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兩不疑(四)
那可是御史大夫,堂堂正二品官啊!要知道,紀將軍在邊關征戰多年,也才封了從二品而已。
諸位真的不需要尊重一下朝廷大員嗎?
哦,忘了。他們今日下午纔剛剛犯了欺君之罪。相比之下,這個二品大員,似乎也就不那麼顯眼了。
林遠只能硬着頭皮,挑起大梁,出頭勸說:“郡主,這裏是京城,各家豢養的死士S手防不勝防,我們初到,暫時沒必要犯險。據我估計,鄭大人即使有問題,應該也不會是大魚,還是要從長計議纔行。”
雖然皇子們的年紀還小,皇長子才十五,但他們的母妃和外家,那可沒有一個省油的燈。
朝臣們也都開始暗暗站隊,現在他們兩眼一抹黑,實在不好輕舉妄動。
紀安寧鼓了鼓腮幫子,猶豫地問:“你確定他不是?他可是二品啊,還不是最大的魚,那朝廷還有救嗎?”
林遠撫額,你這會兒倒是想起人家是二品大員了。
“今日也可能是我多心了。即便……即便鄭大人真有問題,他在朝中風評一向很好,想來是一個極其謹慎的人,必然不會輕易留下甚麼把柄。”
林遠眼中寒光一閃,他也是恨得心火難平,但越是這樣,越要冷靜,邊關五千前鋒軍的仇他是一定要報的。
“現在我在王府,真正着急的不是我們,稍安毋躁,敵人會跳出來的。”
紀安寧撓撓頭,“那好吧,你心眼多,你說了算。”
林遠揉了揉還有些痠疼的脖頸,能溝通的郡主,真好。
——
晚上就寢時,紀安寧抱着枕頭來找文宣公主。
“娘,我和你一起睡。”
一瞬間,文宣公主彷彿看見了小時候的紀安寧,心中很是熨帖,“好啊。”
“娘,你一個人在京城,有人欺負你嗎?”
文宣公主搖搖頭,輕笑道:“你這麼厲害,我是你娘,也不能太差勁不是,怎麼會輕易讓人欺負了去。”
那就還是有人欺負唄,紀安寧撇撇嘴,“以後我保護孃親。”
文宣公主柔和的目光慢慢變冷,當年她弟弟也說過這樣的話。若是弟弟九泉之下知道,他捨命相救的皇帝變成如今模樣,可會後悔?
五年前,紀彥又立大功,皇上不願封賞紀彥,竟然在後宮婦人的挑唆下,想要封紀安寧爲太子妃。
太子未立,先定太子妃,這是何其荒唐?
皇上此舉,無異於將紀安寧置身羣狼環伺的處境。
何況,哪怕太子再出色,文宣公主都不願意讓女兒走進那喫人的皇城。
因而聽到風聲的文宣公主當機立斷,讓女兒“離家出走”,去北地投奔紀彥。
邊疆苦寒,但起碼是自由自在的。
皇上的詔書剛要提筆,便聽到了這個消息,自然知道不是巧合。
召了文宣公主進宮的皇上臉色極其陰沉,最後是聽文宣公主說,並非故意爲之,只是正好清明祭拜,想起自家弟弟還年幼時就很敬佩姐夫紀彥,說想要去姐夫鎮守的地方看看,能不能替皇上多S兩個匈奴人。
他沒有這個機會了,安寧就想替他完成。
一番話說得皇上啞口無言,文宣公主離開後,皇上在殿中獨自坐了小半日,最後收起了攤開了詔書,表面上對文宣公主也是一如既往地敬重。
文宣公主深夜憶起往事,不由思緒翩翩。
她的一生,終究是在浩浩湯湯的皇恩中一再失去重要的人。
這幾年紀彥征戰在外,她從未送過任何東西,李嬤嬤常說,她對自己的丈夫太不上心。
只是……上了心又能如何?
