓燈火通明。
這是畫舫一天當中最熱鬧的時間,各樓的頭牌都使出渾身解數討貴客的歡心,船頭會有舞姬輕紗曼舞。
丑時,唐玉箋踏出房門。
一路上,越走越覺得奇怪。
通往楓林苑的長廊兩側,陌生的守衛是平日的數倍。
他們不說話,表情森冷,穿着黑底銀紋的衣物,格外威嚴。
不時有妖氣強盛的護衛將唐玉箋衝得身體發僵。
她身上妖氣微弱,懼怕旁人的妖氣,這會兒被衝撞得眼前發黑,妖氣弱了身體也跟着虛弱,不周山潮氣很重,快要浸透她的骨縫。
舫上見多識廣的妖曾說,如果唐玉箋再不想辦法存住身上的妖氣,可能很快會有一天連人形都幻化不出來,最終遊魂與卷軸分離,魂銷天地。
可不知道爲甚麼,尋常妖怪能用的修煉方法,對她來說都沒有甚麼用。
相熟的小廝給她出餿主意,“不然你去試試雙修,採陽補陰。”
說這話時,一位男狐狸精正坐在亭子裏捂着嘴,陪着女客嬌笑。
小廝意有所指,“你該找個爐鼎。”
唐玉箋驚訝,“妖怪也有找爐鼎的嗎?”
“怎麼沒有?只不過我們都喊採補。”
小廝悄悄指着亭子裏已經跟貴客顛鸞倒鳳不知天地爲何物的狐狸精,問她,“你知道浮月公子的牌子,爲甚麼那麼貴嗎?”
“爲甚麼?”
浮月算是唐玉箋在畫舫上最喜歡的公子之一了,溫柔俊美。
“因爲浮月公子便是天生爐鼎的好體質,所有人都想與他雙修呢。”小廝語出驚人。
妖怪沒有甚麼羞恥心,這種話張嘴就來,但唐玉箋是當過人的。
她止住小廝的狂徒發言,面紅耳赤。
浮月公子確實好看,可她荷包太扁,吃不了這細糠。
也做不到。
小廝又說,“或者你像前兩年離開的金梅精一樣,修煉成仙,這樣有天地靈氣養着你,自然不會散去了。”
唐玉箋不說話了。
因爲她真的想修煉成仙,就像曾經點化她的那位謫仙一樣。
可再存不住妖氣,真身卷軸就會慢慢發黃變黯,恐怕撐不到她成仙那日就先死了。
回想着小廝的話,她難得思考着,不然先去找個爐鼎試試?
楓林苑門口不知發生了甚麼,一羣妖圍在一起,噤若寒蟬。
廊橋下有人喊她。
“小玉!”
唐玉箋轉過頭,淺淺的荷葉下,幾尾紅尾鯉魚盪漾出水波。
其中一條青蛇甩尾而上,變成頭髮溼漉漉的陰柔青年,一隻眼閉着,帶着淡淡青痕。
遠遠的朝她招手,“我在這裏。”
“璧奴?”唐玉箋走近,有些不解,“你怎麼游到外面的池子來了?”
青年垂下眼睫,“來等你。”
璧奴原本不是小廝。
璧是青蛇色,奴則有褻玩之意。
璧奴面容生的陰柔秀美,他幼時上的船,從小精心調養,皮膚細膩滑潤,甚至比許多女妖都更柔媚,曾經也是舫裏的次等小倌,在南風館裏唱曲。
剛登臺時,也名動一時。
只是璧奴運氣不好,掛牌了不足一個月,某天一位天族的客人醉酒起了惡趣,想看他哭。
他哭不出來,貴客便命坐騎啄瞎了他一隻眼。
從此,璧奴失了容貌,也丟了膽子,淪落成了畫舫最末尾的妖,藏在這小小的池中。
璧奴自知命不好,光是活着已經費盡力氣。
不等唐玉箋走到跟前,他就伸手去捉她,着急地問,“昨日你去哪裏了?”
他還不敢摸她的手,只能抓着她的手腕,掌心溼津津的,小心翼翼地藏着自己的心思。
可唐玉箋驚呼着向後躲,“太溼了!都是水!”
她是卷軸妖怪,紙糊的,不能見水。
會潮的。
璧奴藏起受傷的神色,冰涼滑膩的肌膚摩擦過衣物,抓住她的衣角。
“我這兩日沒見到你......”
將她扯到遠離長廊的蓮叢後,璧奴壓低聲音,“知不知道這兩日不在,畫舫上出了甚麼事?”
唐玉箋,“發生甚麼了?”
“那些是滄瀾氏族的護衛。”
滄瀾氏是西荒之地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族。
據說祖先是上古神靈治水時協助平息水患的古老蛟龍,如今已成爲盤踞一方的龐大妖族。
“他們來畫舫玩樂?”唐玉箋疑惑。
璧奴搖頭。
細問之下,才知道前幾日在楓林苑尋歡作樂的貴客,被剖了妖丹,慘死在紅楓公子的牀榻上。
唐玉箋下意識摸向尚未癒合的手背。
顫聲問,“楓林苑,是天字房的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