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楔子
“風蕭蕭,山河凋,臨江送別,百萬軍士,無人歸”,蒼老沙啞的聲音在山間越傳越遠,悲傷的調子讓船上的客人聽了心裏都倍加酸澀。天已近傍晚,細雨微蒙,遠處山巒層疊,黑暗籠罩了一切,一時之間,竟有種與世隔絕的寂靜。
“老頭,換個曲子吧,聽了心裏怪難受的。”
船上有人大聲嚷嚷道,其餘人也隨之附和,船頭上的老者身上披着雨蓑,頭頂着斗笠,聞言笑了兩聲,滿是褶子的臉上,一雙眼睛在夜色裏亮的驚人,又換了一首輕快愉悅的調子,船上的人隨之露出了笑容。
船上的角落裏,一個瘦小的人蜷縮在地上,渾身上下都被黑色斗篷裹着,露出的面部蠟黃,緊閉雙眼,眉頭稀疏,五官稚嫩,不過十歲左右孩童的模樣,分不清男女。此刻他的肩膀上,趴着一隻渾身漆黑的烏鴉,如果不仔細看,仿若與少年身上的黑色斗篷混爲一體,烏鴉的眼睛滾圓,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
船不大,船身只夠容下五六個人,除了這個安靜的少年,旁邊的幾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像是一家人,都是普通農人的打扮,長相平凡,他們從上了船便一直沒有停下交談,而對於那個一直安靜不語的少年,並沒有付出太多的注意力。
忽然間,船身先是抖動了一下,接着劇烈地抖動起來,船艙之上是被甚麼敲打的聲音,船上的人都是驚慌失措的模樣,紛紛探出頭去,那撐船的老頭早從外面躲了進來,臉色煞白地大聲嚷嚷:“別探頭,都坐好,咱們這是碰到食人梟羣了,若是不小心掉下去,可是屍骨無存啊。”
船上頓時一片譁然,那五六人中有兩個少女,此刻嚇得花容失色,趴在旁邊男人的懷中,不停地呼喊着害怕。
一箇中年男人安撫着家人,將船周的簾子快速扯下,艙內桌上的一盞燭火發出微弱的光芒,將每個人的神態都映照出來,中年男人眼睛裏雖然也有懼意,可是神色還算鎮定,他衝着外面的老者問道:“食人梟羣,那不是隻存在於海里嗎,這裏遠離海外,如何還會有這樣的梟鳥?”
那老者看了一眼船外,眼裏也是無比的驚恐,他將身體縮了縮,猛烈地搖了搖頭“老身在這片水域撐船幾十年了,也只是聽過這個傳說,並未親自見識過,這片水域雖然不靠海,可卻與外海勾通,說不定這些梟就是從那裏過來的。”
那中年男人聞言眼裏也有了絕望的神色。
“眼下只有一個辦法,或許可以有一線生機。”
那老者摘下斗笠,神情糾結地道,黑衣少年身體動了動,卻並沒有睜開眼睛。
“甚麼辦法?你快說。”
那中年男子慌忙問道,旁邊的幾人也都期待的看着老者,外面擊打船艙的聲音越發的激烈,船隻並不大,船艙所用木板也不過普通厚度,“咔嚓”有碎裂的聲音響起,船艙中一片驚呼,按照這樣的擊打法,不知道何時,船艙便會全部碎裂開來,空氣中,緊張,恐懼,絕望襲上了每個人的心頭。
“我們這些人,選一人去引梟,那些梟滿足了,說不定便會走了……”
老頭的神情糾結,人之生命,都只有一次,又有誰願意放棄生的希望去拯救他人。
“刷”
老頭話音一落,那一家人的目光紛紛落到黑衣少年的身上,特別是中年男人,糾結之中,心裏已有了S意。他們這幾人,自然是不會去當誘餌的,而撐船的老者,決定了他們能否到達岸邊,如此一來,這隻船上,唯一可以當誘餌的只有那個一直安靜的黑衣少年了。