皇上不會想看到他們夫妻和睦的,他恨不得剪除紀彥所有的助力。
初登大寶的皇上爲了彰顯皇恩,一時衝動許下承諾:若她誕下麟兒,可以繼承安樂王府。
可隨着時間流逝,皇上對安樂王世子記憶變淡,紀彥戰功越來越多,皇上反悔了。
她有孕後,前腳御醫摸出腹中是個男胎,後腳就發生了意外。
她甚麼都知道,但甚麼都說不出。
她只能慢慢疏遠紀彥,尋了藉口搬回了安樂王府。
這輩子註定不能給紀彥生個兒子了,紀家不能因她斷了後。可她也看不得紀彥對別人好,最後索性不看了。
她從不曾問起紀彥身邊的事,也不許身邊的人提。不是不願問,而是不敢問。
這幾年,她在京中坐鎮,在皇上的容忍範圍之內,極盡全力地爲紀彥掃除後顧之憂。
做不了稱職的妻子,那就做他最可靠的後盾。
文宣公主輕輕摸着女兒掌心的薄繭,雖然心疼,可是想到她神采飛揚的模樣,就覺得值了。
紀安寧從小力氣就比一般人大,她的騎射功夫都是紀彥親自教的,十分出色。
但在京中,這個注重規矩體統的地方,卻並不值得稱道。
反而到了邊疆之後,從紀彥的信裏,她看到了不一樣的女兒。
她這一生,已經是尊貴顯赫非凡,京城中恐怕沒有哪家閨秀能越過她。只其中偶有心酸,也不足爲外人道。
文宣公主擁着紀安寧,慢慢睡着了。
王府裏母女安眠,然而刑部尚書李忠,卻仍在輾轉反側。
今日紀安寧一行人走後,李忠便抱着新出爐的別緻官帽進宮面聖。
沒想到皇上聽說之後,沉默半晌,只淡淡說了句,“你跟尋陽個孩子計較甚麼?”
一句話讓李忠透心涼。
看到那還插着箭羽的官帽,李忠心中暗恨:這般奇恥大辱,他一定會討回來。
尾聲
半個月後,遠在雲中郡的紀彥突然收到了京城送來的上好傷藥,他摸了摸胳膊上幾不可見的傷口,笑得意味深長。
雖然只有傷藥,沒有信件,連個口信都沒有,但他就是知道,公主終究是在意他的。
否則那麼聰慧的人,怎麼會被安寧隨意唬住。
想到女兒離開前揶揄的笑臉,又看看手邊的傷藥,向來肅穆的黑臉將軍忍不住笑出了聲。
自古以來,兵不厭詐,何況他確實受傷了。
偷偷笑了好一會兒,他又開始懊惱,早該示弱了,失策!
他與公主青梅竹馬,幼時常常在一處玩耍。可成婚二十載,倒是聚少離多。
如今一把年紀,竟是連面都見不到了。
當年公主小產,背後真相他早已知悉。幸好皇上良心並未全然泯滅,沒有傷及公主身體。
他在紀家祠堂坐了一夜,把皇上的意思告訴了紀家祖宗。
皇命難違,若是祖宗有意見,紀彥並不反對祖宗們親自找皇上聊聊,一次聊不通,多聊幾次也無所謂。
其實有沒有兒子,他一點都不在意。這話他說過不止一遍,但公主依然與他疏遠了,想來還是他做得不夠。
軍權於他而言,並不重要,但邊疆的安危,是他不可推卸的責任。這是紀家幾輩人的信念。
若皇上真能找出人來接替他,他交出兵權也無不可。但可惜,這些年來,皇上信任的,沒一箇中用的。
好不容易自己養出來一個,如今卻前路堪憂。
真是,想想都火大。
紀彥大逆不道地無聲咒罵了一句,將傷藥隨身收好。
他心裏念着,希望京中早日有好消息傳來。
到時老婆孩子熱炕頭,豈不快活。