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她被禁錮在他的身前,看不見他面上的表情。
但仍能感受到他銳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彷彿要將她刺穿。
姜昭定了定神,目視前方,語氣平靜:
“回大人,並無旁人。屬下昨日夜裏遇了刺客,不想連累大人和殿下,便尋了一處人家臨時躲雨,不知道大人會來尋屬下。”
“你昨日穿的不是這身衣裳。”
姜昭心道他觀察的還挺細緻。
不過細想也是,裴寂官居首輔,疑心最甚,她若是不能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怕是不能讓他信服。
她道:“屬下昨日淋了雨,便到就近的鎮上買了一身衣裳,雖不合身,但勉強能穿。”
說到這裏,她還有些慶幸。
東宮的侍衛準備的兩身衣裳,都是照着沈懷景的身量。
她女扮男裝,雖然比尋常女子高挑些,卻仍舊瘦削。
沈懷景的衣裳掛在她身上,頗有些不倫不類,倒是陰差陽錯彌補了這個謊。
裴寂鳳眸冷冽,霧沉沉盯着她的後頸向下打量,清眸中倒映着她的背影,和繃得挺直的脊背。
姜昭遲遲等不到他的下文。
只感到禁錮着她下頜的手一點點收緊,落在她身上的視線像有形的針刷,所過之處,似乎要掃下一層皮。
威壓壓得她喘不過來氣,就在她以爲裴寂還會繼續質問她時,他鬆了手。
姜昭翻身下馬,牽過自己那匹馬,又翻身上去。
裴寂的視線仍舊未曾從她身上移開,將她的一舉一動都放入眼中。
“恨我嗎,昭昭?”裴寂語氣稍緩,驅馬與她並排而行,“恨我昨日夜裏拋下你嗎?”
姜昭心道怎麼會不恨?
但凡是個人,都想活下去。
更罔論她跟了他二十三年,情誼和職責按理來說都該有了,卻還是淪爲了他的棄子。
裴寂又道:“你爲官五載,素來明曉大義,殿下是君,我等是臣,臣爲君死,歷來如此。”
他說的道理她不是不清楚。
她是臣子不假,是要忠君不假,她可以自己死,卻不能被他逼着赴死。
更何況,即便他沒有將她拋下,她也會自己下車。
從小到大,她從來不曾拖累過他,這次也一樣的。
她只是沒想到,他會在拋下她時那樣決絕,就好像青梅竹馬二十三年的情誼,從來不存在一樣。
“屬下明白。”姜昭手勒着繮繩,公事公辦地回道,“您還是去護送殿下吧,屬下身上還有蠱,刺客還未剿滅,恐會連累您。”
裴寂終於鬆了口氣,伸手要將她鬢角的碎髮撥到耳後。
說話間一輛馬車從兩人身邊經過,捲簾被風吹起,沈懷景單手托腮撐着下頜,沉沉地望了她一眼。
姜昭心跳漏了半拍,立刻偏頭躲開:
“大人,這於禮不合。”
“昭昭。”裴寂的手落了空,只當她還在置氣,也不惱,“我娶殿下,是不得已而爲之,君命難違。”
姜昭無動於衷地同他拉開距離。
再轉頭時沈懷景的馬車已經走遠,她鬆了口氣:
“大人不用同屬下說這些。”
一時間兩人無言,沉默在黃昏中發酵。
年少時兩人也曾打馬過長街並排而行,而今同樣是打馬長街,卻又換了一副光景。
姜昭在心裏感慨了一句世事無常。
兩人在宮門口分開。
裴寂被三公主請去,姜昭一個人被領路的太監帶去赴宴。
短短一夜之間,人生大起大落,姜昭整理着情緒,隨手掐了朵芍藥。
恍然發現腳下的路,越走四周越冷清。
再抬頭時,領路的太監已經不見了。
沈懷景長身玉立,身着華服,立在她眼前,擋住大片光線。
眼皮子跳了下,姜昭心道真是冤家路窄,連忙拱手作揖:“殿下,巧遇。”
“不巧。”
沈懷景按住她的手,姜昭匆匆收回手,一按一收之間,那朵芍藥便落在他的手中。
他漫不經心地在手中把玩了一圈兒,低頭在花心落下一吻,挑眼看着她,姜昭拽緊了衣角,被他的眼神勾着想起昨夜的荒唐,驀地紅了臉。
浪蕩,實在浪蕩!
沈懷景抬腳,步步緊逼,姜昭後退。
後背頂上假山石壁,退無可退。
沈懷景捏住她的下頜,眯眼將花插在她的鬢角。
“太傅怎麼沒和裴大人一起進宮?”
“臣和裴大人只是碰巧遇上,便順路進宮。”姜昭避開他的眼神,道,“殿下不用試探臣,臣有把柄在您手上,說了會爲您效力,便不會食言。”
沈懷景揚揚眉,不置可否:
“太傅還是一如既往地聰明。”
“殿下過譽了。”
話音剛落,她便感到手心多了個甚麼東西,藉着房檐下微薄的燈光,能辨認出來是張腰牌。
“東宮的牀永遠爲姜太傅敞開,姜太傅隨時可以來尋孤。”
姜昭捏着腰牌,又氣又惱,恨不得直接將腰牌摔在他臉上。
她道:
“殿下好意臣心領了,臣不需要。”
偏偏當事人還對此渾然不覺,後退半步拉開距離,眯眼笑着調侃道:
“花插宮帽好風流。姜太傅若是喜歡芍藥,孤的東宮裏還種了許多,明日孤差人給你送去。”
“殿下應該是記錯了,喜歡芍藥的是臣,姜太傅偏愛菊。”
清冷的聲音破風而來,姜昭瞳孔緊縮。
慌忙將腰牌塞進袖中,拱手行禮:“裴大人。”
“這樣啊......”沈懷景拉長了調調,眸底寒意漸起,面上笑意不減,“孤見姜太傅鬢角插花,以爲她是喜歡芍藥的。”
姜昭道:“臣見宮裏的芍藥開得比別處好,隨手摘了一支,讓殿下誤會了。”
一副要和他撇乾淨的語氣。
沈懷景不以爲意地揚揚眉,沒再說甚麼,轉身離去。
裴寂緊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許久,轉頭,抬手,姜昭下意識往後躲,鬢角的芍藥卻還是落在了他手裏。
她摸不準他是甚麼時候來的,更不清楚他聽到了多少,心有惴惴。
客套地問:“大人不是去見三公主了?”
一整朵芍藥被他毫不憐惜地捏碎,裴寂不答反問:
“他方纔同你說了些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