就在此刻,黑衣少年緩緩地睜開眼睛,讓所有看到他的人爲之一愣,他的兩隻眼睛,居然是白瞳。白瞳者,天生不祥,克父克母,克親克友,一生無愛,孤苦終老。
“都是因爲你,你這個白瞳的怪物,招來食人梟……”
“沒錯,都是他的錯……”
“天哪,我們真的是太不幸了,居然會和這樣的一個人在一艘船上。”
任由七嘴八舌的聲音討伐着他的罪名,黑衣少年只是睜着一雙眼睛看着前方,他的面目在燭火中顯得無比的陰鬱,不知是不是那雙白瞳帶給人的心理作用,船艙中的人此刻再看少年,只覺得她哪裏都詭異的厲害。
“既然是因爲你,纔會招來食人梟,那麼自然也就由你,去引開這些食人梟吧。”
中年男人咬了咬牙,和他身邊的男人對了對眼神,兩人朝着黑衣少年下了手,那黑衣少年目不能視,只是聽着聲音側了側身體,“食人梟性情暴虐,喜食人肉,往往結羣而食,可是它還有一個更大的特點,一旦發現獵物,便會一直追擊下去,直到把獵物全部吞喫入腹。”
沙啞的聲音自少年口中傳出,一點兒也不像這個年紀孩童的清脆嗓音,外面擊打的聲音越發激烈,中年男人不過遲疑了一瞬,對生的渴望終究讓他忽略了一切,黑衣少年被推出了艙門,門在他的身後,“砰”地一聲關上。
雨越發的大了,淋在身上冰涼徹骨,黑衣少年裹了裹身上的黑色斗篷,嘆了一口氣,肩膀上的烏鴉似乎能夠感知到他的心情,也跟着叫了兩聲,叫聲淒厲哀絕,令人聽之心神俱裂。
“砰!”
一朵水花濺起,水波盪漾中,一羣食人梟越發激烈地用尖嘴擊打着船艙,最後船艙碎裂,尖叫聲,吼叫聲漸漸模糊……
“咳咳。”
吐出一口水,少年躺在地上,衣服溼淋淋地裹在身上,他卻渾然不覺一般絲毫不理,一雙白瞳望向天際,別人的世界中,春日晨光明媚,波光粼粼,四周野花開的炫爛,而在他的世界裏,所有的一切都是黑色的,沒有色彩,連最簡單的黑白二色都沒有對比,只有黑色的山,黑色的水,黑色的一切。
“死了,都死了。”
他用手撫摸着烏鴉的背部,慢慢地坐了起來,“死了,都死了,”又重複了一遍,他再也沒有回頭,面無表情地往前走。
黑色斗篷浸泡了水,緊緊地貼在他的身上,少年身量單薄,脣色蒼白無血色,太陽照在他的身上,絲毫沒有溫暖的感覺。
人啊,在死亡的恐懼面前,總是會選擇想盡方法生存下去,那個撐船的老者,還有那一家人,和他都不過萍水相逢,無冤無仇,可爲了自己的性命,仍舊選擇犧牲他這個陌生人。
只不過太可惜了,他的血肉,只怕是送到那些梟鳥的口中,它們都不會喫。
一雙纖細的手自斗篷中伸了出來,那雙手與主人的臉沒有絲毫相同的地方,白皙如玉,柔若無骨,甚至能夠看到裏面青色的血管,那雙手背上,如今有了幾道傷口,已經被水泡的發白,那是昨晚梟鳥留下的,沒有人知道那傷口流出的鮮血不是紅色,而是烏黑,陽光下,仔細看去,甚至會有幻影出來,覺得有黑色的煙霧自血中瀰漫出去。
“你明明可以救他們,爲甚麼不救,你太殘忍了……”
腦海中一個怯弱的聲音響起,少年恍若未覺,只是冷着臉往前走。
“你從我的身體裏滾出去,你個惡魔……”
少年的眼睛動了動,面上卻仍舊沒有任何的神情,“住口。”
沙啞的聲音響起,腦海裏的聲音怯弱地輕哼了下,卻再也沒有敢開口,空氣裏寂靜無聲,看着遠方黑色的一切,少年的表情似茫然又似冥思,他是惡魔嗎?嘴角揚起一個冰冷的笑,或許吧。
可是誰又能知道,曾經的他,也不過是個普通人罷了,有風吹過,拂開少年腮邊溼透的碎髮,露出雪白的耳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